這樣的話,就算她不說,我也是知道的。她們是天底下最艱難湊在一起的人,卻也是我見過最死心塌地的人,所以我也不明白,為何事情會最終淪落至此,毫無轉圜。


    “其實啊,那天斯彤給你回短信的時候,我也在旁邊,她說的都是真的,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旅行,可其實我真的覺得分不分開,對我來說影響不大……就算我環遊世界到八十歲,到入土那天,我依然牽掛著的那個人,仍會是她。這樣想的話,我就不會覺得有絲毫好難過的了……倒是眼下,我反倒覺得累,許之行他是個好人,沒必要因為我們的事弄得自己這樣受累,我想過了,出院後我就跟家裏人談談,把事情說清楚,也好讓他早些解脫。本來我就認為感情這種私事,沒必要拖著別人跟你一起下水,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好。”


    這就是單霓,有自己一套化繁為簡哲學的單霓。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肩:“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07


    就這樣,店裏還是隻有我一個所謂的老板,裴子煜根本不在意這個店的死活,而單霓呢則需要在家乖乖養傷,所以我每天必須獨自對著一個不大熟悉的店員,有什麽心裏話也不敢盡情傾吐,多多少少有些鬱悶。


    不知不覺就是清明,學校如期給了幾天假,我關了店門,約了斯彤去拜祭朱珠。


    這是朱珠去世的第五個月,春暖花開的四月,朱珠曾說過,最喜歡的季節就是春天。我問她為什麽,她斜我一眼:“老娘最喜歡看大家流感的流感,花粉過敏的花粉過敏,而我一個人活蹦亂跳健健康康了!”


    多麽心理陰暗的女人啊,卻也是我遇到過心腸最熱的人。我和斯彤在附近的花店裏選了一束白百合,一起坐車上山。


    朱珠的墓還很新,也容易辨認,這是她去世後我們第一次來看她,談不上多麽鄭重,但該準備的還是有所準備。


    我給朱珠倒了酒,斯彤給朱珠點了煙,都是她在世上習慣的味道。都說人對味道的記憶更加敏感,難怪此刻的我會慢慢濕了眼眶。


    “喂,那個男人有什麽好?”話一出口,我才知道自己仍耿耿於懷這件事。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我的,而也正因沒有人,我才感到格外的難過,眼淚啪地啪嗒地落在地上,化成一灘水漬。


    斯彤忽然拉了我拉我。


    我困惑地轉過頭,就看見傳說中的那個高寒。


    他不應該在這裏的,至少此刻不應該,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手段此刻能站在這裏,但這卻無法說服我的身體停止顫抖。


    最後是斯彤一把拽住想要衝上去的我:“朱珠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尊重她最後的願望吧。”


    咦,她最後的願望是什麽?我想了很久,才艱難地將記憶定格在那條短信上,“我不害怕,我很愛他。”


    真是傻瓜一樣的愛情……我幾乎要咬破嘴唇,被斯彤抓住手從他身側走過,而待我再回頭,就看見那麽高大的男人蹲在墓碑前哭了。


    我從沒有聽見哪個男人的哭聲如此撕心裂肺,而他手上那明晃晃的鐐銬,也幾乎惹出我又一撥的淚水。


    還好朱珠的愛情沒有白費。


    當晚,我們幾個人再度聚在一起喝酒,除了再也不能出席的朱珠,缺席的還有養傷中的單霓。


    斯彤為了我們特地從家中偷跑出來,姍姍來遲的她剛在我身邊坐定,裴子煜就冷不丁地湊過來冒出一句:“才四個人,要不要再叫些你朋友,上次警局遇到的那對如何?”


    我嚇出一身冷汗,最近我們各自都忙得沒時間見麵,上次我沒有回應他的那句“我愛你”,他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不悅,不知為何今天會突然拋出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弄得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隻好一臉苦相地望著旁邊的斯彤。


    隻見斯彤也擺出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我算是徹底死心,隻好唯唯諾諾地應允:“那就叫吧。”


    老實說,理智上我並不覺得這樣的場麵有什麽不妥,但心裏的那道坎,卻也不是說過就能說服自己過了的。周卓宇畢竟意味著我遇見裴子煜前的所有年少時光,而那個始終沒能得到的分開理由,此刻依然一根魚刺一般卡在我的喉嚨,雖已無痛,卻也不是全然無感。


    唐熹微和周卓宇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半,不知為何,我竟然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昏暗的燈光裏,我艱難地識別著指針的位置,就聽見旁邊的裴子煜涼涼地說:“你可以看手機。”


    “對哦,我可以看手機……”我囁嚅道,卻猛地一抬頭,撞上他銳利的目光,終於是再度埋下頭,“算了我不看了,反正還早,我們繼續喝吧。”


    當晚玩骰子,裴子煜大殺四方,輪到唐熹微輸,裴子煜笑眯眯地端起一杯酒讓她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唐熹微這種人向來是怯懦慣的,今天大概是酒精壯了膽,竟然選了大冒險。她的選擇難免惹起斯彤的噓聲,而就在這嘈雜的聲音中,我聽見裴子煜一字一頓地說:“好吧,那你吻你的男朋友,是吻,不是親。”


    我的腦子裏瞬間就像發生世紀大地震,再也看不見聽不見任何。


    08


    後來回想起這一晚,我的記憶早被打散為淩亂的片段,但那種狼狽而憤懣的情緒卻始終是真實的,我實在難以相信,裴子煜他明知道我的過去,卻仍是以這樣卑鄙的手段來激我,簡直可以說是風度全無。要知道,他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但無奈我當初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因為其實不管他是怎樣的人,隻要在情感世界裏有所患得患失,那個人做起事來就是不計較風度全無形象的,就如同當初的我一樣。


    當晚我們就這樣維持著表麵的和平,喝喝鬧鬧混到十一點半,唐熹微先說到了門禁時間,要周卓宇送她回去,我也樂得得以解脫,笑嘻嘻地拉著裴子煜也說要走。


    裴子煜是坐在沙發上沒動,隻是看著我,過了很久才答道:“好。”


    臨走之前我看見斯彤上了許之行的車,本來有些擔心,這兩人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微妙,今天喝了酒,不會又鬧出什麽岔子吧?


    然而裴子煜卻快步拉住了想要去橫加幹預的我:“雖然你一門心思為朋友是很好,但是這種時候,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為妙。”


    他勸阻我的模樣又恢複到與往常無異,我大惑不解的同時卻還是隻撇了撇嘴,識趣地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裴子煜的車開得相當穩健,很多個瞬間,我望著他冷靜的側臉,幾乎就要錯覺今天威逼我叫唐熹微和周卓宇現身的人並不是他。


    眼前這個人,我曾經覺得並不了解他,卻也一度以為觸摸到了他的真心。然而此刻,那種逝去已久的惶恐又卷土重來,不得不悲哀地承認,我發現自己再度變得看不懂他,這樣的認知令我莫名心虛。


    裴子煜沒有送我回家,我也不敢問他要載我去哪裏。直到他將車開回到自己的小區,我才算放心一半,默默跟在他的後麵上了電梯。


    進了門,他也沒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徑自進去浴室洗澡。我不知所措地站了很久,才走到沙發前坐下,打開電視機。


    此刻我的心亂糟糟有如沒有整理過的蕁麻,對著那些鬧哄哄的電視節目,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腦子裏隻有剛才周卓宇和唐熹微的那個吻。


    必須得承認,我已不如當初那樣怒不可遏或是忿忿不平了,隻是那些淡淡的悵惘卻無法立刻煙消雲散。


    難道真的要告別了嗎,和那個愛過的人,和那樣年少的自己……我吸吸鼻子,一抬頭,才發現裴子煜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他大概沒料到我居然還沒走,臉上寫滿了詫異。下一秒,放下手裏的毛巾,走到我跟前。


    他吻了我,我和他之間有過這麽多親吻,卻沒有一個像這樣溫柔。終於,他慢慢鬆開了托著我下巴的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講,傻傻地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便看見他走到旁邊坐下,為自己點了一支煙。


    “其實我一直耿耿於懷,那天我說我愛你,你卻把臉別開不說話的事,所以說故意冷淡你這麽久,說我很忙,以為你會有什麽反應,沒想到你竟然當真了。也是,你就沒想猜測過我在想什麽,不是你真的笨,猜不到,而是你從來沒有真正想知道過……”


    “今天我會這麽做,確實有些沒風度,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我以前也不見得看得起,但真的做起來,滋味卻實在不好受,不消你看不起我,我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掉價。不過也無所謂了,你走吧,剛才你臉上那種要哭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我進去洗澡就是想要給你點時間做選擇,沒想到你人留下了,心卻未必……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吧,不是最喜歡我的,我不要,所以現在是我不要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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