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有許多青草,卻無人去徹底清理,青草被人的腳步踐踏後便貼在地表上,使得空地看起來顯得十分斑駁,而空地內,已經有不少第三都的軍卒集結到了一起的模樣。


    從主營帶路過來的軍卒,帶著林靖快走到轅門時,立時跟林靖告了個罪,卻是興衝衝地跑進空地中,與一幹相熟的第三都軍卒熟絡的聊開,不再管林靖二人。


    林靖一路過來,臉色都不大好看,進門之前,他抬頭打量了一下第三都軍營的周邊,隻見此處大約曾經是青峰營設置在此間的草場,一座坡麵上盡是青草,有些地方還圍起了木欄,但放眼望去,卻見不到任何牲畜在此間喂養的場麵,就更別說是戰馬了。


    看先前那軍卒興奮的模樣,估計是去跟人嚼起了舌根,想來內容不外乎就是說他此前在鄭穀營房內吃了癟之內的壞話。


    他一進門,空地上原本響徹的喧鬧聲便一下子平息住。


    他前腳一到,原第三都副軍使,年紀已經在三十五六歲許的陶全安便極為利索的將第三都的花名冊遞了上來。


    林靖接過花名冊,並不打算翻開先看,而是抬著頭,穩住神,將第三都所有集結在空地上的軍卒好好看了一遍。


    雖然明知會大失所望,但他的心中依然浮現出四個令人絕望的字眼:慘不忍睹!


    第三都這副模樣,當真令人慘不忍睹。


    大約四五十餘名打扮的不知是農夫還是軍卒的漢子,年齡從十五六歲到四五十歲不等!小的隻能算是騎軍馬童,老的卻已經比雜役民夫都還要蒼涼幾分。


    除了十來個人身上尚是穿著宋軍製式紅袍軍服,其餘人身上五花八門的什麽都有,更有甚者,頭上纏著白布巾,滿麵黝黑,純粹就是一莊稼漢打扮,明明是在隊列中站著,眼神卻一直時不時偷眼向柵欄處的一窩雞崽子身上看去,像是新來的軍使前來赴任之事還比不過那一窩雞崽重要。


    五十餘人排成四個橫列,說是隊列,卻是歪歪斜斜,放在林靖這等專業人員眼中,就連軍營裏新來的蛋·子兵都比不過,每個人的臉上大多一片茫然的看著林靖。


    這隊列顯然已經排列過了很久,否則隊列中不會有人已經開始不斷的左右換著腳,顯得極為不耐,想來那副軍使陶全安費了好一些力氣才將這些遊蕩慣了的軍卒找了回來。


    大部分人手裏各自提著各式各樣的兵器,騎軍兵卒一般都會配發長柄兵器,如同騎槍,長柄戰刀之類,弓弩箭矢自不用說,沒有這些遠程利器的騎軍哪還能稱得上是騎軍,但看這四十餘人,手上的家夥卻是長短不一,有幾個甚至於還提著遼人慣用的彎刀,竟是從陸揚戰場上撿回來的番子兵器。


    一都人馬,實際數量卻連一個五十人編製的大什都比不過,其間稀稀落落能從軍服上辨認出幾個什長幾個伍長,但也是無精打采,除了對軍使新官到任有些揣揣不安,便再無半分神采。


    第三都數月前吃了打敗仗,死傷了大半人馬,營中又長期沒有主官,而那副軍使陶全安,看模樣也是早就不想在這等毫無前途可言的隊伍裏呆下去,想來也沒心思去整頓軍務之類,即便他真心想管,但上麵非但不肯補充兵員軍械,就連亡者撫恤都沒發放齊全,而剩下的全是老兵油子,又都還是死裏逃生,雖失了士氣,但卻個個都脾氣衝天,滿腹的怨氣正沒處發,他陶全安除非是傻了,否則誰願意去觸這個黴頭。


    因此堂堂主力騎軍中的一都人馬,各方麵看起來竟連晉陽府裏的普通廂軍,甚或鄉兵都略有不如。


    林靖的觀察力一向驚人,隻從這些軍卒包括那陶全安的一些表現上,就能看出了不少的信息。比如那副軍使陶全安,就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應該是個無甚主見的人物,否則又怎會空頂著副軍使的職差,卻讓第三都糜爛至此。


    原本像陶全安這類人,按說對林靖日後掌管第三都不無好處,但林靖心裏卻著實高興不起來,今晨第三都被人輕鬆借調走馬匹軍械,此人定然是沒有起到半分阻攔的作用。


    唯一讓林靖有所詫異的,卻是隊列裏一小部分軍卒的表現。


    其中有少數尚算得上精壯的漢子,看上去是第三都裏僅餘的十幾個真正的戰兵,看向林靖時,不像其他人一般一片茫然或者揣揣不安,而是一副滿麵不屑的神情!


    似乎他們根本沒想到新來的軍使會是這般年輕,又似乎對於林靖的到來他們原本就已經通過一些渠道得知了一些不好的傳聞,再加之先前那主營過來的軍卒又嚼了一番舌根,便促使這些戰兵對初次見麵的軍使大人完全無甚好感。


    但實際上,這些人眼中所表達的含義,大多卻是憤慨!


    林靖瞧在眼中,心頭微微一動。


    想來在今晨之時,這些戰兵裏不少人的戰馬軍械都被人強行借調,許多人原本就受了氣,這時再聽說新軍使一上任,竟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灰溜溜地從鄭穀那裏出來,心裏更是憋屈的緊,看向林靖的眼神也才是愈加不善。


    而林靖卻是刻意將這十幾個麵帶憤慨的人大致在腦中記了一下,心頭總算是有了點譜子。


    但對那第三都的整體麵貌,林靖看了數眼,便實在再也看不下去,就連在他身邊的蘇燦這時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口中向那陶全安罵罵咧咧道:“這他娘的也叫軍隊?”


    副軍使陶全安看了蘇燦一眼,見隻是個軍卒打扮的人物,雖不知此人怎敢在此地搶先開口,還對自己有所質問,但看他是跟隨著軍使前來,想必是軍使身邊的親信,便也沒敢問責。


    他雖是一員副尉,但性子卻有些怯懦,隻敢稍稍皺起眉頭瞟了蘇燦一眼,卻是轉頭看向林靖,小心翼翼地道:“軍使,是否要點驗名冊?還是要先進營房休息?”


    他曆來性子就謹慎,半點也沒有因為林靖年紀輕輕而有所怠慢。


    麵對這樣一群令人連吃飯胃口都會失去的潰兵,林靖心中連問詢的心情都欠奉,他將花名冊交到蘇燦手中拿著,而後問向陶全安,皺起眉頭道:“先不點驗名冊,也不必著急休息,陶副使,你先帶我去看看戰馬,我們既然是騎軍,想必營中戰馬應該不少,我們大宋雖奇缺戰馬,比不得北麵的那些個馬背遼民,但主力軍這邊好像但凡是戰兵,都會盡量保證人手一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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