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牛『逼』老爹()


    徐太公又閉上了眼睛:“你不懂,想當年你爹浴血奮戰,全身受創十餘處,才換來一頂五品烏紗。可如今致仕回鄉,卻是人走茶涼,連梁橫這種豬狗般的東西也敢在我麵前狂吠……”說到此處,一陣猛烈的咳嗽。


    如果此時太公睜著眼,定然可以看清徐衛臉上駭人的神情。


    “罷了,是爹害了你……”徐太公睜開眼,一雙渾濁的眼中竟已噙滿了淚水。


    徐衛心中沒來由的陣陣酸楚,小聲道:“不就是點個鄉兵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放屁!老子說的是這些年沒把你管教好,才讓你成了個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快到弱冠之年的人,一事無成,老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是指揮使了!”徐太公破口罵道。


    徐衛撞了一鼻子灰,又不想頂撞他,隻得點頭道:“得得得,我是個潑皮無賴,您老歇著吧,我不招您惡心了。”


    “這倔老頭,還真是喜怒無常。”徐衛在心裏苦笑一聲,轉身就走。


    “回來……”剛走兩步半,徐太公就叫道。


    又站回床前,徐衛見太公直勾勾的望著自己,那渾濁的眼睛竟似清澈了。


    看了許久,徐太公歎道:“還是你娘說得對,你長得最像我。你現在的樣子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儀表堂堂,英武不凡,那些小媳『婦』大姑娘見了都直流哈喇子。”說起這話時,他雙眼放光,一臉的向往,仿佛又回到了年少輕狂的時候。


    “他這到底是誇我還是誇自己?”這個問題在徐衛腦子裏一直繞。


    正鬱悶時,又聽太公說道:“你武藝倒是練得有模有樣了,可上陣打仗不是你在夏津縣城裏耍橫。人家看你是我兒子,讓你幾分,你就自己覺得天下第一,不可一世了。敵數人,可用拳腳,這點你不缺。可敵萬人,卻得用腦子……”


    “我腦袋瓜裏裝的該不是碗豆花兒吧?”徐衛暗道。


    兩父子大概從未如此溝通交流過,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徐衛現在縱然能說會道,麵對一個喜怒無常的倔老頭子,還真不知語從何起。良久,忽聽徐太公急道:“老九,你打開那口櫃子!”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口黑『色』的大木櫃靠在牆角,仿佛千百年來未曾移動過分毫。如方打開木櫃,一股黴臭味熏得他差點抽過去。定睛一看,這裏麵裝的怎麽都是破爛衣裳?拿起一件直裰,隻見好幾道口子,好像還帶著淡淡的血跡。


    瞬間,徐衛明白過來,這是老爺子的血衣,是他為國盡忠,浴血沙場的見證。這櫃裏的每一件衣裳,恐怕都代表著一場戰鬥,老爺子這一輩子走過來,也算是轟轟烈烈了。俯仰無愧於天地!


    接連翻看了幾件血衣,徐衛心裏頭不知道為什麽堵得慌。這時,又聽徐太公無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衣裳下麵有件鎧甲,你取出來。”


    扒開那堆血衣,下麵果然有一個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副疊得整整齊齊的鎧甲。由甲葉串聯而成,入手感覺頗為沉重,應該是鐵製。顯然,這件鎧甲並不是普通士兵的裝備,因為每一片甲葉都打磨得十分光滑整齊,泛著黑『色』的光亮。


    捧著鎧甲來到太公床前,老爺子不顧徐衛的勸阻,執意下床,接過鎧甲,竟要親手替他穿上。看著風燭殘年的徐太公,吃力的替自己披上掩膊,綁上身甲,每一個動作似乎都快耗盡他最後一分力氣。甚至在綁身甲時,他不得不歇了歇,喘上一陣,才能繼續。可老爺子又是那麽的細心,每一處都整理得非常仔細,仿佛『婦』人們在做針線活一般。


    艱難的替兒子穿上鎧甲,徐太公再也支撐不住,坐在床邊上氣不接下氣。待稍稍緩和,他從頭到腳打量徐衛一番,見兒子英武不凡的模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到底是我徐彰的種。”歇了歇,喘上口氣,接道“這件鎧甲大有來曆,原是老種經略相公的戰甲。當年我軍克米脂,久攻不下,經略相公召我前去,就一句話‘破城,贈吾鎧甲!不破,取汝人頭!’就這麽,我帶著兩百弟兄,身披重甲,殺開城門。戰後論功行賞,我兩百弟兄,止餘七人……”


    或許想到戰死的袍澤,徐太公神『色』為之一暗,說不下去。


    “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今同理。”徐衛低聲說道。


    徐太公聽到這話,慘笑一聲,搖了搖頭。半晌之後,他又抬起頭打量了徐衛一陣,不過這次,目光始停留在兒子臉上。


    “您不覺得我比您年輕時候還俊?”徐衛見他雙眼泛紅,故意說道。


    果然,徐太公哼了一聲:“我年輕時比你俊多了,滾吧!”說罷,躺回**,再不言語。


    徐衛走到門口,忽然回想起昨晚自己房外那聲沉重的歎息,一個“爹”字幾次要破口而出,但好似有什麽東西堵在喉頭,怎麽也叫不出來。


    出了房門,看到徐王氏已經送走了郎中,正站在屋簷下暗暗垂淚。


    見小叔子出來,徐王氏趕緊拿衣袖拭去淚痕,徐衛問她大夫怎麽說,她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前者心裏知道,情況恐怕不樂觀。


    見嫂嫂那副傷心的模樣,徐衛本想安慰幾句,卻不知語從何起,隻得說“當兒女的,盡到心也就是了,嫂子不用過於傷心”雲雲。徐王氏嫁到徐家十餘年,一手將小叔子拉扯長大,何曾聽他說過如此體己的話,一時間,那眼淚止不住的流。


    傍晚時分,徐衛正挽著袖子,騎在院中那塊長條大石上“霍霍”地磨著刀。愣是將一把鏽跡斑斑的樸刀磨得通體雪亮,鋒利無比,拿手指輕輕一刮刃口,竟劃出一條血口來。立馬安上刀柄,正高興時,忽見楊彥馬泰二人直闖進來,一個提把柴刀,一個扛柄板斧,都穿一身牛皮甲,進門就叫道:“九哥,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徐衛正為太公被梁橫氣倒的事一肚子鳥氣,聽到這話,喝道:“烏鴉嘴,什麽叫大事不好?天塌下來了?”


    楊馬二人跑得氣喘籲籲,特別是馬泰,因為身體肥胖,這會兒滿臉油汗,鎧甲裏的衣裳全貼在身上,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還真是。”


    楊彥接口道:“梁橫那王八蛋,咱們徐家莊攏共點了三百多壯勇,他硬是拉走了兩百人,說是帶到縣裏去。這還不算,他拉走的全是二十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精壯漢子,留給咱們的一百多號人,不是老弱,就是十幾歲的生瓜蛋子,娘的,這回歇菜了。”


    徐衛狠狠咬了咬牙,憤聲道:“不怕,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反正還有時間,好好籌備,那些賊要真殺到徐家莊來,咱們來個堅壁清野,以逸待勞。”


    馬泰抹了把汗,搖頭道:“哥哥,沒那功夫了。我姑父帶著全家老小,剛逃到我家來避難。說是那夥賊人,劫掠了武城縣,正奔夏津而來,恐怕天黑就會到。要去夏津縣,徐家莊首當其衝。我娘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到大名府暫避。”


    聞聲而來的徐王氏嚇得麵無人『色』,顫聲叫道:“這可怎麽辦?公公臥床不起,咱們能逃到哪去?”


    徐衛一時沉默不言,如果真像馬泰所說,賊天黑就會到,那徐家莊可就真危險了。娘的,梁橫一定是知道消息,才匆匆忙忙的拉走了兩百人馬。這孫子,明知徐家莊有難,卻不通報一聲,下回撞見,一刀結果了他!


    見半天沒人說話,徐王氏小心翼翼的問道:“就快天黑了,九弟,咱們怎麽辦?”公公年邁,又臥床不起,丈夫公幹在外,小叔子可就是家裏的頂梁柱了。


    “嫂子別慌,萬事有我,你照顧老人家,我去去就來。”徐衛說著,提著刀大步向外走去,楊馬二人緊緊跟在身後。


    剛出門,就撞上張慶,背著一張弓,懸著一壺箭,正要說話,嘴才張開,就聽徐衛說道:“來得正好,你馬上去通知保正和那個,那個鄉兵頭頭,讓他們集結人馬,帶上家夥。”


    張慶本來一臉焦急,見徐衛沉著的模樣,心裏稍安,點頭道:“好!我馬上去!”


    徐衛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肩上:“兄弟,這回不是在縣裏打群架,是真刀真槍的幹!”


    張慶一咬牙:“我曉得!”說罷,轉身就走。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刀扛在肩上,徐衛沉聲問道:“武城縣在什麽方向?千牛山又在哪裏?”


    楊彥略一思索,回答道:“武城縣在夏津正南方,相距九十多裏地,千牛山就在兩縣之間,離夏津縣估計五十裏上下。”


    五十裏?那今天晚上必到無疑!


    “九哥,咱們怎麽幹?”楊彥的聲音透『露』出些許緊張。


    “老千設局騙人之前,會將四周情況『摸』透,再散布消息,引人上鉤。咱們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勘察地形,然後再散布消息,引賊上鉤。隻要他們上了鉤……”徐衛的臉上,閃現出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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