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勇氣不是靠嘴說的()


    馬泰著實駭得不輕,拉了他一把:“你瘋了?殺人這事,犯法!”


    “去他娘的!我又沒把他當人!有種衙門派人來啃我的球?”楊彥不屑一顧,正待下手,感覺人九哥提把明晃晃的樸刀,穿身鋥亮亮的鎧甲,何等氣派,何等威風?自己提把破柴刀,這叫怎麽回事?瞥見馬泰手中的板斧不錯,伸手就奪。這次馬泰倒是反應得快,抵死不從,他怎肯讓自己的兵器成為凶器?


    這哥倆急得麵紅耳赤,那賊卻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恐懼,這種折磨,忽然起身,大吼道:“我自尋了斷了吧!”說罷,用盡最後的力氣,一頭撞在徐府門前石獅上,腦漿迸裂,嗚呼哀哉了。楊彥一見,氣急敗壞的上前狠命踹了幾腳,跳著腳破口大罵。


    先前還趾高氣昂的兩賊雙雙斃命,徐家莊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麵麵相覷,這下完了。賊人若是得知,必將瘋狂報複!徐家老九害死人啊!但此時此刻,他們中絕沒有一人敢指責徐衛半句,因為地上就有兩個活生生的,不,死翹翹的例子。


    保正和勇頭兩人眼巴巴的望著徐太公,滿心希望他出來說上兩句,最好把徐衛關起來,省得他再當攪屎棍。可太公的目光在兒子身上盯了半晌,咬牙嘣出一句:“備戰!”


    不知是徐衛的殺人壯膽之法起了作用,還是徐太公的德高望重激勵了士氣,聽到“備戰”兩字,不少人目光閃動,握緊了手中的家夥。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而遠漸近,徐衛側耳一聽,大步向村外方向走去。果然!張慶一馬當先,領著兩個年輕後生急馳而來,馬還未停住,他已經縱身躍下。徐九一把抓住他,上下打量一番:“沒事吧?”


    張慶緊了緊他的手,點頭道:“沒事!”頓了一頓,吞下一口唾沫,“賊寇大約三千左右,正奔徐家莊而來,按他們的行軍速度,最多一頓飯的功夫就到!”


    聽聞三千餘賊人,一頓飯的功夫就將到達徐家莊,先前那些好不容易冒了幾分膽氣出來的鄉兵們,大多默不作聲。一百對三千,一對三十,完全沒有任何勝算。倒上幾個初生之犢不畏虎,大聲道:“拚了!二十年後……”話說一半,就被家裏的長輩一巴掌抽到腦袋上,再沒下文了。


    徐衛實在很厭惡這種恐懼般的沉默,不論在哪個時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眼下,至多還有幾個月,金軍就將南下滅宋。救黎民於水火,挽狂瀾於即倒,那是民族英雄幹的事。我想的很簡單,今天我徐衛有衣穿,有飯吃,有錢使,不用再過顛沛流離,四海為家的生活,沒有人再拿槍指著我的頭。可女真人要是打過來,一切都完蛋。這種事,想讓我眼睜睜看著它發生,而無動於衷?姥姥!


    事情做成什麽樣,那是能力的問題,做不做,是態度的問題!或者我阻擋不了女真鐵騎,但就是死,老子也咬下你一塊肉來!絕不讓你安生!


    問題是,憑我一個人,能咬下幾塊肉?所以,要有一夥人,要有一群人,要有一大群人,跟著我一起去咬!這群人,是周圍這些耷拉著腦袋,一臉惶恐,心裏暗自盤算著怎麽帶老婆孩子逃命,而不思反抗的本份農夫麽?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在所有人束手無策的時候,徐衛心裏其實也沒底,畢竟拿一百多人去對抗三千多人,無異於以卵擊石,這回怎麽看,徐家莊都毫無勝算。但看著四周那一雙雙無神的眼睛,徐衛知道,不能讓恐懼把這些人打垮。


    “你會不會看錯?會有三千人?”徐衛問出這句話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等待著答案,以張慶的聰明,他應該知道要怎麽回答。


    看了徐衛一眼,張慶歎了口氣,頗顯無奈的回答道:“至少三千人,裝備齊全,都是長槍大刀,甚至還有……近百騎兵。”這話帶來的後果,無疑是毀滅『性』的。至少三千人?還裝備齊全?還有近百騎兵!


    人群一片嘩然!無數的聲音在喊著“逃命吧!”“打不過的!”“徐九就不該殺人家!”“害人不淺啊!”喊聲愈加激烈,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徐衛斬殺賊人時,他們打從心底叫了一聲好。


    張慶見徐衛一聲不吭,心中不忍,上前安慰道:“兄弟,有時候逃並不是……”


    “逃?逃到哪去?今天來了三千土匪,你逃,等土匪過去了,你還可以回來,盡管家裏都被搶光燒光。”徐衛聲音漸漸高亢,“但有一天,幾十萬土匪打過來,永遠占了你的家,你還能往哪逃!”


    他狂吼出的這一句話,壓過了所有的聲音,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


    “哼,幾十萬?這世上哪有幾十萬的土匪?別以為……”不和諧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徐衛還沒說話,楊彥早已忍耐不住,突然衝進人群,揪住一人頭發,照著臉就是一記老拳。直打得那人口鼻流血,伸手一『摸』,竟『摸』出兩顆牙齒來。


    “直娘賊!”噴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那人紅了眼,挺起手中長刀就要拚命。突然瞥見徐衛鐵青著臉朝他走來,隻得把刀原樣放下。


    楊彥一張白皙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甚至變得有些扭曲,見徐衛來到身邊,底氣陡生,咬牙道:“九哥!兄弟跟你幹!就是死,我也先替你下去墊著!我姓楊的,今天就憑手裏這把老爹老娘砍柴的破刀,來保老爹老娘的平安!”這小子平日雖然跟徐衛一樣的渾,可此時此刻說出這句話來,卻是擲地有聲,豪氣幹雲!


    馬泰向來膽小,也被徐衛楊彥激得仿佛一團子火在心肺裏烘烤一般,急急的跺了跺腳,大聲道:“我也,我也幹!我幹,我幹……”幹了半天,幹不出個所以然來,眼見許多人都瞅著他,一輩子從來沒這麽被人矚目過,急得他更放不出個屁來,最後『逼』得沒辦法,把板斧狠命往那青石路上一拄!厚逾半寸的石板,竟被這一拄之力,擊得四分五裂,這廝好大的力氣!


    “九哥,帶上我們!”先前跟張慶過河探聽消息的兩個後生,齊聲吼道。這幾個一帶頭,莊裏那些個年輕氣盛的愣頭青再也按奈不住,紛紛表示,願意拚死一戰,保衛桑梓。粗略一數,計有三十餘人。徐衛雖然大聲的稱讚著,可他知道,光憑這幾十個『毛』頭小子,擋不住殘暴的賊寇。


    正想說動其他人一起幹,保正一幹人等扶著徐太公搶了出來,看到地上兩具死屍,相顧無言。徐衛心思,老爺子在徐家莊德高望重,還得請他來牽這個頭,鼓舞士氣才行。


    現場一片寂靜,人人心中都在打著算盤,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除了戰,便是逃。戰則必敗,逃跑,或者還有一絲生機。那徐和雖是本地保正,不過是因家中有些田產,又對上頭言聽計從,俯首貼耳。當這生死關頭,心知徐家莊必定遭難,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還是趕緊逃命要緊。可如果帶著全莊老小逃,若真在半道碰上賊兵,『性』命不保,不如……


    一念至此,突然放聲喊道:“事已至此,大家趕緊逃命吧!”


    這一聲喊,猶如一塊巨石,重重砸在眾人心坎上!徐衛和徐太公均是臉『色』一變,正當斥責,那保正一撩衣擺就想跑。卻被鄉兵勇頭一把逮住,急道:“徐保正,怎能說走便走?你倒是安排……”話未說完,保正卻狠命推開他,一溜煙兒的跑了。


    他一走,在場鄉兵中不少人也開始議論。


    “沒法子,逃吧。”


    “是啊,憑咱們百十號人,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


    “這就回家去安排,走”


    當下,便有十餘人離開隊伍,向自己家中走去。剩下的人見狀,也欲效仿,一時軍心動搖,人人自危。恐懼是會傳染的,如果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後果將是徐家莊能戰之士作鳥獸散,整個莊子都將毀於賊人之手。更嚴重的是,這些莊稼人,最舍不得的便是家裏的鍋碗瓢盆,壇壇罐罐,他們一定會把能帶走的都帶走,拖豬拽牛,裝糧裹衣。這樣一來,恐怕等賊人衝到莊內,徐家莊還沒幾戶人家撤離。徐衛見事態緊急,不敢拖延,疾步上得台階,在徐太公跟前耳語一陣。眾人都望向他兩父子,隻見徐太公聽罷,臉『露』驚『色』,正想說話,徐衛已經提著刀向麥場方向走去,竟一句話也沒有。


    楊彥沒有絲毫猶豫,拎著柴刀緊緊跟在徐九身後,馬泰一咬牙,將板斧扛在肩膀上,也大步追了上去。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怎麽不逃命?他們向莊外走去,難道是想憑他們幾個『毛』孩子,去抵擋數千賊兵?不得不說,徐家老九平日裏為非作歹,但這次,是條漢子!有個別人,望向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張慶,知道他向來腦子轉得快,便上前問他。張慶卻是一言不發,一陣之後,也向麥場方向走去。


    “娘的!我就不信,我連馬二這小胖子都不如!真他娘罐裏養王八,越活越抽抽了!”一手持鋼叉的中年漢子罵了一聲。


    剛說完,又一個赤『裸』著上身,拄把打鐵錘,極其雄壯的漢子對準他屁股就是一腳:“去,我兒子怎麽了?就是比你有種!”隨後,這兩人也大步向村外而去。


    剩下的人沒了主意,如果逃命,或許能有一線生機,可這祖祖輩輩生活的莊子,就得毀在賊寇手中,想必他日回來,剩下的也不過是一片殘垣斷壁。此時,他們又習慣『性』的把目光落在徐太公身上。


    卻見徐太公久久望著徐九去的方向,居然老淚縱橫!老爺子這是怎麽了?


    有個膽大的,上前問了一句:“太公,咱們怎麽辦?”


    “怎麽辦?”徐太公瞪了他一眼,厲聲道“我相信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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