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知府的垂青()


    “夏津之虎?哦,那是太公幼子。”漢子頗有些神氣的回答道。


    副都頭迅速將按刀的手放下,緩緩拱起,萬分景仰道:“哎呀呀!老太公!真是虎父無犬子!小的這跟您道喜了!”麵對禁軍老前輩,老長官,他半分脾氣也沒了。何況,人家那兩個兒子,嗨,甭說了,一個字,牛!


    正說著,徐勝領著幾個健卒,匆匆而來,未到太公麵前,已經跪倒在地,叩頭道:“兒不孝!讓老父受驚,請父親大人責罰!”


    徐太公上前扶起,隨手撫去他鎧甲上的汙穢,欣慰道:“你指揮守城,乃是職責所在,豈能因公廢私?打的不錯,沒給我丟臉。”


    徐勝有些激動:“若非九弟及時增援,夏津恐已不保。爹,九弟這次可算是立下大功了!知濟南府張公點名要見他!”


    徐太公沙場宿將,聽到這話,也不禁微微吃驚。本朝皇帝登基後,升大郡為府,派遣朝臣任行政長官,兼管軍事,稱“以某官知某府事”,位高權重。那濟南知府張叔夜,乃天子寵信之臣,為何點名要見我家老九?還有,他濟南府怎麽會派兵援助夏津?


    戰事結束後,首要任務自然是清點戰果,統計傷亡,賞功罰過。此次作戰,若論功勞,相信是眾望所歸,毫無懸念。徐家兩兄弟,一個守城得力,一個增援及時,都是大大的功臣。是以,濟南知府張叔夜以及本縣知縣相公,派人赴徐家莊,請來了老太公徐彰。


    因上官到來,夏津縣衙被充作帥府。此時,內衙花廳上,僅有主位坐著一位官人,年約六旬,須發花白,但雄姿偉略,顧盼生威。雖然領軍,卻著文官常服,此時正立在廳中,若有所思。聽聞外麵傳來腳步聲,遂轉身向外。


    徐太公,徐勝兩父子入得廳中,徐勝軍職在身,自是大禮相見。張叔夜含笑受禮後,才伸手虛托,笑道:“不必多禮。”


    那徐彰徐太公,因是五品致仕,僅拱手施禮,口稱:“見過知府……”


    “老哥哥,十餘年不見,別來無恙否?”張叔夜上前,一把執住徐太公雙手,如好友故舊一般,熱情非常。當年徐太公在西北統兵,張知府也在西北任職,兩人倒是相識,但說有多深的交情麽,還真淡不上。如今,徐太公已然去職,他卻是代天子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如此客氣,倒叫徐太公有些不自在了。


    幹咳兩聲,徐太公回道:“行將就木,等死罷了。”


    張知府不論真假,總是一番熱忱,聽到這話,隻得幹笑:“老哥哥說哪裏話?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如今,令郎繼承父誌,投身行伍,早早晚晚,必成大器啊。來來來,坐下說話。”


    三人坐定,張叔夜說了些場麵話,無非是回憶當年在西北的“戰鬥情誼”,又稱讚徐太公“虎父無犬子”雲雲。


    徐太公卻是個急『性』子,喜怒皆形於『色』,臉上不耐煩的神情漸漸顯『露』。徐勝暗自擔心,老父親的脾氣剛烈,直爽,容易得罪人,當年正是開罪了上頭,才被迫致仕。這次知府接見,意義非常,可千萬別出差子。


    “不知老哥哥膝下幾子?”張知府突然話鋒一轉,問了這麽一句。


    “一女二子。”徐太公生硬的回道。


    “哦?那這位想必就是在大名府軍中任職指揮使的長子吧?”張叔夜看著徐勝問道。


    “是。”徐太公當真惜墨如金,身旁的徐勝繃緊了皮,生怕父親犯了『性』子。


    張叔夜略一頷首,讚道:“將門虎子,前途無量。不知昨夜那位馳援縣城的,夏津之虎何在?”自從楊彥在城下嚎那一嗓子“徐家莊之虎,夏津小霸王”後,徐衛的光輝事跡,今天已傳得有些變樣了。


    而徐家老九的形象,也從“紈絝子弟”“潑皮無賴”,搖身一變成為“少有大誌”“不拘小節”,甚至“夜讀春秋”“文武雙全”。


    “什麽夏津之虎,一個敗家子而已。”徐太公其實聽得心裏十分受用,可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語氣也生硬得緊。張知府一片熱忱,見對方是油鹽不進,漸漸也變了臉『色』。


    “哎,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必太過謙虛?”張知府輕笑一聲,又接道“老哥哥,你這長子受恩蔭作了官,幼子想必是要留在身邊侍奉養老吧?”


    徐太公還不見反應,徐勝卻聽得喜上眉梢,無奈一方是上官,一方是老子,哪有他『插』嘴的份?可又擔心父親素來剛正,得罪了這位張知府,壞了事情。再三思量,就欲開口。


    “爛泥扶不上牆,也隻能留在身邊,等我百年後,守著家中薄產過日子。”徐太公似乎沒有聽出張知府話中之意,隨口答道。


    張知府對這話明顯不肯苟同,笑道:“男兒誌在四方,豈能蹉跎歲月於鄉裏?你難道就沒想過法子,也替他謀個前程。”說出這話,自己都感覺有些多事。但想國家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際,也就顧不得了。這位徐天甫早年在軍中就是出了名的臭脾氣,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徐勝怕父親再說出什麽駁人臉麵的話來,在他回答之前,硬著頭皮『插』了一句嘴:“還請大人多多周全,我替九弟徐衛……”


    “我那小子,『性』情頑劣,不堪大用。若是踏入官場,早晚必生事端,因此,也就打消這個念頭了。再說,自己若沒本事,即便受祖先蔭庇討個一官半職,也被人笑話,抬不起頭。還不如守在鄉裏,安穩度日。”徐太公認為,張知府的話有諷刺他沒有門路替兒子謀前程的嫌疑,所以才說了這麽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這席話一出口。不光徐勝驚得如坐針氈,張叔夜也是勃然變『色』!


    這位張知府,乃是真宗朝元老大臣,徐國公張耆的曾孫,正是受了門蔭,踏入仕途,初任蘭州錄事參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受蔭補而作官,自然比不了科舉正途出身,幾十年宦海沉浮,因為“蔭官”的身份,不知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嘲諷。徐太公一席話,正踩中他的痛腳,哪能不怒?


    好在張知府一來有些肚量,二來早知徐彰脾氣,強忍著沒有發作。得,我這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算我自討沒趣,別人的兒子,我跟著瞎『操』什麽心?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推說軍務繁忙,下了逐客令。


    出了花廳,徐勝叫苦連天!那張叔夜是天子寵信之臣,人家看得起咱們徐家,主動過問九弟的前程,隻差沒把話挑明。如果能請他幫個忙,不說替老九謀個一官半職,就是派個好差事,以後也有指望了。老爹偏偏不肯放下架子,況且,人家是主動過問,也沒讓你低聲下氣去求他吧?就算你不願意欠這人情債,你也沒必要言語冒犯,讓人家下不來台。


    雖然滿腹抱怨,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作兒子的自然不能指責老子。隻得替九弟可惜,錯過這麽好的機會。


    父子兩個一言不發,出了縣衙,下台階時,徐太公突然停下腳步,問了一句:“我方才是不是有些……”


    徐勝心中暗歎一聲,沒有答話,徐太公遲疑片刻,還是抬起腳向外走去。盡管他自己也意識到剛才可能得罪了人,錯失了一個讓兒子出頭的機會,可幾十年養成的脾氣還是讓他拉不下這個臉來。


    剛轉出縣衙這條街,就碰見楊彥,張慶兩個陪著徐衛大步而來。昨夜入城後,縣尉梁橫不見了蹤影,徐衛臨時受命,指揮徐家莊鄉兵,維持治安,一直忙到現在。聽聞張知府接見,這才趕來。


    徐太公看著兒子,全副鎧甲,英武不凡,又想到他立下的功勞,若得自己方才多留一分心思,他的前程怕是已經定了。想到此處,心裏越發後悔,可以他的『性』子,絕計不會對任何人吐『露』半分,當徐衛笑容滿麵走上前來時,一句話都還沒說,他卻抽身就走。


    見弟弟莫名其妙的立在那兒,徐勝心知,父親已經後悔了。上前拍著兄弟的肩膀,強笑道:“沒事,去見知府相公吧,記住,好生應付,千萬不可唐突。”說罷,緊追太公而去。


    徐衛可沒那麽容易被蒙過去,老爺子那模樣,像是沒事?


    縣衙花廳之上,張叔夜正為方才的事情大生悶氣。我好歹也是個“以徵猷閣侍製知濟南府事”,正經的四品官,你一個五品致仕的武官,我念著舊情,千般客氣,主動示好,你倒給我繃老資格的架子。這臭脾氣,害了自己不夠,還得搭上兒子?


    本來尋思著,當初曾在西北共事,算是故舊,如今你兒子立了功,我送個順水人情幫你一把,大大小小的,替你兒子謀個差事,也算是有了正經出身,日後也好徐圖發展。哼,既然你不領情,我倒省得『操』這個鳥心!


    氣還沒消,就見自己的侍從縮在門外,進退不得,遂喝道:“藏頭『露』尾的作甚?”


    那侍從一溜小跑進來,小心翼翼道:“官人,徐衛到了,見是不見?”想是他方才聽到了徐太公與知府的爭執,所以才這般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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