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恩怨


    徐勝徐衛兄弟兩個迎了出去,那帶著幾個軍漢正往裏走的不是鄭應是誰?見這兩兄弟出來,他大笑道:“藎忱啊,你前腳一走,我後腳就跟來,不會怪我這不速之客吧?”


    徐勝,字藎忱,聽到這話爽朗笑道:“監押說哪裏話,快請進。”鄭應大步上來,經過徐衛身邊時,指著他說道:“好小子,今天咱們一醉方休。”上了客堂,拜了徐太公,分賓主坐下品完茶後,鄭應再次向太公道喜。


    徐太公不會客套,心知必是兒子打了勝仗上頭又嘉獎下來了。那鄭監押本來還等著他問一句“喜從何來”,見他笑而不語,隻得幹咳兩聲,自己說了出來。大名靖綏鄉勇營赴山東助戰,勞苦功高,朝廷明令,徐衛轉官“武翼郎”,領“供備庫副使”,差遣仍是“鄉勇營指揮使”,為從七品武官。取來官憑,又命侍從送上賞賜的財物戎器,不住的道賀。


    徐太公徐勝兩父雖料到上頭必然嘉獎提拔,卻沒料到連升兩級。徐衛原來的階官是第四十四等修武郎,現在是第四十二等武翼郎。不要小看隻多升一等,從第四十二等以上,到第三十五等為止,這中間的八等階官是可以“雙轉”的。所謂“雙轉”,就是你有戰功,本該官升一級,隻要在這八級之中,就可以升兩級,該升兩級升四級,該升三級升六級。而第三十四等到第二十三等這十二等,一般來說不作為升遷必經階梯。也就是意味著,隻要徐衛再立幾次戰功,就有可能一舉跨入前二十等階官,直追其兄!盡管隻是由從七品升為正七品,但卻已經是大宋中級武官。


    徐勝瞧向弟弟,見他並無欣喜欲狂的征兆。不由得心中暗歎,老九已然不是池中之物了,假以時日,必然出人頭地。自己這個作兄長的,還得勤勉努力才是。要不然日後見到弟弟,還得拱手行禮,視為長官,這臉往哪兒擱?


    徐太公更是意外,心思老子上陣一生,幹到從七品足足用了五年,期間曆經大小十餘戰,屢立戰功才得以升遷。況且老子在西北打的是黨項人,何等剽悍,何等善戰?你小子不過是鎮壓暴民,就升得這麽快?


    徐衛對升官不意外,對賞賜也不歡喜,但瞧見那柄內廷供奉的陌刀卻極感興趣。在他的印象中,陌刀這種兵器在唐代才有,且為唐軍製式重兵,沒想到宋代也有此物。徐太公見狀,笑道:“當年跟夏軍作戰,黨項人派‘鐵鷂子’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老種經略相公命我等手持陌刀列陣絞殺,一刀下去,人馬俱碎!哈哈!”說起當年,老爺子眉飛『色』舞,似乎又回到了那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


    他這話不是吹牛,宋軍,又特別是西軍中,裝備有大量陌刀。夏王李乾順的弟弟察哥奉命視察前線,學習宋軍之長。回去以後就向夏王稟報說,我們雖然有“鐵鷂子”重騎兵可以馳騁平原,又有“步跋子”可以登山據險。但一遇上宋軍的“陌刀陣”,鐵騎就無法施展。若碰上宋軍用“神臂弓”,“步跋子”也會潰敗。可見陌刀之威!


    徐衛取在手中,見那陌刀鑄工極精細,長一丈,刀身既長且闊,兩邊開刃,刀尖為三角形,可砍可刺,估重約有四十多斤,非雙手不能用。宋代的裝備製造部門分內外兩種。那些手藝精湛的工匠所生產的裝備,隻供奉內廷。而供應軍隊的裝備,大多是由廂軍,刑徒所造成,質量差別可想而知。


    徐太公下了座,也走過來取過陌刀拿在手中,細細撫摩,歎道:“到底是內廷供奉之物,哪像我們當年所用的那般粗糙。”說罷,讓徐衛閃開,就在那客堂中央舞起來。別看他年老,這四五十斤的陌刀拿在手裏揮舞自如,呼呼生風,鄭應徐勝都大聲喝彩,直言威風不減當年。


    舞了一陣收刀立定,頗有些氣喘,太公笑道:“老了,若是當年,我身穿重甲,背一張弓,一袋箭,一柄手刀,一把短斧,手裏還提把陌刀,奔跑如飛!”徐勝徐衛兩個趕緊稱是,難得老父開懷,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在廳上談了一陣,後頭弄好了飯食,徐衛便請鄭應入席。後者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欣然應充,還說一直記掛著徐家窖藏老酒。徐衛知他『性』子豪邁,又好這一口,酒一喝高興,嘴上就沒把門的。趕緊讓人取來好酒,父子三個作陪,開懷暢飲。


    席間自然少不了說些軍旅之事,鄭應不住誇獎徐衛,說自己沒看錯人,徐九郎指定行!徐太公心情也不錯,喝了幾杯,徐勝擔心他身體不讓再喝。鄭應卻一把搶過酒杯,聲稱要好好敬一敬老前輩,培養這麽出息兩個兒子,還不該多喝幾杯?


    酒至半酣,滿臉通紅的鄭應取出一物,故作神秘的笑道:“還有一件喜事。”


    這回徐太公問了:“喜從何來?”


    鄭應執信在手,問道:“新任‘簽書樞密院事’,前輩可知是誰?”


    徐太公離職多年,中樞人事任命無從知曉,直言不知。鄭應笑了笑,將書信遞到徐衛麵前說道:“正是前輩一母同胞的兄弟!”


    此話一出,先是徐勝變了神『色』,繼而瞧向父親,果見麵『色』不悅。在徐府,有個人的名字是絕不能提起的,那就是叔父徐紹!他與父親雖是骨肉兄弟,但卻多年不來往,互相之間成見極深!鄭監押此時提起,怕是要惹父親不快。


    徐太公冷笑一聲,哼道:“那要恭喜他,從二品大員呐。”


    鄭應見他這種反應,心裏猜到幾分,識趣的閉嘴。徐衛不知道還有個在東京作高官的叔父,更不知其中恩怨,拆開書信讀了起來。那文言晦澀難懂,但好歹也是個大學專科生,也能看出個大概意思來。徐紹來信寥寥數語,說是他剛供職樞密院,聽聞侄兒剿賊立功,不勝欣喜,讓徐衛往東京走一趟,越快越好。信中並無隻言片語提到兄長徐彰。


    徐衛看罷,將信遞給父親,老爺子卻不接,喝下一杯酒問道:“說什麽?”將信的大致內容說了一遍,徐太公聽罷不置可否,臉『色』陰沉得嚇人。鄭應是個明白人,知道這其中必有原故,自己一個外人不好打聽,遂借故告辭。徐勝徐衛兩兄弟親自送出。


    立在大門口,徐衛將那書信再看一遍,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既然對方是自己的親叔叔,與老爺子又是親兄弟,怎麽一封家書寥寥數語,根本沒問候一下其他人?


    徐勝見弟弟盯著書信看,想到他大病之後記不太清楚從前的事情,即便記得,那時他才幾歲?便說道:“爹和叔父已經多年不來往了。”


    “為什麽?”徐衛不解。


    徐勝沉思一陣,索『性』在那台階上坐下,歎道:“說來話長啊……”徐衛陪坐在旁,聽四哥提起了徐家的陳年往事。


    徐家祖籍就在此處,曾祖祖父都是禁軍小軍官。徐家既是行伍世家,那子弟便都去從軍,最大也隻有一個八品官。到了上一輩,才算有人出頭,徐彰徐紹的長兄徐茂因軍功,累遷至慶州刺史,副都總管,經略招討副使。便通過關係有意提拔兩個弟弟,徐紹得以升遷,但徐彰拒絕兄長好意,跟著老種經略相公種諤浴血奮戰,也升上來了。他憑的是真本事升官,自然對弟弟徐紹頗有微詞,看不起他,兩兄弟漸漸不睦。後來,徐茂去世,臨終之前還記掛著兩個胞弟,尤其是徐彰,便托朝中至交疏通關係,將徐彰從西軍調回東京,任步帥司都虞侯。當時,徐紹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官拜製置使。


    徐彰進入三衙長官之列,作了京官,但上任沒多久便與同僚不和,又看不慣朝中一些陋習,時常加以抨擊,得罪了不少人。一些權貴有意整治他,便有朝臣不斷上本參奏。對於其他人的攻擊,徐彰雖怒但也沒當回事。可這其中,居然有他的親弟弟徐紹!叫他如何不寒心?也正是徐紹那一本,直接將二兄參了個被迫致仕。


    這麽一來,骨肉兄弟反目,再無來往。徐紹就算領著子孫回鄉掃墓祭祖,徐彰也會緊閉大門,拒而不見,一母同胞卻形同陌路。


    “這次叔父來信召你赴京,你要是去了,父親肯定不悅。九弟,三思而後行啊。”徐勝頗為無奈的叮囑道。說實在的,這件事情上,徐勝也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叔父當初為什麽要參父親一本?再說,參都參了,退也退了,兄弟總還是兄弟吧?父親又為何深仇大恨一般,擺出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子?這徐家祖宅,本為三兄弟共有,至今也沒分過家。可大伯那一支,分散各地,不常往來。三叔那一家,就更不用提了。徐家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團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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