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睚眥必報


    姚平仲也自知失言,盯著麵前徐衛,牙關咬得格格作響,手中鋼刀向前遞出幾分,一臉的怨毒之『色』,低聲道:“徐九,莫以為腰上拴條金帶你就是個人物。七品,哼,你的路長得很,咱們日後有的是機會親近!”


    徐衛一把『蕩』開他佩刀,冷笑道:“我等著!”姚平仲一雙眼中幾乎噴出火來,死死盯著對方一陣,似乎想把這張臉牢牢記住。良久,將刀往部將處一扔,轉身大步向外走去!其他幾名戰將也自覺沒趣,有個別臨走還想抖抖威風的,見那滿帳軍官怒目相向,隻得快步跟了上去。


    掀開帳簾,看著姚平仲等人跨上馬絕塵而去,楊彥憤聲道:“甚麽東西!真想在那廝身上捅出幾十個血窟窿來!”


    徐衛笑了笑,拍著他肩膀道:“算我一個。”


    旁邊張慶看得直皺眉頭,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等著吧,東京不比夏津,這是人家的地頭,今天得罪了這位上官,以後咱的日子不好過了。


    “娘的,禁軍就這點出息?在咱麵前耀武揚威,怎麽一碰到女真人就軟蛋了?”楊彥還是氣不過。在他看來,靖綏營守住了黃河浮橋,立了大功。現在來到京城,百姓應該焚香遮道,朝廷應該大加封賞,誰都高看咱一眼才是,沒想到卻讓那幫子賊配軍如此欺負!


    都頭張洪從前是也是禁軍,聽到這話盯他一眼,哼道:“西軍還算好的,這位姚都統是熙河路經略使姚古的侄兒。姚家種家都是西陲大族,同為朝廷所倚重。姚平仲在西邊名聲極大,人稱‘小太尉’的便是。”


    “啥意思?他作到太尉了?”馬泰著實駭了一跳。不得了,接見過咱們的何太尉,那是多大的官,如今咱們又得罪了一個太尉,以後還不得小鞋管夠?早知如此,還不如安安分分呆在夏津,沒事就去剿剿賊寇,領些賞錢也好,何苦跑到這東京帝都來?


    “那倒不是,而是山西豪傑佩服他,送的綽號,也就是說以他的本事,早晚要做到太尉的。”張洪從前是西軍軍官,對這些典故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楊彥聞言大怒,啐了一口,破口罵道:“呸!就他這鳥樣?他要是能稱‘小太尉’,那九哥就叫小,小……”小了半天,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他也不知道什麽官比太尉大。


    徐衛倒是很清楚,姚平仲有沒有真本事先不說,就憑官家對他的寵信,恐怕太尉也是早早晚晚的事。他現在才三十多歲,已經做到侍衛親軍步軍司都虞侯,步帥司第三把交椅。眼下朝廷正是大力借助帶兵之人的時候,隻要他不捅類似曆史上那種“夜劫金營”的簍子,相信還會高升的。


    “此人有本事,但氣量太過狹窄,且睚眥必報,朝廷用他為兩河都統製……”同為原西軍軍官的程方說話間搖了搖頭。


    還真就應了他的話,姚平仲在靖綏營踢了鐵板,碰了一鼻灰,轉身回去就告到了京畿兩河製置使司,說靖綏營紀律敗壞,目無軍規,並彈劾徐衛管束部屬不力,任意胡為。要求嚴肅處理此事。那新任製置使知道姚平仲眼前是官家麵前的紅人,可徐衛也不是軟柿子,左右為難之下,派人調查。結果出來之後,更讓他頭大,問題就膠著於姚平仲到底對徐衛的部隊有沒有節製之權。這就不是他一個製置使能定『性』的,遂報到樞密院。


    何灌等人聽說了這事,一直關注,本來想趁事情鬧大之前壓下來。當聽聞問題被捅到樞密院的時候,就知道壞了。目前樞密院主事的雖然是有擁立之功的吳敏,可實際主持日常公務的卻是樞密副使徐紹。但徐衛這位叔叔非但從沒幫他一把,反而有意打壓。事情落到他手裏,還能有徐衛的好?


    何灌也是樞密副使之一,本想親自經手這件事情,但徐紹早就收到風,將他堵了回去。正當他替徐衛擔心之際,令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徐紹也說這事他處理不了,徐衛到底歸不歸姚平仲節製,樞密院也沒譜。


    何灌心想,到底還是親叔父,哪能專把侄兒往絕路上『逼』?侄兒也是兒,在大宋軍中,侄子因伯父叔父的門蔭而作官的不在少數。比如種師道,姚平仲,都是因為伯父的原因才踏入仕途。看來,徐紹到底還是念著這骨肉親眼的。可哪料到,徐紹竟把這件事情上報了官家!


    一收到這個風聲,個別朝中前輩向徐衛打招呼,姚平仲眼下正得寵,不要跟他衝突,沒你的好。現在事情捅到官家那裏,趁處理結果沒出來之前,卻跟姚平仲服個軟,認個錯,咱們再幫著說說,把這稀泥和了就算了。胳膊擰不過大腿,況且,那姚平仲的伯父姚古,正帶著兵馬往東京來,可以料定,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姚氏將受到官家重用!


    可結果出來以後,滿朝文武就沒一個看明白的。


    官家下詔,正式明確規定,徐衛為“兩河忠義巡社巡檢使”,有節製河東河北兩地所有義軍鄉兵之權。不歸兩河製置使司,甚至三衙,樞密院管。有好事者就開始揣摩,按朝廷製度,三衙掌統兵之重,樞密院掌發兵之權,徐衛既不歸三衙,又不歸樞密院,那他是哪兒蹦出來的野物,沒人管麽?還有那閑得蛋疼的人就此事這麽解讀了一番,你看啊,徐衛的鄉勇營甭管正規不正規,總是軍隊吧?雖然他不受任何掌軍衙門節製,但再大你能大過天去?這不就擺明了,直接對官家負責嘛!當然,這隻是極個別大臣們私下議論。


    甭管徐衛該歸誰節製,反正姚平仲這次刁狀沒告成,還徒惹人笑話。好歹你姚希晏也是個兩河都統製,管著幾十萬大軍,怎麽閑著沒事去跟一群鄉兵置氣?寒磣不寒磣?


    後來官家趙桓還親自就此事召見了姚平仲,說徐衛還年輕,難免不懂事,你是朕倚若長城的大將,何必跟他一般計較,小事一樁,就當沒發生過。姚平仲出宮以後洋洋自得,逢人就把這事拿來吹噓。人家當麵肯定順著他說,啊,姚都統果然深得官家信任,現在何太尉在忙樞密院那一攤子事,步軍司早晚得由你來主事。馬屁折得震天響,樂得姚平仲暈暈忽忽,還真以為自己就快是太尉了。可那些人一背過身去心裏就開罵,個慫包,你當官家隻是在誇你呢?那是在護著徐衛!這都看不出來,你還到東京來混?


    滿朝文武都以為這事已經結了,可沒過兩天,姚平仲又整出妖蛾子來。他是兩河都統製,義軍鄉兵我管不著,禁軍我總能管吧?那徐衛的靖綏營七千多人馬,其中就有四千多是原各部禁軍士卒,該不該回歸本軍?所以,在請示了京河製置使司後,他發布軍令,要求在義軍鄉兵中的原禁軍士卒,限期歸還本軍,不得有誤。這一手,直接把靖綏營打回了原形。自夏津出征以後,徐衛沿路收留的潰敗官軍,深服他有勇有謀,又愛護士卒,賞罰分明。本想跟著他幹,可軍令如山,違抗不得。


    有欣賞徐衛的長官給他出主意,童貫管樞密院的時候,曾經有過規定。凡禁軍士卒逃亡,隻要沒死,可改隸其他軍籍,要徐衛拿這個理由拒絕放人。可徐衛權衡再三,沒有采納。趙桓登基以來,一直力圖肅清其父影響,對趙佶的爪牙,非貶即殺。童貫首當其衝,自己在這個時候拿童貫定下的規矩說事,絕對討不到好。


    牟駝岡,靖綏營駐地外,四千餘名官兵集結完畢。徐衛帶著張慶、楊彥、馬泰、李貫等軍官前來相送。望著曾經一起並肩戰鬥的弟兄,軍官們心裏是五味雜陳。這些人雖是禁軍士卒,可也是鐵骨錚錚的熱血男兒!他們的長官同袍都丟盔棄甲,狼狽逃竄。可他們沒有!他們重新拿起武器,保家衛國,不失為優秀的軍人。本來還指望著這些禁軍的加入,並使得靖綏營的訓練更上層樓,可下倒好,讓人釜底抽薪了。


    那些禁軍官兵的心裏同樣不好受,到靖綏營的日子雖然不長,可在這裏,完全沒有禁軍的習氣。軍法雖嚴,但軍官愛護士卒,親如弟兄,且並不流於表麵。指揮使徐衛,雖年輕,但有勇有謀,跟著這樣的長官當兵,才能有前途。最讓他們肉疼的是,明明今天就要發賞,那堆得山一般高的箱子裏全是錢!那狗日的姚平仲怎麽跟火燒屁股似的把咱趕回去?


    “弟兄們!”徐衛話頭一開,麵前數千官兵垂手肅立,靜待訓示。


    “你們都是國之勇士,金軍南侵,官軍一再潰敗。你們中也有人當過逃兵,可最後,你們還是重新回到了沙場。我與你們一戰相州,二戰黃河,這世上,沒有什麽情義比並肩戰鬥的同袍再深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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