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窩蛇鼠


    就在何栗與徐紹再度麵見皇帝時,太宰耿南仲府邸。東京暴『亂』愈演愈烈,矛頭直指耿、唐、李、張四賊。首當其衝的耿南仲已龜縮在家數日,不敢出門。唐恪被罷相,他卻因為是趙桓東宮舊臣而得以保全,不過如此,暴『亂』發生後,官家還是遣內侍來傳達口諭,讓他不必上朝議政,就在家裏呆著,等候處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暗中差人四處打探百官民眾的口風,得知東京軍民都請皇帝誅殺自己,台諫輿論也很是不利,因此惶惶不可終日。


    此時,耿南仲正於臥室之中來回踱步,顯得很是焦急。床邊案頭之上,擺放著『藥』罐湯碗,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濃重的『藥』味。


    “相公,李右丞求見。”房外響起仆人的聲音。


    李棁?他來作甚?這廝好大的膽子,現在滿城都是失去理智的『亂』民,他居然敢冒頭?思量片刻,當即說道:“請。”說罷,快步走到床邊,脫了外袍,直挺挺躺於塌上,咬緊牙關,閉了雙目。不多時,聽得腳步聲急促而來,一人喚道:“耿相!耿相!”


    此時,乃微睜雙眼望去,見一人,不『惑』之年,頗顯瘦弱,雙眼通紅,嘴邊幾個水泡,左腮竟然腫得鼓了起來,正是尚書右丞,副相李棁。於是以微弱之氣問道:“何事?”


    “禍事了!”李棁快步奔到塌前,脫口而出道。


    耿南仲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哪裏還聽得這種話?駭得從**直彈起來,失聲問道:“此話從何說起?”


    李棁臉腫得老高,連話也說不太清楚,使勁吞下一口唾沫,搖頭歎道:“剛剛收到禁中傳來的消息,那姚希晏和徐子昂從前線回京了。這會兒,他們一個在街市上慷慨激昂,煽動百姓。一個跑到宮裏,向官家呈現破敵之策。”


    “破敵之策?可曾打聽到?”耿南仲疾聲問道。


    李棁點點頭,又哀歎一聲:“徐衛上了伏擊之策,要集結各部兵馬半道截殺大金國二太子。宰執大臣多數讚同,陛下暫時還未決定,不過聽說也頗為心動啊。耿相……”他一說完,便眼巴巴望著對方。此人官拜尚書右丞,位居副相,卻一直唯耿南仲馬首是瞻,號稱主和派大臣中的急先鋒。不管是力主議和,還是攻擊主戰派大臣,他總是竄得最高,叫得最歡,京中民怨也著實不小。


    耿南仲聽罷,像是被抽了筋的死蛇一般癱軟在**。果然是禍事了!暴民作『亂』,矛盾指向自己,唐恪不但被毆成重傷,還被罷去了相位。自己雖然暫時沒有獲罪,但官家已經說了,安等在家,聽候處理。眼下暴『亂』仍在持續,朝廷至今沒有拿出對策,會怎麽“處理”自己,雖尚未可知。但這明顯是官家在棄卒保車,唐恪是卒,自己是車。但天子還在觀望,如果民怨實在太大,大到彈壓不住,那自己則成了卒,天子就是車。


    就算官家沒有這個意思,念自己在東宮兢兢業業十多年的份上不下殺手,一旦姚徐伏擊成功,何栗就穩穩站住了腳,“『政府』”之中,哪還有自己立足之地?到那時,恐怕也免不了貶出東京安置。一念至此,耿南仲那個恨呐,坐上宰相之位才多久,怎地這等沒福?前有李綱,後有何栗……


    “耿相呐,您是我等領袖……”李棁見他遲遲不語,忍不住催促道。


    耿南促聞言『色』變,厲聲道:“住嘴!這話是『亂』說得麽?什麽領袖!我幾時與你等結黨了?你想害死本相不成!”


    李棁被唬得脖子一縮,連連道:“下官失言,下官失言!可耿相,再不拿出個法子,我等怕是,禍事了!”


    “你會說點別的麽!禍事,禍事,就知道禍事!堂堂副相,沒點處變不驚的風範,趁早回家養老去罷!”驚極反怒,耿南仲將火氣一股腦都撒在這倒黴蛋身上。直罵得李棁囁嚅不能言,心裏卻道,你倒是不驚,那你吼什麽?


    耿南仲罵了一通,心中稍微穩定了些。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於桌前坐下,李棁一見,慌忙上前得去,親手替他斟上一杯清茶,又雙手奉上。耿南仲瞅他一眼,伸手接過。


    眼下,想要保住『性』命,進而保住相位,首要一條,便是證明自己力主議和沒有錯。要讓大臣和百姓知道,咱不是不忠君愛國,而是局勢如此,無力回天。可怎麽證明呢?隻能拿事實說話,而這個事實就是……


    “這個事實就是軍隊不爭氣,打不過女真人!與我等何幹?若王師能阻敵於國門之外,我等又何需如此卑賤?耿相,是這個意思麽?”李棁聽了耿南仲之言後,立即應答道。


    耿南仲緩緩點頭,忽又歎道:“可要是姚希晏徐子昂二將伏擊成功,那就證明我等確實有錯,不,是有罪!不但烏紗不保,就目前京中局勢,就是頂烏紗這顆腦袋也別想留!”


    李棁大驚失『色』!嚇得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坐凳上,失魂落魄道:“不至於吧?就算我等力主議和,那,那也不是甚麽罪大惡極之事,官家怎會……不會不會,斷然不會!”


    耿南仲慘然一笑,仰首向天道:“你難道沒長眼睛麽?官家登基以來,六賊中,或明斬,或暗殺,誰有好下場?童太師的首級,可是懸掛在城頭半月之久,如今想來,還曆曆在目啊。隻是沒想到,當日童貫梟首,我等拍手稱快,如今,卻輪到我們了。”


    李棁無言以對,前有六賊,如今我等又成“四賊”,難道非要湊齊“十賊”之數?誠如耿相所言,那我等豈非難逃一死?唉,早知如此,何不專主戰議,管他結局如何,總還搏個好名聲,也強似如今被天下人稱作“賊”!


    心下驚極,轉而為哀,哀傷卻生怨,怨極又生怒!李棁不知出於何種心態,竟嘶聲吼道:“這都是姚平仲徐衛兩人壞事!兩個小賊為圖名利,竟枉顧事實,異想天開伏擊金人!”


    “他們可不是異想天開,姚徐二將都出身行伍世家,姚平仲戰功卓著,關中號為‘小太尉’,徐衛雖初出茅廬,紫金山一戰,名動四方。此二人皆為青年才俊,極得官家青睞。況且,姚平仲隨種師中救太原,全殲完顏銀術可所部。徐衛守浮橋戰相州,也全殲追擊之敵。與其他大將不同,這兩個初生牛犢不畏虎,他們可是打心底不怵女真人。因此,伏擊之戰,確有建功之可能。”耿南仲說道。


    “那,那,我們就坐以待斃不成?”李棁臉『色』煞白,沒有絲毫血『色』。


    耿南仲此時方才將他倒的那杯茶喝上一口,沉『吟』片刻,搖頭道:“倒也不盡然,如果,我是說如果,姚徐二將不能建功,或者兵敗,那麽官家除了議和之外,沒有任何選擇。到那時,主戰派大臣在朝中沒有了立足之地,官家所能倚重的,也隻有你我了。到了那時,我們把擬定的劃河為界、稱臣、納貢、裁軍、遣宗室為質等一攬子條件提出來,女真人就算野心再大,麵對如此利誘,也會動心的。”


    李棁一雙死魚眼漸漸恢複光澤,瞪大眼睛思了片刻,突然一掌擊在桌上:“耿相之言甚是!到那時,女真人若惱怒於抵抗,索『性』將李綱何栗等人綁送金營!以如此之誠意,不怕女真人不答應!”


    轉念一想,心中雄雄火焰突遭一盆涼水澆滅:“可耿相不是說,姚徐二將都是少年才俊,萬一他們真能伏擊成功,大敗金軍,那……”


    耿南仲目光陰沉,把牙一咬,恨聲道:“那就讓他們兵敗如山!”


    李棁似乎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疑『惑』道:“若官家決定用徐衛之策,前線指揮便是武臣職責,如何能讓他兵敗如山?”


    嘴角一扯,一抹冷笑掛在臉上,耿南仲輕輕招手,李棁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趕緊附耳過去。隻見耿南仲耳語一陣,李棁聽完,心中之震驚,不亞於方才,渾身僵硬,表情凝固,結結巴巴道:“這,這,萬一姚徐兵敗,東京無所依托,女真人又怎會同意媾和?”


    不屑的盯他一眼,耿南仲哼道:“你放心,城中有禁軍班直數萬人,除姚徐二將所部外,城外亦有強兵,且陝西援兵不日便到,東京城防堅不可摧,自保是沒有問題的。”


    李棁聽了這話,心中暗想,既然東京自保無虞,那倒不妨一試!既能保命,還能扳倒何栗徐紹等主戰派,何樂而不為?反正東京『亂』作一團,正好渾水『摸』魚,神不知鬼不覺!正思索時,又聽耿南仲道:“此事幹係極大,非是你我二人可以做得。這樣,你再去聯絡李邦彥,張邦昌二人。不,隻要李邦彥!”


    “這是為何?”李棁疑『惑』道。


    一聲冷笑,還用說麽?李浪子那廝,本無甚本事,空占著相位而已。前些日子,竟在官家麵前舉了越王勾踐之例,惹得皇帝心中不悅。如今百姓怨恨如此,官家若要拿大臣開刀平民憤,他恐怕還在唐恪之前!諒他不敢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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