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遣使議和


    被這大小眼宋將一鬧,諸將皆忿然,都欲請戰。斡離不這會兒倒是鎮定多了,輕描淡寫地說,量一武夫何足為憂?且不去管他,若靠近城關隻『亂』箭『射』回便是,咱們接著議。其實還有什麽好議的?前有阻敵,後有追兵,三萬餘人馬被困於滑州城內,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這番苦也。王訥與韓昉為二太子麾下漢官之首,被譽為“謀主”,韓昉生死不知,斡離不對他也就格外重視了,因此首先問計於他。


    此時,王訥心裏很明白,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宋金開戰之前,女真人認為大宋的武將隻有劉延慶而已,待延慶攻遼大敗,則認為南朝無將可用。可現在呢?種、折、姚、徐四家,父子兵,親兄弟輪番上陣。尤其是那徐衛小賊,兩次於關鍵時刻壞我大事,今番竟將我『逼』入絕路。眾所周知,南軍善於城池攻防,北軍擅長奔襲野戰。如今三萬大軍都縮在滑州城裏,若被宋軍包圍扣城,能支撐多久?


    “太子郎,非是下臣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恕我直言,眼下,攻守已經易勢。若想突破重圍,安危返回燕山已經沒有可能。臣認為,當固守,以待西路粘罕過河。再觀時待變。”王訥說的這是大實話,就連平日裏驕橫不可一世的女真將領們聞聽都沉默不言。


    斡離不那個心酸,昨天,自己還想著劍指東京。到了今天,竟連自保都成問題。這怪誰?徐衛!去年若不是這廝作怪,大軍早已過了黃河,今年又是他!金軍出燕山時所攜糧草,並從真定等府州縣所獲物資,被他一把大火燒得幹幹淨淨,連根『毛』也沒搶回來。不出七天,全軍就將斷糧,這對軍心士氣是一個災難『性』的打擊。


    見二太子落寞,王訥勸道:“太子郎,看來我們是低估了對手。南軍中不乏有勇有謀之將,亦不缺死戰不退之卒。兩次進軍,皆貪功冒進,孤軍深入,這就是……”


    斡離不聽到此處臉『色』陡變,猛拍帥案吼道:“非是我孤軍深入!而是粘罕失期會師!他兵力並不少於我軍,且有銀術可、活女、馬五等勇將,卻至今未能渡河!使我獨力麵對十倍南軍!若能回得朝去……”當著各族文武的麵,二太子還是沒把話說得太絕。


    數落了粘罕,怒氣再度被激起的他又罵起了徐衛,說虎兒不除,終成猛獸,留得這小賊在,必為金軍之患!帳下文武見他盛怒,都不敢多言。郭『藥』師在眾人議論之時,一改往常的積極,始終不發一語,垂著頭若有所思。別人隻當他是遭遇大敗,心緒不佳所致,也沒多想。


    但正當二太子怒火衝天,失去理智之時,他突然大聲說道:“太子郎!臣已有脫身之策!”


    斡離不不懂漢語,聽到他語氣,見他神情,知道一定有極重要的話想說。趕緊望向王訥,當王訥將『藥』師之言解釋予他聽時,二太子終於消停下來,也沒打算將麵前這張當初姚古用過的帥案掀翻了。重新落座,問道:“但有良策,速速講來。”


    『藥』師故作姿態,起身環視一眾文武,朗聲道:“郭某問諸位一句,眼下大宋君臣心裏最想的是什麽?”


    你這不是廢話麽?我們一路披靡,打到東京城外,使南朝大將膽寒,皇帝束手。現在卻是糧草被焚,士氣低落,又被困在這滑州城裏,大宋君臣還不彈冠相慶,盡起大軍來攻滅於我?


    聽完同僚們七嘴八舌的述說,郭『藥』師搖頭直笑:“不!在下在保證,眼下大宋君臣心裏想的,絕不是攻滅我軍。”


    “何以見得?”王訥問道。也怪不得他不信,金國欲滅南朝,自然是其死敵,如今我等勢窮,對方怎會不斬盡殺絕?至少,若換成是我,必然這樣做!


    郭『藥』師躊躇滿誌,對斡離不一抱拳,大聲道:“非是下臣誇口,在座諸公,對南朝見識皆不如我!誠如王訥所言,南軍不乏良將名帥,亦不缺勇悍之卒。但要知道,指揮他們的,是東京禁宮裏的少帝和一班不通軍務,卻慣於指手劃腳的腐儒!眼下,宋軍雖然占盡優勢,但未得東京點頭,他們不敢扣城。”


    聽到這麽一說,眾人心裏多多少少恢複了幾分底氣。但轉念一想,不對吧,就算南朝少帝和文臣們都不懂軍務,但眼下局勢,就算是個傻子也看得出來,我們『插』翅難飛!對方再蠢,也不會放著到嘴的肥肉不吃。當下,眾人紛紛質疑。


    郭『藥』師不為所動,繼續奏道:“還是那句話,重點便是大宋君臣的心態。此時,他們並沒有想著要把我部攻滅於境內,而是想著趕緊將我等打發走!”


    此語一出,滿堂嘩然!絕大部分文武都認為『藥』師此議太過於想當然,南人不是說,縱虎歸山,終將成患,眼下我軍已處絕境,少帝就是再弱,也不會放任我等安危回到北地。倒是王訥聞訊之後沉『吟』不語,見眾人都詰難,勸道:“諸位勿躁,且聽他把話說完。”


    “諸位試想,那少帝受命於危難之際。太上大禍臨頭之時,將這擔子扔給了他,自坐上皇位那刻起,他就沒有安生過。此時,說句不中聽的話,我等在其眼中,如同瘟神。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危急時刻,他連劃河為界都能答應,諸位還看不出這位大宋天子是何等樣人嗎?”郭『藥』師侃侃而談,倒是有些人信了他的話。畢竟,此人原為宋臣,還極受趙宋太上趙佶的寵信,深知南朝虛實。


    斡離不聽到這,已完全平靜下來,細細思索一陣,問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遣使,議和!”郭『藥』師語出驚人!議和?拉倒吧,南朝現在占盡優勢,我們是甕中之那啥,人家肯跟你議和?癡人說夢呢!


    “怎麽個議法?”王訥神『色』凝重地問道。


    “自然不能像從前那般。”郭『藥』師笑道。“此去,不妨給足南朝君臣麵子,見了少帝趙皇,該跪就跪,該磕頭就磕頭。不提三鎮、不提兩河、也不提上尊號、隻索錢糧。南朝富庶,其錢糧之地盡在南方,未受損失。我料少帝必然心動!如果還嫌火候不足,不妨再聲稱,撤退粘罕所部,解除太原之圍,所破真定等府州盡數歸還。如此一來,還怕南朝君臣不歡欣鼓舞?就算有言戰之音,也會被他們壓下。隻要我等安然歸國,自有機會卷土重來!”


    斡離不目不轉眼地盯著他,待他講完,立即問道:“倘若徐衛等武臣擁兵在外,不奉其朝廷號令,執意開戰,如之奈何?”


    郭『藥』師神『色』一凜,厲聲道:“量他不敢!南朝武臣隻有統兵之權!而無發兵之責!不得朝廷明令,敢動刀兵者,當死無葬身之地!這是大宋的祖製鐵律!一百六十多年來,無人敢犯!太子郎絲毫不用憂慮此一節!”


    斡離不深思良久,眼下處境尷尬,也沒有其他辦法,姑且試上一試。若『藥』師之策不能奏效,也還可用王訥之計堅守滑州,待粘罕過河。甚至可以多派人馬偷出滑州,往太原或國內求援。隻是,此番使宋,派何人為宜?前幾次,皆用漢官為使,結果謀主韓昉鬧了個下落不明,生死難測。王訥雖在,但其兩次使宋,必然駁了南朝君臣顏麵,再派他去,隻怕不合適。當下便問『藥』師。


    “太子,此番使宋,恐怕還得王訥。”郭『藥』師話音方落,斡離不自然驚奇,便是王訥自己也大感意外。


    二太子追問原由,郭『藥』師笑著說:“王訥先前使宋,必羞辱南朝君臣。此番,若持謙恭之態而去,定能使少帝竊然自喜,助其虛榮。另外,王訥專事屈膝好言,需有一人再作強硬姿態。如此一唱一和,方能成功!”


    斡離不一聽罷,立時看向王訥。他知道,自己麾下這位漢官,多謀善斷,若說本事那是不小。但此人既驕且傲,『性』子孤高,上次使宋回來,被“強人”半道截殺,深受淩辱。如今我勢窮遣其往宋,他肯不肯去都是問題。再者,郭『藥』師還把醜話說在了前頭,此去他專門負責卑躬屈膝,這未免有些……


    王訥沒聽郭『藥』師把話說完就已經勃然大怒!這簡直就是明擺著!三姓豬狗故意整我!第一次使宋,我曾當著少帝大臣的麵放話,下次來,必是刀兵相見!第二次去,將南朝君臣狠狠折辱一番!如今再去,卻讓我卑躬屈膝,專說好話?呸!


    二太子沉『吟』片刻,他心知『藥』師與王訥素來不和,也明白郭『藥』師舉薦王訥三度出使,多多多少少有些公報私仇的意思。但不可否認,若使王訥往宋,確實比他人合適。自己與這班漢官相處既久,逐漸明白一個道理,南人好臉麵,為了臉麵,常幹出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王訥從前在南朝君臣麵前飛揚跋扈,如果此去卻鋒芒盡斂,說不定真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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