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擒『藥』師


    你當這小覷東京文武,直斥“匹夫豎子,不足與謀”的五馬山寨之主是誰?姓馬,名擴,字子充,狄道(今甘肅臨洮)人。喜武好兵,且通詩書,中過朝廷的武舉,乃天子門生。本為朝廷武官,後隨其父馬政奉朝廷號令,出使於契丹,女真。促成了宋金“海上之盟”,一同攻遼。及契丹滅亡,他察覺到女真人有背盟之心,就對執掌西部兵權的童貫進言,要他小心提防,但童貫充耳不聞,反將他派到真定供職。


    金軍第一次南侵,圍攻太原真定,他率軍苦戰,城不能破。去年女真人又卷土重來,真定陷落。不知什麽原因,他並未逃回東京,反而入了這五馬山寨,召集殘兵義軍與女真人周旋。時河北義軍呈風起雲湧之勢,各路人馬服其膽略,推為領袖。真定金軍幾次前往圍剿,均铩羽而歸。又以“真定知府”的地位利誘,馬擴毫不動心。


    接到徐衛軍令之後,他立即整頓部隊,又通知真定周邊各個山頭,準備截殺女真潰師。為防消息走漏,讓真定的金兵察覺,他知會各義軍首領,嚴守秘密,不得輕舉妄動。同時,不間斷地派出探子,密切注意北來的軍旅。


    一連數日沒有消息,至二月十六,幹言山義軍來報,有金兵數千從南而來,即將踏入真定境內,是否立即截殺?馬擴嚴令不得妄動,務必再探明金軍兵力,是北撤,還是北逃。二月十七,幹言山再報,言金軍至多不過四千人,其馬軍不足千,且人馬疲倦,行進緩慢。尤為讓人意外的是,這支金軍士氣低落,全無鬥誌,馬軍伏鞍而行,步軍拄槍而走,就跟半個月沒吃飯似的。


    馬擴據此判斷,徐衛的軍令確實沒有吹噓,金軍兵威大挫!他們急著北逃,首要目的地,自然是真定。要到真定,就必過讚皇縣,而此縣境內有兩條河貫穿東西。一名槐河,一名濟河,都是北上必經之所。有鑒於此,他一麵集結人馬,開往濟河設伏,一麵派出多隊精兵,截殺金軍信使。因為他預料,官軍多半尾隨於後,而金軍恐怕也會向真定求援。


    二月十九,馬擴已經集結各山寨義兵兩萬餘,擇其勇壯,善騎『射』者,配給戰馬,命為“戰鋒隊”,待金軍過濟河大橋時發動奔襲。又挑選武藝精熟的步卒兩千,命為“駐槍隊”,都執長兵,配給鎧甲,一旦馬軍衝鋒,即尾隨而上。其餘義軍,相機行事。這邊方才安排完畢,前方已經來報,金軍『逼』近濟河!


    這一天,是陽光燦爛,春光明媚。舉目四望,隻見原野之上生機盎然,一片翠綠。可濟河就沒那麽配合了,時值春汛,水位暴漲,淹橋墩近半。馬擴的前軍兩千餘人,就伏在濟河北岸的山林之中,密切注意南岸動向。等到晌午時分,不見動靜。那義軍士卒畢竟沒有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大多不奈,從開始的竊竊私語到後來的大聲喧嘩,馬擴厲聲喝止。


    “來了!”沒一陣,有士卒大聲叫道。


    眾軍齊齊南眺,果見一支兵馬迤邐而來。快至河邊時,無論馬軍步軍,紛紛撒腿狂奔,一時『亂』作一團。義軍士卒駭了一跳,這是作甚?難道察覺我們在此設伏?但再一看,卻發現金軍將士都一容蜂地跑到河邊,用手捧水喝的還算斯文,更有那將半顆腦袋都探進水裏者。可沒一陣,便有人騎著馬,揚鞭喝呼,士卒大多起身,重拾兵器。而後騎兵在前,步兵靠後,組成隊列過橋。


    “女真慘敗如此,卻不散『亂』,果是我朝大敵!”馬擴不由地歎道。但我官軍有對方一半,也不至於弄得如此局麵。但現在明顯不是感歎的時候,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林邊四百餘騎士都背弓箭,執長槍,等候著他的命令。


    眼見金兵騎兵已經走下橋頭,步兵堵牆而進,馬擴微微點了點頭。義軍騎兵們立即踩鐙上馬,再度回首等他命令。仔細觀察之後,確認金軍沒有防備,他這才將手猛然一揮!


    “殺金狗!弟兄們衝!”一黑麵壯漢手執弓箭放聲大呼,說話間已經一馬當先衝將出去。身後弟兄齊齊發動,雖隻數百騎,聲勢倒也不弱!


    那頭金騎剛剛過橋,突然發現有敵來襲。也不迎擊,拚命鞭打戰馬向北逃跑!


    “上!”馬擴一聲令下,都配備長槍的步卒聞風而動,呼喊著衝出樹林,迅速向橋頭的金軍步兵衝殺過去。兩軍騎兵相接,金騎畢竟眾多,短暫的交兵之後相穿而過,竟將義軍數十騎挑落馬下。那黑麵壯漢大怒,回首一望,見一極其威猛的金將縮頭而奔,張弓搭箭,將根弓弦抽得吱嘎作響!弦如霹靂,矢如閃電,一箭過去正『射』中馬股!戰馬負痛,側翻栽倒,將馬上金將掀落在地。前頭金騎中還有人回頭看了一眼,卻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護著一群禿頭結辮,耳穿金環的人沒命似的往北逃竄。


    馬擴事先有令,若對方騎兵衝鋒過去,萬勿追趕,隻需截住步軍撕殺即可。因此,義軍騎兵立即向剛下橋頭的金軍步卒發動衝擊,兩千名“駐槍隊”也排成橫列,齊鼓而進。這就苦了金軍步兵,乍然遇敵本就慌『亂』,偏生腹中饑餓,手上又無力,還沒組成陣形義軍騎兵就挾奔雷之勢,泰山壓倒般衝了過來。


    下得橋來的千把人被衝得暈頭轉向,還在橋上和對岸的女真士卒眼見主帥已逃,都無心戀戰,四散奔逃。有人往東,有人往西,卻沒一個往南跑。馬擴一見,不禁訝異,本認為以金軍之剽悍,就算遭遇逆境也不該如此慫包。怎地剛一照麵就四處潰散?


    “大人,有一金將,格殺我弟兄十數名,勇不可擋!”有士卒飛馬來報,馬擴聞言向北望去,隻見百十步外,義軍騎卒步卒將一人團團圍住攻殺,卻無人能近他身。


    一鞭抽下,打馬飛馳過去。隻見那將約有五十開外,身長竟有八尺,四方臉,吊角眉,顴骨突起,一把長須及胸,極是雄武。此時一手捉杆長槍,一手提把大刀,血紅的雙目中戾氣正盛!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斃命受傷的義軍士卒,四周眾人竟不敢再往前。即便三兩個膽大的,拿槍想去捅上一捅,被那戰將一盯,也心驚膽跳地退回來。


    馬擴未等坐騎停穩,便躍將下去,士卒們見他到了,紛紛避開讓出一條道來。入了包圍圈,再細細一看那金將,馬擴突然笑道:“他鄉遇故知,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郭兄別來無恙否?”


    那戰將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臉『色』一變:“馬子充?”


    “正是,虧郭兄還記得馬某。當年兄以涿易二州來歸,官家親自召見,拜為燕山副守,且位居節度大使,可謂榮寵之至!惜兄反複無常,官家委以出使重任,你卻屈膝投降。還心甘情願地充作馬前先鋒。不想今日落魄如此,不知郭兄作何感想?”馬擴笑容越發燦爛。


    沒錯,這被團團圍住的金將不是旁人,正是遼之餘孽,宋之厲階,金之功臣,郭『藥』師!


    被馬擴夾槍帶棒一頓挖苦諷刺,郭『藥』師卻無絲毫愧疚之『色』,也無意回應,而是問道:“你因何在此?”


    “紫金虎號令河北勤王義師半道截殺金賊,弟奉軍令,專門在此設伏。本想捉條大魚,不料卻網住了郭兄,這豈非天意?”馬擴打趣道。此時,那四周義軍都知道眼前這廝,便是賣國求榮,轉麵無恩的小人郭『藥』師,登時怒火滔天,人人欲殺此賊!


    郭『藥』師聽罷,臉上頓時一片死灰,失聲道:“徐衛?”第一次南征時,那徐衛還不過是個鄉頭之首,連個正經軍官都算不上。可這次再來,他已經統率數萬兵馬。這也不稀奇,沒想到,他竟能號令河北!二太子有句話說得極是,虎兒若長成,必將撲食於我!這小賊確是一大隱患!


    馬擴見他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沒沒閑心管他在想什麽,直接問道:“郭『藥』師,我素知你勇武過人,但今日身陷重圍你是『插』翅難飛!你若棄了器械,束手就擒,我不傷你『性』命。”


    郭『藥』師手中兩般兵器卻握得更緊,切齒道:“然後呢?”


    “徐九是兩河義軍巡檢使,我既以抗金報國起兵,自當遵他號令。說不得,將你押送徐指揮使處。”馬擴臉上,笑意全無。


    郭『藥』師心思,自己背棄南朝,投降女真。南朝君臣必欲殺我而後快,要是落在徐衛手裏,恐怕是不得好死!但眼下情勢擺明了,突圍是絕不可能!


    “子充,你我舊識,奈何相『逼』太甚?金國勢大,南朝早晚必亡!二太子一旦回到真定,定起兵再來,到時子充如何自處?莫如隨我赴真定,我保賢弟守牧一方,作個封疆大吏如何!”本來像郭『藥』師這種戰場上撕殺半生的人,不說視死如歸,自少膽氣魄力不可缺。沒想到,死到臨頭,竟是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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