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章


    嚴肅點 拜堂呢


    何灌允了這門親,徐家老兄弟兩個總算鬆了口氣,深更半夜不好長時間打擾人家,簡單地商量了幾句有關禮節的事情便告辭離開。出了何府大門,徐彰走在前頭,忽地停住腳步,回頭道:“老三,這次麻煩你了。”


    “二哥說哪裏話,徐九是你兒子,難道不是我侄子?咱們是一家人,任何時候都應該齊心協力才是。便如這次金人南寇,侄子們爭氣,我這作叔父的在官家麵前也能說上硬氣話。唉,真是羨慕二哥,生得兩個好兒子。”徐紹笑道。


    徐彰一聽,搖頭道:“你這是假謙虛,徐良徐洪兩兄弟我這當二叔的還不知道?不是池中之物,早早晚晚必成大器。”


    徐紹同樣搖了搖頭:“嗯,還難說。對了二哥,關於老九的安排……”說到此處,頓了一下,又補充道“罷了,先完婚,眼下這件事情最要緊。不過有句話,作弟弟多一句嘴,哥哥別多心。咱們徐家現在雖說風光,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萬事謹慎低調總不會錯。老九的婚事,我認為還是從簡為好。”


    “這個不消你說,我自然知道。行了,大半夜的,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嗨!”正說著,徐彰突然一擊拳,像是想起了什麽要緊的事情。


    徐紹忙問原由,隻聽二哥說道:“老九現在說不定正帶著那女子往夏津跑呢!不行,我得趕緊讓他四哥去追回來。”說罷,撩起衣擺,大步奔走。徐紹看著兄長的背景隻能搖頭苦笑,這事給鬧得……


    花開三朵也得各表一枝,這頭徐家老哥倆鬆了口氣,那頭何灌一口氣卻鬆不下來。回到房間以後,看到渾家還合衣坐在**等候,一進門就問什麽事情。


    何灌虎著臉,一聲不吭地脫了衣裳,躺上床去把被子一拉蓋在身上。何夫人又一把給拖回去,使勁推著丈夫道:“到底怎麽回事?怎麽連樞密相公都親自來了?”


    何灌一肚皮火沒處撒,愣是一語不發,何夫人推得急了,他突然竄將起來,大喝道:“都是你闖的禍!連樞相都給招來了!你知不知道,現在九月那丫頭就跟徐衛在一起!正往夏津去呢!”


    何夫人愣住了,等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好哇,還反了天了!等抓回來,老娘非……”


    “非甚麽非!你敢動她一根毫『毛』?她現在是徐家沒過門的媳『婦』!少一根『毛』徐家都找我說話!”何灌看來是真火了,聲音一陣強似一陣,震得老婆耳朵都嗡嗡作響。


    “誰是她家媳『婦』?我隻要……怎麽?你答應這門親了?”何夫人恨聲道。


    “不答應還能怎樣?人徐樞密親自登門致歉,又出麵作媒,給足了我臉麵。我何灌是那種給臉不要臉的人麽?”何灌沒好氣地喝道。


    何夫人哪理這些,還不依不饒道:“你堂堂少保步帥,還怕他不成?不答應他能咬你一口?”


    “『婦』人之見!『婦』人之見!朝堂上的事情你懂個屁!我雖說是三衙大帥,官拜少保,徐紹可是一品樞密使,拜資政殿大學士,位居宰執之列。執被當中,他是唯一一個熟知兵務的人。今後官家要依仗他的地方多的是,而徐家從老到小,個個能打,最要緊的,他家全是官家登基以後起用的武臣,這叫嫡係你懂不懂?尤其是那個徐九,他和折彥質、姚平仲、劉光世等人都是官家最青睞的年輕一輩,這些年輕人早晚是要取代我們這些老東西執掌大權的。你莫不是以為我在朝廷能一手遮天?”何灌一股腦說了許多,何夫人哪裏能懂?隻能嘰嘰咕咕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卻說徐彰回府之後,立即派徐四帶了家仆飛馬去追徐九。一直追到封丘才把兩人追了回來,徐衛不放心又讓九月回到何府去,反倒是張九月安慰他說,如今有盼頭,便不需再像從前那般。徐四也勸,說既然何少保點了頭,那九月就是我徐家的人,沒誰敢把她怎麽樣。


    因此,九月回了何府準備徐家來娶,徐衛自回西水門拜謝了父親。雖說兩家都應允了婚事,但形式過場不能免,這時候就講究個“明媒正娶”。少不得又派官媒去說一次,何家又答應一下,然後徐家再請媒人攜帶禮品禮金前去正式定下這門親事,謂之“納采”。順帶問明九月姓名,生辰八字,帶回徐家去合,竟合出個“大吉”之兆。樂得徐家人準備一份厚厚的聘禮,計金二百兩,上佳好茶八斤,時鮮果品十六籃,團員餅十六對,羊酒八瓶,都取雙數,萬不能單。而聘禮中,金錢可以沒有,果品羊酒也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有茶。因此,聘禮在宋代,也稱“茶禮”。


    這份厚禮送到何家以後,何灌欣然接受,便催促夫人替侄女準備嫁妝。自打九月回來,何夫人是不聞不問不管,丈夫來催促,她還振振有詞說,張九月到我家中吃住這麽些年,她娘留下來的嫁妝錢早沒了,拿什麽置辦?氣得何灌大罵,不日徐衛來迎親,嫁妝抬出去太寒酸,丟他徐家的人還是丟我何灌的人?何夫人這才勉強答應。


    聘禮送完,婚前全部禮節也宣告完畢。徐家擇定了吉日,便在二月二十八。迎親之前,徐家來了個總動員,連老大徐原也跟來幫忙,徐紹雖未出麵,卻派了徐五徐六帶著妻子來幫忙照應。


    到了二月二十七這一天,何家本該派出一個陪嫁侍女來男方家中鋪床掛帳,布置新房。估計是何夫人舍不得,就支使了兩個五大三粗的仆『婦』來。惹得徐秀萍徐王氏兩個抱怨了老半天。


    迎親這一天,徐衛穿著五品官袍,修飾一新,先要祭祖,給曆代祖宗說一聲,咱娶媳『婦』了,傳宗接代了!然後跪拜徐彰,徐彰必須按照固定的詞匯對他說:“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勉率有敬,若則有常。”


    徐衛也必須回答:“諾。惟恐不堪,不敢忘命。”然後才出門,騎著禦賜的良駒,前頭是三十六個小廝,捧著花瓶、花燭、香球、紗羅、洗漱妝合、裙箱、百結青涼傘等物。中間是按五品命『婦』的規格,轎夫抬著花轎前進,後頭是十六個樂手,一路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前往宣德門外迎親。


    那東京百姓一聽說小徐官人娶老婆,從西水門出發開始,便跟了一路,沒走出兩條街,愣給堵住了。慌得那軍巡鋪的軍漢四處聯絡人手疏通,又保著迎親隊伍一路前行。


    快到宣德門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停下來不走了。這是為哪般?討利市唄!這紅包還不能由人代發,需得新郎官自己去送。徐衛披著塊大紅錦,滿臉喜氣,從後麵四人抬的大木箱裏提出老大一堆錢,一人一串發個歡天喜地。就連看熱鬧的也沾了點光。


    到何府門前停住,眾人都鬧著請新貴人快些出來。卻奔出兩個靈巧的丫頭,說是新貴人妝沒化全,讓男方且候著。這倒不是何家有意為難,而是婚姻習俗,讓男方“催妝”。說白了,還是討要紅包。徐衛命人按人頭發放,個個歡喜。


    卻說何府中,九月房內,新人已經梳妝整齊。她可不是普通新娘,一來,她父親當年是朝廷武臣,為國捐軀,朝廷政策對這種忠良之後是有照顧的。二來,即將成為她丈夫那廝是個五品官員,她理所當然是五品命『婦』。在他們定下親以後,就需將情況通報給有司,以便準備相應的服飾用具,統統朝廷埋單。


    因此,九月穿的,也不是尋常嫁衣。而是和當初徐王氏進宮朝賀皇後時一樣,穿著華麗麗的命『婦』服,那氣派,那儀容,誰敢相信這是當初在府裏喂馬那丫頭?哎,如今人家飛上枝頭變鳳凰咯,你說徐府小衙內怎麽回事,少保府裏這麽多人,他怎麽就單單看上個張九月?話說,即便到了今天九月出嫁,有人是連問也沒來問一句。


    當初向徐衛爆料那大胖『婦』人往銅鏡裏細細瞅了一番,臉上笑得都開花了:“好看,就是好看!這命『婦』的衣裳不是誰能穿的,九月啊,不,徐家娘子,徐夫人,你可有福咯。”


    九月似乎並沒有女子出嫁時的嬌羞萬狀的模樣,淺淺一笑:“托你吉言,還是快出去拜別姨父姨母,別讓花轎總候著。”


    “那是那是,徐九官人何等樣人?軍中大將!惹『毛』了他,別把府門給踹了。”祝家大娘子一邊笑著,一邊取過紅蓋頭給新貴人蓋上。這才牽著她出了閨房。


    說來也怪,這麽大件喜事,可何府裏那些下人丫環既不來道喜,也不停留觀望,最多偷看幾眼,然後便竊竊私語地走開了。倒讓個如花美眷孤孤單單地穿行於府中。


    “莫在意,到了婆家,姑嫂定然心疼你,豈不強似在這裏……”祝家娘子小聲寬慰道。


    張九月毫不在意,搭著蓋頭竟也比她走得快,到了客堂。隻見何灌夫妻也盛裝而坐,隻是何夫人一臉晦氣相,就跟別人割了她肉似的。九月立在中央,屈膝拜下去,口稱:“今日侄女出嫁,謝過姨父姨母收留照顧之恩。”


    何灌滿臉笑容,伸手虛托,告誡之詞同樣是固定的:“敬之戒之。夙夜無違舅姑之命。”這裏的“舅姑”,其實指的就是公婆,讓出嫁之女不能違抗公婆之命。不過何灌說完場麵話之後,略一沉『吟』,又道:“你那官人常在行伍,需得細心照顧,多加體諒。”


    九月應是,何灌扭頭瞥了渾家一眼,見她拉長個臉,好像別人借了她米還了她糠一般,輕咳兩聲提醒。何夫人這才不情不願地起了身,按禮節上去替九月整理花釵嫁衣,說了句:“勉之敬之,夙夜無違爾閨門之禮。”


    九月也應一聲,再度拜別長輩,這才有年輕乖巧的丫頭牽了她,後頭跟著抬妝奩的仆人,魚貫而出。


    其時,那何府門外早就人山人海,好事者們為了爭睹徐九娘子的風采,不惜擠掉鞋襪,可人家搭著紅蓋頭,你瞅什麽?有個『婦』人說了句實在話,我帶女兒來瞧瞧這五品命『婦』的行頭,他日也尋個徐九一般的姑爺。這話卻引來一陣嗤笑,你家祖墳頭上,怕是少長一堆草。


    徐衛一見九月出來,幾乎是跳下馬去,牽了新娘就想往花轎上拽。徐家派出的親戚『婦』人趕緊攆上來,哪有你甚麽事?想沾新貴人的手,等洞房花燭夜吧!


    迎到了新娘,隊伍卻不能原路返回,需繞道而行。伴檔們又停一次討要利市,反正圖個喜慶,徐衛也不在意這點錢,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又一路吹吹打打往西水門趕去。


    宋代有個規矩,遇上迎親的隊伍,若起了衝突,哪怕你是朝廷官員,也得先退讓。因此,徐衛一路上倒遇到不少相識的文武官員,隻是吵得厲害,說話也聽不清,別人衝他抱拳賀喜,他也隻能點頭拱手。


    到了家門,先衝出兩個愣頭青,一個張慶,一個楊彥,都衣帽光鮮,喜氣洋洋。張慶今天當儐相,也就是後世的伴郎,他衝出來不打緊。楊彥跟著湊什麽熱鬧?讓徐秀萍追過來,提了耳朵就拎進去了。


    雖說徐家刻意低調,朝中文武,除步軍司幾名長官外,就隻請了與徐家有舊的張叔夜,鄜延大帥張深,連折彥質都沒請。但還是有官員不請自來,那徐府門前官轎停了一溜。徐衛下馬的時候,正撞見折彥質從官轎裏出來。


    “樞密相公?”徐衛一見,心說我有這麽大麵子麽?折彥質現在帶著“樞密副使”的頭銜,是兩朝以來最年輕的執宰。我徐衛雖說幹了些事情,卻還不至於讓折仲古如此折節相交,不請自來。


    折彥質笑著搖頭不停:“子昂啊子昂,枉你我同馳疆場,攜手破敵。你今日大婚,竟連招呼也不給我打一個,讓本官好生傷心呐。”


    “樞相說哪裏話,卑職成婚些許小事,哪敢勞動樞密相公?”徐衛笑道。


    “少耍嘴皮子,我這是帶了官家詔命,來給你送大婚賞賜了,先說好,我可不送禮了。”折彥質晃了晃手中天子詔書,擠眉一笑。


    原來,趙桓聽說徐衛成親,很是關心,還詳細詢問了娶的是哪家娘子。當得知娶的是一位為國捐軀的忠良之後,大加讚賞。又聽說徐家幾乎沒請什麽朝廷官員,連折彥質這個當初救徐衛的急先鋒都沒在被邀之列,又說徐家太小意。因此命折仲古帶了喜錢兩萬貫作賀,此外,還有些從外洋販回來,隻有後宮才有的稀罕物,相當細心。


    樞密副使折仲古在那徐府正廳上把官家詔命一宣,在場者無不動容。天子賀下臣的婚禮壽誕,不是沒有先例,可賀武臣還是頭一遭,足見官家對徐家很是重視。


    “吉時已到!新人入堂!”


    隨著這一聲吆喝,本就熱鬧的徐府更加熱鬧。上到朝廷執宰,下到徐家莊的農夫,夾道相望,紛紛喝彩。好個徐九郎!這氣度,這威風,這顧盼之間的神采飛揚,不愧是紫金虎!


    “九哥成親了……”人群中,馬泰那張本來跟蒸熟饅頭一般,沒有一絲褶子的大胖臉上,此時多出幾道疤痕,神情頗有幾分感傷。


    “你還沒好利索是吧?九哥成親大喜的日子,你這是作甚?”楊彥喝道。


    “我高興!”馬泰白了他一眼。


    “九哥成親,你高興個什麽勁?”楊彥好像從不放過跟馬泰拌嘴的機會。


    “我,我,我……當年是我把他從水裏撈出來。”馬泰終於找到個突破口。


    “那還是人家九嫂當年滿莊找人求救呢。”楊彥冷笑道。


    馬泰一時為之語塞,嘴角一扯,連兩道疤痕也跟著動了起來:“我不跟你費口舌。”


    “我也不跟你爭,怕你一急,又過去了。”楊彥嘿嘿笑著。


    哪知徐衛這時剛經過他倆麵前,當新郎也沒個正經樣,反訓斥倆兄弟道:“嚴肅點,這拜堂呢。”


    話剛說完,旁邊九月一扯同心結,小聲道:“別讓客人笑話。”這話讓楊馬兩個聽了個真切,忍不住偷笑起來。聽說九嫂比九哥還大兩三歲,這回徐家老九是被架上鞍咯,今後怕是少不得打赤腳頂馬桶,哈哈。


    喜堂上,徐彰身著紫『色』公服,腰係禦仙花金帶,作為公公,南方稱之為“老人公”,當仁不讓坐著高堂的位置。下麵徐紹和折彥質官階最高,坐了主賓。張叔夜,徐原再次,步軍司一幹佐官敬陪末座,注視著一對新人緩緩而入。


    新娘是看不清容貌,便誇讚起徐九來。左一個氣宇軒昂,右一個英武不凡,有些武臣著實沒念過幾句書,別人說一句,就在後頭跟一句“是極是極”“不錯不錯”。


    徐彰在上頭,是既喜且悲。喜的是,秀子成婚,作為父親他了腳了一大樁心事。悲的是,看到旁邊空著的主位,念起早逝的發妻。她若多活些年,看九兒如今模樣,怕是也極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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