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戰前誓師


    秋季的夜晚,已經帶著幾絲寒意,徐衛忙完了手裏的活。正在帥府的一處偏室中享用已經熱過兩次的飯,身為一方麵大員,他的晚飯其實很簡單。兩塊饃,一碗羊雜湯,還有廚子特意給他留下的一條羊腿。饃夾著羊腿肉吃,時不時就上一口熱湯,軍中夥食雖不精細,但卻實在。當他吃到有七分飽的時候,李貫就進來了,也沒廢話,就一句:“招討相公,人帶來了。”語畢,對外頭喝了一聲,兩個穿常服的漢子提著一人進來。


    徐衛也沒抬頭看他一眼,隻是說道:“外頭候著。”李貫應下,帶著部屬退出了廳房,並掩上了房門。


    那年輕人後股中了鏢,但在來這裏之前,已經有醫官替他上了『藥』。站在廳中,這人顯得有些慌張,雖然隻有徐衛一人在,卻更讓他捉『摸』不定。


    撕下一塊羊腿肉,塞進饃裏,徐衛大大咬了一口,使勁的嚼著,這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口道:“樊寶,坐吧。”他說得倒是輕巧,可聽在對方耳裏卻不啻晴天霹靂,渾身一顫,幾乎跌坐在地上。


    “我呢,是個帶兵的,不喜歡拐彎抹角,就直說了。該知道的,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知道了。現在叫你來,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個聰明人,這樣你我都省事。”徐衛說著話,嘴裏卻沒有停。


    那花三郎樊寶曉得,眼前這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人,就是名震兩河的紫金虎徐衛。他一口道破自己的姓名,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就不難猜測了。而徐衛說這話的用意,他也能猜到幾分,現在他正絞盡腦汁,想著應對之策。


    吃完了晚飯,取過一條方巾擦了擦手,徐衛離開桌子,來到樊寶身前坐下,再一次招手道:“坐下說。”


    樊寶看了他一眼,終究還是不敢坐下去,也不敢輕易開口說任何話。就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已經讓人把我軍換防昭德的消息傳出去了。不妨跟你實說,這不過是個幌子,但你卻信了,說明你小瞧我徐九。大軍調防豈是短期可以完成?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主將都不會這麽幹。我之所以連夜讓部隊開拔,就是不想讓你有過多的時間思考。現在,除了在我手裏的,逃走報信的,當然還有你。應該還剩下二十三人藏在澤州義軍中。我需要你協助,將這二十三人,一個不漏地找出來。”徐衛說得很平靜,就像在跟人做買賣似的。


    樊寶仍不說話,他很明白,隻有自己知道這二十三人是誰,也隻有自己能把他們都召集起來。這就是自己的本錢,一旦說了,那自己對於紫金虎,將沒有任何用處。作為河北簽軍,在宋軍眼裏,那就是叛國之賊,會是什麽下場,三歲的娃都曉得。


    徐衛打量他一眼,笑道:“看來你還真是個聰明人,對待聰明人,自然不能像對待那些粗鄙漢子一般。所以,我壓根沒想過要『逼』供於你,不僅如此,我還給你準備了正八品‘從義郎’的官銜,這買賣做得麽?”


    樊寶聽完之後,嘴唇幾次蠕動,似乎想說什麽,到底還是沒說出口,仍舊保持著沉默。


    “你多半是在想,說了你就沒命了,對麽?”徐衛保持著極大的耐『性』。


    “難道不是麽?招討相公一句話,要小人這顆項上人頭,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樊寶終於開口了。


    徐衛點點頭:“不錯,若是旁人,即便招拱也難逃一死。可你不一樣,你的用處,不僅僅是揪出細作這麽簡單。你熟悉河北情況,了解金軍態勢,我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還多。坦白說,我要十個八個統兵官,容易,但你這樣的人,還真是獨一個。”


    官字兩個口,而且是口口相連,非但如此,相連之口上麵還拿個帽子蓋住,惟恐讓人發現他們的醜陋嘴臉。所以,當官的話怎麽能信?樊寶一抱拳,試探道:“小人怎麽相信招討相公所言非虛?”


    徐衛大笑:“很簡單!你怕招供之後被殺,可若是你不招,我也隻能殺了你,而且是在你將所有刑訊手段都嚐遍之後。兩者相較,招供總還有一半的機會保全『性』命,甚至因禍得福,我若是你,一定堵一把。”


    樊寶聽到這句話,麵部肌肉不自然地抖了抖,紫金虎盛名之下,果然不虛。思之再三,終於低下頭去,沉聲道:“小人願招。”


    “好!果然有些見識,去吧,把差事好辦,我不會虧待你。”徐衛揮手道。樊寶走到門口時,還回頭看了一眼,總算是明白為什麽連女真人都忌憚這徐九幾分。


    李貫隨後入內,徐衛非常罕見地讓他落座,稱讚道:“近幾次幹得委實不差,稍後我自己有重賞。”


    “卑職代弟兄們謝過相公。”李貫起身謝道。


    徐衛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略一思索後說道:“這刺探軍情、滲透潛伏我一直都是重視的,沒想到倒讓金狗給老子上了一課。”


    李貫聽到這裏,再度起身告罪:“卑職失查,請……”


    “我倒不是怪你,女真人竊據兩河,招降納叛,條件比我軍充分。倒也無妨,隻要在陝西河東站穩了腳根,你就可以著手擴充部屬。並不是隻能招募訓練,收買、策反、脅迫、一切手段都可以用。前些時日虎捷整編,我撤了你的獨立編製,當時你嘴上沒說,但心裏一定不滿。”徐衛說到此處,便盯向對方。


    “卑職不敢!”李貫慌忙起身道。


    “現在本官告訴你,你的部隊,就是我虎捷第十三指揮。”徐衛朗聲道。當時整編,虎捷全軍編為十二個指揮,也就是十二營。


    李貫細細體會著都指揮使這句話,明白了他的用意,垂首道:“卑職一定竭盡全力,決不辜負相公厚望。”


    “好。”徐衛淡淡一句後,停了片刻,又問道,“知道為什麽你部腰牌上都是一個風字麽?”


    “當是收風探風之意?”李貫試探道。


    “不錯,沒有你的人馬,我就是聾子,瞎子。雖然撤銷編製以後,表麵上看起來,你在軍中沒有任何正式的職務,但你腰牌上‘風將’兩個字不是刻著好看的。好好幹,越往後,我需要借助你的地方越多。”徐衛這句話,等於是保證了李貫的前途。


    “謝相公栽培提拔。”李貫一揖到底,深深拜道。


    徐衛起身,回到案前,命其退下。剛走出沒幾步,忽又聽背後道:“收網之後,包括那個花三郎在內,一律秘密處決。”


    時間一天天過去,雖然金軍李軍仍舊沒有動靜,可徐衛不敢有絲毫懈怠。在王稟主持下,平陽的城防日益加固。除了構建砲車,他還忙著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平陽城外,護城壕之後,距離城牆兩到三丈左右的距離,再起一座“羊馬牆”,高隻一丈三尺,根厚一丈許,牆上設立三個一組的“品”字形『射』擊孔。羊馬牆後,再挖一道壕溝,之後再築牆一道。讓平陽城形成兩壕三牆的障礙帶。如此巨大的工程量,幸好是徐衛在指揮,他有數十萬計的河東義軍可以征用。若換了其他將領,絕難辦到。除了經營平陽,徐衛還派人給鎮守昭德的吳階送去了自己的帥旗,命他從即日起,懸掛於城頭。並命令吳家兄弟,務必小心防範,尤其注意義軍中混入的細作。


    河東嚴陣以待,陝西也沒有閑著。十月上旬,李綱會同何灌,以及被他表奏為陝西六路製置副使的種師中,召集六路帥守至京兆,商議兵務。此次軍事會議上,李綱雖然沒有發布全麵的戰爭動員令,但卻告誡六位大帥,局勢莫測,危機四伏,倘若金軍大舉南下,徐衛守得住自然是好,萬一守不住,陝西必須做好迎戰準備。川陝可以說是大宋最後的壁壘,不容有失!否則,非但中原不保,東南亦危!這是關係到家國天下生死存亡的事情,萬萬不容忽視!


    而河北方麵,張所大力招募訓練軍隊,時耿南仲黨羽張益謙為河北招撫副使,時常通過各種手段,掣肘他的行動。張所力排宵小之輩的『騷』擾,任用韓世忠,嶽飛等將,練兵五萬餘人,此外,會聚大名周邊的義軍有十萬之上。並得到山東帥臣徐洪的聲援響應,軍民抗金熱情高漲!收複故土,驅除狄夷的呼聲,響徹兩河!


    十月二十二這一天,徐衛正率領一班招討司統兵官觀看“試砲”。至今日為止,城內四麵都布置各種『射』程的砲車一百三十多座,而且工匠們仍在加工趕製,隻要平陽城池不破,砲車的數量還會不斷地增加。


    來到城北的砲車陣地,將佐們老遠就看到那聳立的巨獸。王稟向眾將介紹道:“此處設砲車三十五座,官兵近五千人,可以依次打擊城外三百到一百五十步之間的目標。”


    徐衛率眾人登上城頭,背負雙手俯視城外,隻見平陽兩壕三牆的防務接近完工,數百步外的曠野上,士兵們已經用木杆標明了大致範圍,等待“試砲”,遂饒有興致道:“看看。”


    王稟對早就立於城頭上的一名軍官點點頭,下令道:“砲擊左上之地。”


    那軍官憑牆而眺,隻看了片刻,便轉身對城內比出一個手勢。城下『操』砲手見勢而動,兩名精壯的士卒抬著一塊約莫百斤重的大石放入砲車的皮套內,其他數以百計的士兵則緊緊牽住係在砲梢上的繩索,如拔河一般,身體後傾。


    但卻並沒有發『射』,那城頭指揮砲車的軍官再一次向城下眺望一眼,這才將手一揮!號子聲驟然而起!數百士兵齊齊發力,扯動砲索,那如長勺般的砲杆猛烈地彈起!百斤重的大石被彈出,呼嘯著飛過城頭!


    城上眾將隻見一團黑影從頭頂劃過,神勇如楊彥等輩,也不禁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隻聽一聲巨響,那塊大石正落在標杆所處的左上位置,硬生生將地麵砸出一個大坑來!雖然不是十分精確,但以攻城方密集的陣形來說,這一塊大石下去,少說也得砸死十來個。


    “好!”一片喝彩之聲在城頭響起,將領們看得滿臉堆笑,有了這種利器,任他是誰來攻城,也絕討不到半分便宜!


    王稟掩飾不住得意之『色』,張俊適時地給他潑了一盆涼水:“王都統,既然是長期堅守,萬一石彈用盡,這些砲車豈不成了擺設?”


    “哈哈,這不消你『操』心。莫說我預備了大量的石塊,便是哪日用幹淨。平陽城如此之大,民居何止千萬?每一屋皆有基石,拆一處民居便夠十砲之用。我倒要看看,誰能堅持到平陽被夷為平地那一天!”王稟大聲說道。對他這種張狂的態度,有些將領雖然不喜,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他這種有我無敵的氣勢確實令人振奮。


    “九哥!你看!”楊彥突然喚道。


    徐衛側首,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北麵的曠地上,十數騎飛馳而來,馬上的騎士都穿常服,入了城之後,竟棄了馬,一路朝在帥府方向奔去。徐衛看得眉頭一皺,遲疑片刻,大步往城下而去:“節堂議事!”


    帥府節堂之上,徐衛剛剛點齊將佐,李貫就匆匆而來,入了節堂,在抱拳行禮的同時,話已出口:“稟招討相公,上午在陽涼南關一帶探得兵馬行進!”


    眾將一時嘩然!陽涼南關,地處汾州最南,平陽最北,是入平陽府的咽喉之地。李植當初撤軍,平陽城都隻是象征『性』地留兵,但陽涼南關卻以重兵駐守,以阻擋徐衛入汾。


    徐衛神『色』不改,朗聲問道:“是哪路兵?有多少人?”


    “看旗幟,應是女真人無疑!出關之時,隻見旌旗蔽日遮天,士卒鋪天蓋地,不可計數!”李貫回答道。“弟兄們還看見,金軍押著各『色』器械,號角震天,大張旗鼓地行進!”


    從陽涼南關到此處,大軍行進至多三日,其先鋒斥候甚至今天之內就可以出現在平陽城下!到底還是來了!領軍的是誰?完顏婁宿?還是那個鳥家奴?老子倒希望是粘罕來,斡離不掛了,要是你再死在平陽,金國的兩塊柱石也就都完了!然後還能靠誰?兀術麽?哥們還真等著他呢!


    將領們竊竊私語,冷不防招討使一掌擊在帥案上,節堂頓時一片沉靜。


    “王稟!”徐衛沉聲喝道。


    “在!”王稟憤然起身,拱手待命。


    “任你為平陽四壁守禦使,總管守城事務。”徐衛不急不徐地說道,王稟領命。


    “張俊、姚平仲、張慶、楊彥。”徐衛又逐一點名道。


    四將同時起身,齊呼道:“卑職在!”


    “你四人,分別任東、西、南、北四壁守禦,若失職守,提頭來見。”徐衛目光凜然,四將慨然領命。尤其是張慶,這是他追隨徐衛起兵以來,第一次參加如此大規模的戰事,內心之激動,可想而知。


    “平陽義軍總管邵翼!”徐衛一聲呼喚後,帳下起立一將,隻有二十出頭年紀,孔武有力,麵黑無須,極是雄壯,他就是澤州義軍領袖的邵興的親弟弟。徐衛的招討司一開,他就率一萬餘精兵火速趕來聽命,被委以平陽義軍總管的重任。


    “你率義軍精銳,本官再添三千禁軍歸你節製,任兩牆守禦使。”


    “卑職領命!”邵翼虎吼應聲。


    “你等安排下去,每段城牆,必有都頭以上軍官負責,失任何一段,軍官處死,士卒連坐!我不管他女真人來了多少兵馬,哪怕是百萬大軍,平陽絕不容失!此役,隻有兩個結果,要麽金人撤退,要麽自我以下,全部戰死!”徐衛沒給眾將,也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河東若是全丟,定戎必不能幸免。況且,此次他借丁憂之際,三詔不起,四詔乃複,上頭之所以容忍,除了朝中有長官幫助周旋之外,還有大家都沒有挑明的一點。隻要你徐衛能鎮住河東,要權也好,要官也罷,都給。可要是鎮不住……


    再者,李綱這一回,可以說是全力支持他,不用想也知道,宣撫相公定然是頂住了各方麵的壓力。如果丟了河東,非但危及陝西,李綱也必受牽連。於公,李綱對徐衛的提攜照顧,他心裏有數,不能讓他背黑鍋。於私,李綱主持陝西,對徐衛是有利的,如果李綱倒台,他就失去了這顆大樹。現在他羽翼未豐,想在陝西六路奠定自己的地位,還有一段路要走。


    “願效死命!”一班將佐異口同聲喝道。


    徐衛緩緩起身,正『色』道:“自宣和年間以來,金軍摧毀兩河,勢如破竹!似乎普天之下,就沒有他們攻不下的城池,拿不下的營寨!這一回,我軍必須讓女真人崩掉一嘴的大牙!奏凱之日,徐衛歸功將士,絕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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