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刻不容緩


    就在耶律馬五率軍趕到定戎城周邊時,距離此地不到十裏之外的戰場上,宋金兩軍正進行著殊死搏殺!婁宿突然之間改變主意,不等馬五趕到就派出了精銳馬軍衝擊宋軍兩翼。在一開始,的確把陝華軍和涇原軍負責的兩翼衝了個七零八落。種師中為『逼』他出馬軍,連續三次增派重步兵,雖然達到了目的,卻又使自身防禦能力大為削弱。


    可是,種太尉作為名震天下的種家將碩果僅存的一位,他自然清楚這一戰對於陝西,對於大宋的重要意義。他不是埋頭蠻幹,他非常清楚這片戰場的地形對於敵我雙方兵力施展的製約。女真騎兵是繞開中間戰場,迂回於兩翼,企圖在衝垮陝華軍和涇原軍後,兩頭夾擊宋軍的主陣。這就好有一比,你要把一柄劍捅進劍鞘,那這劍鞘必須是直的,因為劍是硬的,它不會轉彎。


    騎兵倒是能夠改變方位,可問題是,你得要處在有利的地形,比如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這裏是麽?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別看金騎開始衝得歡,把陝華軍陣撞了個稀爛,涇原軍也讓他們攪得一團糟。可婁宿這一衝,派出了多少兵力?近乎整個騎兵軍團!少了你沒辦法,根本衝不散宋軍三處大陣!


    所以,就出現這樣的場麵。金軍騎兵的前段迅猛衝擊,所向披靡。可後段卻受限於地形,展不開了!神龍擺尾沒擺成,倒把尾巴給卡住了!首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徐原率領的涇原軍,當本來已經想著潰退的弓手、槍手、和刀盾重步們發現金騎後段速度慢了下來,甚至擁擠得施展不開時,他們掉頭就回衝!拚命壓縮金騎的活動空間!


    陝華軍的處境糟糕一些,他們這一麵地形開闊,沒有涇原部隊所在地的山丘作為障礙。因此給了女真騎兵足夠的空間施展。長槍林被衝垮,敵騎突入陣中,衝了個七零八落!可此時,種師中出手了。


    在喧天的戰鼓聲中,蔽於主陣之側的馬軍猝起發難!騎兵們用兵器拍打著戰馬,如離弦之箭般衝向了金軍主陣!馬軍一走,組成主陣的秦鳳兵陣形快速變換!弓弩手們隻需原地轉身,長槍兵則立即奔往西側,再組陣形!如此一來,就算攻擊陝華軍陣的金軍騎兵能貫穿全陣,可到時你收韁不住,衝向秦鳳兵時,就得再一次麵臨槍林箭雨的攻擊!如果你及時停住,更則杯具,喪失了機動『性』,已經散『亂』的陝華軍也會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


    當婁宿看到西軍騎兵疾速馳來時,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可發現宋軍主陣變換陣形時,他臉『色』大變,本已繃緊的身體此時如同一條扯得吱嘎作響的弓弦,緊張地注意著戰局的進展。居於側翼的完顏活女察覺到了危險,挺身而出!這位女真小將挺著長槍躍馬出陣,率領本部騎兵馳出,往截西軍騎兵!


    震天的喊殺聲響徹四野,轟鳴的馬蹄聲令人膽寒,宋金兩國的精銳在這狹窄地帶上進行著空前的決戰!這個時候,恐怕除了主帥之外,沒有人還想著戰鬥的勝負,將士們隻是克盡自己的職責,或者說,隻是本能地反應。


    完顏活女的部隊與西軍騎兵相撞,一度緩解對方的攻勢。婁宿此時圓瞪著眼睛,不放過戰場上任何一處變化,進攻涇原兵的馬軍受阻了,被敵人糾纏住,情況不妙。進攻虎兒軍的騎兵倒是攻勢順利,已經快要透陣而過,可等待他們的,是種師中這頭老狐狸布下的陷阱!


    馬五!馬五!幾天以前我便與你約期會戰,你為何遲遲不到!你雖是個契丹人,可自歸順大金以來屢立戰功,朝野上下都稱讚你有大將之才,我甚至分兵,讓你獨擋一麵!關鍵時刻,你竟如此靠不住麽?你害了我婁宿,害了全軍,害了大金國啊!這個罪過,你是百死莫贖!


    風陵渡


    已有三個批次的部隊渡過黃河,登上了西岸。第四批是折家軍的一支騎兵部隊,統兵官正是折彥質的堂弟折彥野,這位折家小將在前些日子的平陽突圍戰中,一槍搠中了一名女真貴將的麵門,對方是扯旗裹頭而逃,端得是勇猛!折家軍的到來,不但解了徐衛之圍,更使得他實力大增。隻因折氏世代鎮守的府州,雖然是一塊地小人稀的地方,可它卻具有一個天然優勢,那就是產馬。折家是世襲製,府州軍、政、財、訟諸般大權都在他們手中。但這個地方人口不多,所以賣馬是折氏一大收入來源。除了裝備自身外,府州戰馬還供給陝西諸路。因而折可求此次率軍援河東,雖隻帶了一萬餘部隊,但其中馬軍就多達三千餘騎。光是渡這支騎兵部隊,就需要整個船隊耗費半天的時間。


    楊彥登上西岸,便迅速集合部隊,時隔數月,再次踏上定戎的土地,讓楊大很是歡喜。從此地往西走不到二十裏,便是定戎城了!這回咱們虎捷與折家軍聯合入關中,定能大漲種太尉和徐大哥徐四哥的威風!擺開陣勢,跟婁宿那女真撮鳥大幹一場,才叫痛快!他以為用個“鎖城法”就能把我們困死在平陽城裏,可人算不如天算,人家折經略率子弟兵從府州一路下來,我兩軍聯合打得金軍是狼狽而逃。此番回來,便要報那圍城之仇!


    “都他娘的利索些!磨磨蹭蹭跟個『婦』人一般!快點!”楊彥一手提著他的曲刃大槍,一手抱著頭盔,聲傳四方。


    他身旁,步兵正在集結隊形,騎兵正在檢視戰馬,此時渡過河來的隻是極少部分,大部隊還在東岸等候接應。徐衛出征河東,帶出去兩萬左右的兵力,守城時傷亡極小,但幾次突圍減員頗大,在折家軍到來之後,他從邵翼的義軍部隊裏補充了一些。現在,他的部隊加上折家軍,兵力共計三萬八千多人,號稱個八萬沒問題。


    數十騎從西而來,奔得極快,楊彥一眼望去,那不是李貫麽?他那夥子人是頭一批過河的,想是九哥讓他先回定戎報信,怎麽又折回來了?正疑『惑』時,奔到近前的李貫也發現了他,大聲問道:“楊統製,招討相公何在?”


    楊彥伸手往背後一指:“還在河中,你這麽著急忙慌地作甚?”


    李貫卻沒再說話,下了戰馬,撒腿狂奔!那岸上此時兵馬雲集,李貫仗著個頭矮小,身輕如燕,在人堆裏快速穿梭,不多時奔到河邊,正碰上一支小船靠岸。他等不及士兵全部下船,一個箭步『射』下去,喝令道:“開船!去尋招討相公!”


    那船夫見他跳上來,船卻不曾動搖幾分,心下吃驚,也不敢多問,便一撐竹竿,又駛向河中。時徐衛仍在一葉小舟上,督促部隊渡河,見大船空隙之中,一隻小船飛快駛來,船頭上立著那人,正是他的耳目李貫。我不是讓他回定戎城向種太尉以及兩位哥哥報信麽?怎卻又回來了?莫非前方有變?這麽一想,心裏不由得一沉,趕緊命令船工迎上去。


    兩船相距還有丈許,李貫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居然縱身一躍!徐衛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撲通一聲,李貫失足落水,濺起一片水花!嗨,這廝,在旱地上你是能飛簷走壁,可這是水上!你當自己是浪裏白條呢?


    船工遞出杆子把李貫扯了上來,隻見衣裳濕透,頭發貼腦,本就短小的身形更顯萎縮。就他這副模樣,誰敢相信居然是紫金虎極為倚重的部下?


    “招討相公!前方已然開戰了!”暗青子這句話一出口,徐衛大吃一驚。怎麽?種太尉和大哥他們已經與婁宿展開決戰?


    “在哪處?”徐衛厲聲問道。


    “就在定戎城北,關西鎮南,卑職率部遠遠窺視,隻見敵我滿野,人山人海,激戰正酣呐!”從李貫的神情便不難看出戰事之慘烈,否則,這殺人不眨眼的漢子也不會慌成此般模樣!


    徐衛陡然之間熱血沸騰!他知道這場仗足以稱得上是前所未有!宋金兩軍投入的總兵力保守估計都在十萬以上,這種規模的戰役可不是隨時都有的。現在不管是宋軍,還是金軍,恐怕都不知道我過河了,我得給婁宿一個驚喜。一念至此,急命船夫駛向東岸!上岸後,尋到折河求、馬擴、吳階等人,將軍情傳達之後,共同商議對策。


    雖然將佐們都料到宋金決戰便在近期,但恰好在他們登陸這一天,多少有些讓人意外。


    吳階沉默片刻,朗聲道:“我軍方才開渡,全部過河,至早也是明天中午的事情。這卻有些難辦。”


    他的話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不錯,接近四萬人的部隊,更不用說還有大批的糧草輜重,就這麽幾十條大小船隻,搶在明天中午之前過河,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但如此一來,恐怕就趕不上這場大決戰!從李貫帶回的情報不難看出,宋金兩軍已經將全部兵力壓上,這顯然不是試探『性』的進攻,而是真正的一決雌雄!這種大戰,會等到明天才決出勝負麽?


    “兵力若過少,對於這種規模的會戰而言,起不到多大重用。要集齊部隊,又需要時間,兩難。”馬擴滿麵肅容。


    此時,一直甚少發表意見的折可求突然道:“兩軍相持之際,隻要任何一方都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即使是小股部隊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本官建議,馬軍先行趕往助戰,步軍盡棄糧草輜重隨後趕上。不到二十裏的距離,可以說眨眼便至。”


    吳階朝河中一望,作難道:“即便如此,可此時馬軍方才渡過去千把騎,沒有個四五千騎的規模,對於這種十幾萬人的大決戰,恐怕起不到作用。”


    折可求臉上『露』出自得的笑容:“我帶來這三千馬軍,跟黨項人糾纏多年,擊潰過‘步跋子’,打敗過‘鐵鷂子’,曾深入夏國境內五百裏!不見得就比女真人的騎兵差吧?”


    吳階想了片刻,點頭道:“若非要立即參戰,我們可以沿著渭水向西,繞到金軍背後偷襲。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步軍也不需奔赴戰場,同樣溯河西進,控製渭水上的浮橋。若我軍勝,則阻擊潰兵。若戰局不利,有部隊扼守渭水,斷其退路,婁宿也不敢大舉追擊。”


    折可求頗為詫異地看了吳階一眼,難怪紫金虎這兩年名聲大噪,他麾下當真有不少幹才。吳晉卿這個布置,稱得上萬無一失!


    徐衛有個習慣,將佐幕僚們討論戰術的時候,他一般不多說,不幹涉。因為他清楚,行軍打仗,自己雖然也學不了不少,但畢竟還不如吳階這些十幾歲就投身行伍的人。此時,見吳階說完,他沒有拖泥帶水,當即決斷道:“就這樣辦!步軍停下,所有船隻搭載折經略麾下的騎兵盡速過河!馬泰已經率一千虎捷馬軍登岸,再渡過去兩千騎,便向關西鎮北麵迂回。折經略,你看,由誰人領軍為宜?”


    馬泰雖是虎捷騎兵的指揮官,而且對於馬戰也頗為在行,但折家軍的騎兵無論戰術素養、作戰經驗、馬匹優劣等方麵都強於虎捷。在此危急之時,實在沒有必要去爭這個功。


    “折彥野雖年少,馬上功夫卻也了得,且經驗豐富。由他領軍,徐招討意下如何?”折可求試探著問道。這一仗要是打勝了,率領馬軍突襲金軍背後那當然就是首功!而且自己這個兒子簡直就是在馬背上長大的,用他作領軍先鋒,決不會給折家丟臉!


    徐衛想也沒想,點頭應允道:“我命馬泰率已渡河登岸的虎捷馬軍歸令郎節製,他熟悉定戎地形,也可作為引導。”


    折可求大喜,當即喚來了折彥野。此人年紀,至多不過十七八歲,卻有著黨項人的剽悍,身長七尺過五,膀大腰細,全身披掛整齊,尤其是頭上那頂長著犄角的兜鍪分外醒目。臉龐削瘦,額頭高聳,一雙眼睛陷入眶中,充滿暴戾之『色』!


    “招討相公抬舉你,命你作為大軍先鋒前往破敵,你須得全力以赴!”折可求訓示兒子道。


    那折彥野看了徐衛一眼,躬身拜道:“卑職定不辱命!”


    “好!待三千馬軍齊備後,你便可溯渭水西進!後續騎兵部隊一旦過河成了建製,本官也會盡快馳援於你!記住,你能否成功,是此役勝敗的關鍵所在!小將軍,徐某,就拜托你了!”徐衛語畢,拱手一揖。


    慌得折彥野單膝跪下,俯首道:“卑職若退一步,甘受軍法!”


    折可求心頭一震,這軍令狀怎能胡『亂』立?這世上又有誰敢保證百戰百勝?隻是兒子被紫金虎激得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他也隻能聽之任之。


    折彥野領命而去後,徐衛又馬上作出一連串的布置。首先是派人往召巡弋在外的楊再興,折彥野馬泰走後渡河的馬軍就得由他來率領;其次,是派遣李貫,立即前往渭水南岸刺探,務必查清金軍的浮橋舟船置於何地,以便大軍相應作出部署。


    “嗨!”正當徐衛連珠炮似的發布命令時,吳階突然跺著腳喝了一聲。驚得眾人麵麵相覷,他這是怎麽了?


    “相公,卑職險些忘記一件大事!”吳階雙眼放光,大聲說道。


    徐衛心中一動,急問道:“何事?”


    “從此處往北數裏,便是渭河黃河交匯之處!我軍完全可以分兵一部,直接渡到渭水北岸,奪取浮橋舟船!斷婁宿退路!”吳階說罷,徐衛大喜!不錯,如果我據著南岸,就算金軍戰敗,潰兵退往河邊,我還是得跟它短兵相接。如果據著北岸,則事半功倍!當下,便依吳階之計施行,全軍動員,急盼參戰!可徐衛不知道,就在他調兵遣將,緊急渡河時,定戎戰場上已經生出了變數!


    “嗚……”詭異的號角聲驟然傳來!


    婁宿像是發了瘋一般嚎叫道:“何處吹號!何處吹號!”四周將士也是張目而望,這沒有命令,誰敢『亂』吹號角?而且這吹的還是集結之號!終於,有人發現宋軍背後兩三裏處,隱約有部隊蹤影!


    婁宿雙腿一夾,單騎奔出陣去,顧不得隨時有可能突過來的西軍騎兵,他直竄出數百步,踩著馬鐙引頸而望!是馬五麽?來的是馬五麽?那號角聲是他傳出來的麽?就在此時,號角聲越來越響!而那支部隊也越來越近!不錯!確實是我金**隊!確實是耶律馬五!他到了,他終於趕到了!


    婁宿欣喜欲狂,張開雙手,仰麵向天,放聲長嘯!馬五一到,破宋軍必矣!


    宋軍主陣一片『騷』動,秦鳳兵將顯然已經發現了背後的警情!怎麽回事?哪裏冒出來的馬軍?怎麽可能出現在我軍背後?種師中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這支金軍從哪處來?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我身後?是長安失陷了麽?華州為何沒有示警?戰局膠著之時,這支金軍到來,無疑會將局勢一邊倒地推向婁宿!


    這位征戰一生的西軍老將,臉上竟也閃現出驚慌的神『色』!兩翼已經被製,此時若這支從天而降的金軍與婁宿前後夾擊,縱使我種師中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是回天乏術!


    “此番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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