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馬擴獻鄜延


    “有沒有可能……”吳階似乎有什麽想法,但話說一半地拿目光瞧向徐衛。後者點點頭,示意他直言無坊,這才繼續道“兩司長官要整治王似張深二位大帥?”


    眾人都注意到他的話裏,沒有說“整頓”,而是說“整治”,雖然隻有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吳晉卿這個猜測並非空『穴』來風,想當然耳。早在三路西軍進攻河東李植時,環慶鄜延兩路就因為蔑視兩司,遷延不前而使得李綱何灌深為惱怒。這一次金軍入寇陝西,鄜延的劉光世不戰而放棄鄜州,張深雖率軍出戰,但師潰以後退入延安府堅守不出。相信兩司長官對此是有想法的。至於王似,他和曲端的矛盾是公開的,耀州之戰一結束,他直接引軍回環慶,不願受曲端節製。李宣撫與何少保以此為由處置他二人,放在台麵上勉強說得過去,可為什麽都交給曲端經手?


    “都說將曲師尹從陝華帥位上調走,是給知軍挪地方,可照眼下的境況,兩司長官分明是在重用他,這卻是為何?”王彥皺眉問道。


    徐衛斷然搖了搖頭:“不是重用,是借助。”以李綱何灌兩人的立場來說,肯定想讓六個經略安撫司統一指揮,令行禁止。但西軍由於曆史原因和地理環境,早已經養成了跋扈強橫的作風,不會把李何二人這等東京派員放在眼裏。這種矛盾,在此次抵抗金軍入侵的軍事行動中表現得尤為充分。因此,宣撫製置兩司借機動手,整治環慶鄜延兩路也就不難理解了。


    “借助曲端?那可算是找對人了,咱們這位前任大帥專幹同室『操』戈的勾當!”楊彥嗤笑道。看來,當初的河中府事件讓這些虎捷將領們仍舊耿耿於懷。


    吳玠看他一眼,正『色』道:“別以為這事跟我們陝華路沒關係。曲端是製置司都統製,按製度講,我們也該受他節製。兩司令他進駐坊、鄜、丹諸州,正與陝華毗鄰。你覺得會相安無事麽?”


    楊彥一聲冷哼:“還怕他來咬我不成?製置司都統製又怎地?我們雖是陝華經略安撫司的部隊,但一直用的是河東招討司名義,他陝西都統製,管得到河東麽?”


    這話立即得到了王彥張慶的附和,不錯,我軍雖然回到了陝華,可招討司的建製還沒有取消,要真論起來,咱們這個招討司是官家親自下詔創建的,和陝西的宣撫製置兩司當屬平級。


    結果,吳玠一句話就像劈頭一盆涼水澆熄了將領的熱情:“別忘了,曲端現在還兼著河東經製使,與河東招討使職權有重疊。”


    楊彥聞言,立時不耐道:“那怎麽辦?咱又領軍回河東去?避開這個瘟神?”


    “防人之心不可無,縱觀曲端近來行徑,無一不是令人側目之舉,他敢為人之不敢,咱們還是小心為上。”吳玠語畢,便等著徐衛表態。


    可紫金虎這會兒注意力卻一直不肯發言的馬擴身上,揮手道:“晉卿言之有理,給統製以上軍官提個醒,都機警些。行了,都去忙吧。”


    眾將拜辭,馬擴好似知道徐衛有話對他講一般,仍端坐於堂中。徐衛待他人走後,在其身旁坐了下來,笑道:“子充兄何以一言不發?”


    馬擴亦笑:“以前在河東,禦敵平戎之時,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相公歸建,我總不好妄加評議帥司內部之事。”


    徐衛聽了這話,也沒多說什麽。戰事已經暫時告一段落,對於馬擴的去留問題,他已經想了好幾天。在平陽時,他曾經答應過馬擴,要為他在李綱麵前申訴,替他謀個出頭的機會。雖說人才難得,但人無信不立,尤其是對馬擴這樣的人,既然答應了他,就一定得做到,即使此人不能為己所用。


    一念至此,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兄長,如今兄弟回到定戎,戰事又暫時平息,再把你留在軍中,也實在說不過去。這樣,近期之內,兩司長官必然召我赴長安,到時兄長與弟同行如何?”


    馬擴麵『露』喜『色』,原本他是打算請徐衛寫封舉薦信,自己去長安求見李綱。現在對方提出同去長安,顯然是想當麵推薦!因此起身拜謝道:“子昂真乃至信之人!愚兄定不敢忘賢弟今日之情義!”


    徐衛打著哈哈道:“客氣,客氣。”心裏卻不禁感歎,到目下,我麾下帶甲數萬,將佐中如吳玠、吳璘、楊彥、馬泰、張憲等人,都是能征慣戰之人,獨獨缺個能掌控大局,放眼天下的智謀之士。馬擴雖是武臣出身,但其人才學、見識、閱曆至少在陝西六路無人能出其右!這樣的人才,自然是要攀高枝的,自己這座廟雖然逐年擴大規模,卻還是容不下他這尊佛。


    馬擴見他形容,會錯了意,以為他是有些不情願。心中暗思,紫金虎待我不薄,而自己無以為報,不如臨去之前給他些建言也好。打定主意,遂問道:“賢弟,依你看來,兩司用曲端是為哪般?”


    徐衛淺笑一聲,隨口答道:“驅虎吞狼。”


    “一針見血!”馬擴擊案讚道。“以目前局勢看,統一陝西六路的指揮,是大勢所趨。但當初朝廷為了防止這塊強兵之地演變為隱患,在陝西設六個經略安撫司,互不統屬,這就造成了今日各路大帥擁兵自重,藐視兩司的局麵。李宣撫和何少保想統一軍政,但無論對哪一路帥司下手,都會引起其他五路一連串的反應,這就給曲端此人提供了機會。在六路之中,他的資曆、名望、地位都不如其他大帥,也沒有山頭,正是兩司需要的人選。所以,兩司長官想借他之手,打掉西軍桀驁難馴的習氣!他本就是西軍將領,用他,別人無法將矛頭對準兩司。假如用你,賢弟是有東京背景的,就難免授人以口實了。”


    這一番分析,徐衛早就想到了,但還是點頭道:“兄長言之有理。”


    “但是!”馬擴話鋒一轉,“兩司長官『操』之過急了。”


    這話才算引起了徐衛的興趣,坐正身子,鄭重問道:“哦,這卻從何說起?”


    “婁宿的主力雖然被擊潰,但據我估計,他手中的兵力恐怕還能一搏。但他卻扼守潼關,退往河南,你不覺得這很奇怪麽?”馬擴問道。


    徐衛嗯了一聲:“我估計,他是打算與金國東路軍取得聯係,再圖後計。”


    “哈哈,賢弟此言差矣!”馬擴朗聲笑道,“金人建國以前,統一女真諸部的完顏烏古乃創立一種不成文的製度。由他的長子劾者主內,次子劾裏缽主外,從這以後,劾者的後代長期擔任國相一職,而劾裏缽的後代則成為皇帝。完顏阿骨打即金國皇帝位,迫於祖製,不得不與劾者之子完顏撒改分治女真。這就是金國國內的兩派勢力。傳到現在,完顏撒改之子粘罕任國相,婁宿就是他的親信。而阿骨打的第四子兀術又擔任東路軍統帥,你認為婁宿會去求助於兀術麽?”


    徐衛聽到這些女真淵源,從前聞所未聞,原來金國國內也有黨爭,還以為內鬥是咱漢人的專利呢。不過,婁宿跑到河南府去,不是求助於兀術,那又是打什麽主意?不等他開口詢問,馬擴已經自顧說道:“從女真人第一次南侵開始,就是劾者一係統西路軍,劾裏缽一係統東路軍。這兩方誰也不肯讓對方搶了風頭。金國二太子斡離不一死,四太子兀術就上了位,他必然力圖洗雪其兄之恥,而粘罕也必然不會讓他搶了先。如果我所料不差,婁宿是在等粘罕發出援兵。”


    徐衛聽得心裏一驚!定戎戰役結束後,自己本以為不會再有大的戰事。可如果馬擴所料成真,那自己就估計錯了。而且仔細一想,前些日子虎捷鄉軍會同折家軍在平陽擊潰圍城之敵,殘餘逃往太原。這也就意味著粘罕知道了消息,他會給婁宿發出援兵麽?


    “所以,西軍還沒到歇息的時候,兩司長官卻在此時動手整治,豈非『操』之過急?曲端抓了王似,製置司又下令免了王似環慶經略安撫使一職,但卻沒有派出新帥。分明就是縱容甚至支持曲師尹兼並部隊。這勢必引起環慶兵將的強烈不滿!我敢肯定,環慶事務不是曲端一時半會能理得順的,後續事態如何發展,誰也說不準。在這種情況下,兩司還想讓他去接管鄜延防務,也太高看曲師尹了。”馬擴氣定神閑,將各種錯縮複雜的關係理得井井有條。徐衛是越聽越肉疼,劉備當初送徐庶去許昌,估計也就是他現在這種心情。


    “那依兄高見,西軍當如何自處?”徐衛問道。


    馬擴趨身上前,小聲道:“不是西軍如何自處,是你徐子昂如何自處。”


    心裏一跳,徐衛從這句話裏聽出別的意思來,趕緊說道:“請子充兄指教。”


    “簡單,你去接管鄜延。”馬擴語出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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