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騎兵對衝


    “報!大帥,金軍避開宋公原,迂回前來!”徐成派出的信使大聲稟報道。


    正指揮各部結陣的徐衛並不感到意外,下令道:“行了,讓徐成撤回來。”布兵宋公原,主要就是為了延遲金軍進兵速度,現在既然對方迂回前進,這個目的也就達到了。等他們抵達戰場上,我嚴陣已成。


    紫金虎的身後,長槍如林,身披數十斤重甲的槍兵整齊劃一,排成一個個長逾百步,縱十數列的方陣。與以前的“疊陣”不同,緊隨槍林之後的並不是弓手,而是砲車陣。清一『色』靈活輕便的單梢砲,每一座砲車配備“震天雷”三顆。這是經過都作院工匠們反複核算的,單梢砲打幾斤重的“震天雷”,『射』程最遠為一百五十步左右,這個距離拋『射』三枚出去,已經是極限了。


    將砲車群布置在槍兵之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旦戰事不利,敵軍騎兵突入我方陣營,這砲車群一定程度是能夠形成障礙,保護後麵數以萬計的弓弩陣營。


    馬泰和吳璘二人率領陝華涇原兩軍的騎兵,蔽於大陣兩翼,待陣成馬軍方退。若戰局不順,則救之,若敵潰敗,則追之。持大刀重斧,裝備長盾的重步兵依舊左右排開,將弓弩手包裹在內。但楊彥第一指揮的精銳步兵,全部換裝了京兆下發的那種既長且窄的長刀,作為除騎兵之外的第二梯次突擊部隊使用。


    徐原的涇原軍同樣和陝華軍一般無二,列嚴陣以待北夷。此時,陣形已經布得七七八八,將領們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剛想鬆口氣,不知從哪處冒出的號角聲驚得他們四處張望!


    徐衛尋聲望去,東北方向,那處小山丘之後,轉過一隊騎兵,速度飛快,眨眼間已在數百步外。這支馬軍約有數百騎,直奔宋軍大陣而來,卻也不是直衝,而是繞陣窺視。徐衛不理它,目光始終放在那山丘轉角處。


    終於,一杆大旗徐徐『露』出,騎兵在前,步軍在後,如同一條大蛇般從山後蜿蜒而來。攢動的人頭難以計數,金軍來得不少。


    “大帥,左邊。”吳玠大聲說道。


    徐衛轉首向左,那邊的闊地上,黑壓壓的人『潮』正向他們匯聚。徐衛看了片刻,突然暗叫一聲不好,徐成還沒有撤回來!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向大哥交待?正著急時,便望見數裏之外的直道上,一片黑影漸行漸近。


    幾乎在同一時間,金軍前哨騎兵也發現了駐守宋公原的西軍部隊在往回撤,號角聲陡然大作,這數百騎調轉馬頭,直奔徐成而去。


    徐衛大驚!剛想命令馬泰立即率領騎兵前去迎接,嘴裏方叫出一個“馬”字,卻聽得不遠處涇原軍陣中蹄聲大作,展目望去,隻見一小將率百十騎火速離開主陣,直衝北麵百去,不是楊榮是誰?大哥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護衛馬軍也派出去了,到底是父子連心。


    兩支騎軍,從不同的方向往同一個地點衝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隻見那楊榮收了長槍,從鞍上取下鐵弓,一箭『射』去,離著一百六七十步的距離,敵騎居然應聲而倒。不過眨幾下眼睛,楊家小將已經『射』出兩箭,無一虛發。


    說來也怪,這支金騎似乎得了命令,一見宋軍騎兵策應,估計著要撞在一起,竟調轉方向,避開了楊榮所部,向主力靠攏。


    “不愧是麟州楊家後人,了不得。”吳玠讚道。


    說話間,徐成已經越來越近,楊榮率部上前接住,讓步軍先行,自率馬軍殿後,而他本人則留在最尾端,執長槍護衛。


    金軍那支哨騎蠢蠢欲動,楊榮始終掉在後頭,一直到徐成安全回陣為止,他才一提韁繩,那**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而後才撒開四蹄,閃電般奔回!


    “人如冠玉,馬如蛟龍!好!”徐衛難得如此毫不掩飾地誇讚誰,楊榮應該覺得榮幸。


    金軍越來越多,左右相對而行,於直道前停下。那杆軍旗立在當中,上麵寫的什麽看不明白,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旗下之人,絕不是尋常之輩。你看,那軍旗下方連著十數騎,全都披著戰甲,跨著駿馬。在金軍裏,無論步兵騎兵,裝備鎧甲的都隻是少數,即使是宋軍,甚至精銳的西軍,也不可能作到人手一件重甲。要是那樣,大宋朝再雄厚的財力都得虧空。因此,軍旗下,必是金軍統帥。


    隻不過,徐衛並不知道,女真人還算給他幾分薄麵,粘罕親自來了。


    “哪處是虎兒軍?”粘罕遠眺對麵嚴整的軍隊,卻視若無睹,隻顧著尋找虎捷和徐衛。


    耶律馬五望了片刻,指著那杆“忠勇徐衛”大旗道:“國相,那處便是虎兒軍大陣!”


    “看看。”粘罕話音未落,已經策動戰馬出陣,直奔對麵而去。慌得活女,銀術可,習不幾名金軍勇將緊緊相隨,生怕他有個閃失。


    奔出約兩箭之地,再往前估計要進入神臂弓『射』程了,粘罕方才勒住坐騎,“光明正大”地察看起陝華軍大陣來。


    “這就是虎兒軍早用的陣法?”粘罕側首向耶律馬五問道。隻不過這問題馬五也答不上來,因為見識過“疊陣”的完顏突合速已經掛了,馬五和婁宿等人圍平陽時,徐衛是依托城池反擊。


    “不錯,長槍居前,弓弩在後,馬軍護於兩翼,這便是紫金虎慣用的陣法。”完顏銀術可在平陽城外吃了徐衛的虧,對這陣法頗為熟悉,已經抓住了幾個主要特征。不過話說完,卻又疑『惑』道“眼前這陣,卻多了砲車,不知為何。”


    粘罕仔細觀察,點頭道:“確實嚴整,這種陣形,若是直接遣馬軍從正麵衝擊,那是自尋死路,鐵浮屠都不一定能衝得動。定戎之役,你們為什麽慘敗?”


    定戎,是金西路軍一幹將佐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因此他一問這話,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個個雙手提韁繩,挺直腰板,直視前方,滿臉的大汗也不敢去擦一下。慘,確實是慘,十萬大軍,折了一半,被擠入渭水溺死者難以計數,實在是大金立國以來未有之慘敗!


    “婁宿也是百戰名將,居然犯這種錯誤!西軍號稱南朝精銳,跟黨項人糾纏一百多年,如果把他們當成是兩河宋軍那樣的烏合之眾,焉能不敗?你們說說看,眼前這陣,如何破?”粘罕目視前方問道。


    “先用步軍堵上去,待兩軍糾纏,再以馬軍攻其側翼。”完顏銀術可建議道。


    粘罕一聲悶哼:“小西軍一役,完顏突合速就是這麽打的,數倍於紫金虎,一直打天黑也沒分出勝負。”


    此時,婁宿之子,小將完顏活女說道:“以馬軍襲擾。”


    他這話雖簡短,卻得到了粘罕讚許的目光,難怪當初太祖皇帝說“此兒異日必為名將”,確實不錯。手搭涼棚看了看日頭,估計再有個把時辰就當正午了,遂調轉馬頭,一麵說道:“南人都以我女真喜嚴寒,不耐酷暑,今天我軍便在烈日下打一場給紫金虎看看。”


    再說宋軍這頭,早瞧見有十數騎離了陣,大模大樣的搶出來窺視我軍。還在那裏指手劃腳,好似品頭論足一足,讓人看得一肚子鳥樣,可上頭沒命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四萬馬步軍保持著嚴謹的陣形,任那毒日烘烤,我自巍然不動。


    時間漸漸消逝,金軍似乎並沒有急於進攻,當他們所有的部隊抵達之後,就鬆鬆垮垮地列成陣。因為金軍知道宋軍沒有騎兵優勢,他不怕你突然衝過去。


    徐衛摘下頭盔抱在手裏,臉上豆大的汗珠喘著臉頰流下。說老實話,這次金軍種種異常舉動讓他心裏隱約覺得不安,他沒跟粘罕直接交過手,當初在鞏縣,也僅僅是和兩位哥哥一道,『騷』擾了一下對方。因此無從了解粘罕的指揮特點,據說此人暴戾成『性』,但能作一國之相,掌一國之權,恐怕不是“暴戾”兩個字就能概括的。


    突然,他發現對麵金軍陣前,騎兵正在集結,利索地戴上頭盔,準備迎敵。吳玠一見,便知道對方又想用騎兵正麵突擊,心裏暗道,怎麽吃了好幾回虧還不吸取教訓?衝吧,衝不死你!這幾百座單梢砲等著呢!


    嘹亮的號角聲驟然響起,隨之而來的,是金軍爆發出的震天吼聲!所謂“先聲奪人”,仗沒開打,還吆喝幾嗓子,殺殺對方銳氣!


    徐衛嘴角一挑,冷笑著舉起右手。楊彥手執曲刃槍,拍打著自己的胸甲,目光冷峻,喉頭發出低沉的吼聲。


    “虎,虎,虎……”不止是陝華軍,包括涇源同袍在內,將士們拍打著兵器鎧甲,一浪勝過一浪的吼聲響徹四野!


    宋金兩軍互相挑釁,示威,誰也不甘示弱!


    金軍陣前的粘罕點了點頭,還不算太失望,虎兒軍至少在氣勢還是有模有樣的。不過宋軍的花架子他沒少見,因此也並不怎麽在意,舉起手朝前一揮,左右兩翼的拐子馬如離弦之箭一般脫離主陣,向對麵突去!


    幾百步以外徐原一見,拔出佩刀,高高舉起,大聲喝道:“弓弩,準備!”


    各級統兵官傳達命令之後,超過一萬的弓手都麻利從地上拔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箭頭朝下,等待下一步命令。徐原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高舉的戰刀紋絲不動。快進入神臂弓『射』程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讓人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從前與金軍作戰,對方常常用左右兩翼拐子馬衝擊,這不稀奇。但眼下,兩拐子的馬軍離了主陣之後,往前奔馳一段距離,卻並沒有象從前那般會合一處發動衝擊,而是越拉越開!


    徐衛拿馬鞭頂了一下頭盔,往前望去,不對,他這不是想衝擊我正麵!


    “傳令,讓兩側馬軍準備反擊,重步警戒!”在得到徐衛許可之後,吳玠發布了命令,他判斷,金軍騎兵是想從兩側突進陣中。


    可這一次,連善戰如吳晉卿也猜錯了,金軍根本就沒有靠近宋軍大陣的打算!當看清對方所有騎兵都執出弓箭時,徐衛想起了從前看的電影裏麵,騎兵圍著步軍方陣轉圈圈的景象。


    破空之聲陡然響起,利箭呼嘯著飛向了宋軍陣營!


    “兩側弓手反擊!”徐衛麵無表情,厲聲喝令。軍令一下,護於兩側的重步兵立即半跪,他們身後的弓手在扯開弓弦,尋找著目標。從前作戰,敵騎迎麵而來,就是閉著眼睛也有可能『射』中。可這次不行,目標是快速移動的,隊形也並不密集,這非但要考驗弓手的本事,更要依靠運氣。


    女真馬軍騎『射』的本領著實不賴,再加上宋軍為了保持陣形而不能移動,每一波箭雨過來,都有士兵中箭倒地,而反擊的效果跟從前相比大打折扣!


    “嗖嗖”的利箭不停地飛向陣中,最開始,士兵們還保持著極好的軍事素養,巍然不動,可後來,眼看著同袍一個接一個的中箭,陣形開始『騷』動了……


    “大帥,金賊利用馬軍襲擾,這麽耗下去,勢必軍心渙散,是不是把騎兵派出去截殺?”吳玠不無擔憂地問道。


    徐衛一時無言,騎兵擁有良好的機動『性』,現在金軍這種打法,才叫揚長避短。他這種不間斷的襲擾,縱使不能造成多麽嚴重的傷亡,但對於士氣的打擊可謂沉重!確實應該把馬軍派出去截殺,騎兵的天敵,在熱兵器出現之前,隻能是騎兵!


    但善戰者,不慮勝,先慮敗。我如果現在就把馬軍派出去,自問陝華涇原兩軍的騎兵,比得上女真騎兵麽?這此看來,除子折家軍的騎兵可與女真人一爭長短之外,還沒見過宋軍有騎兵能與金軍抗衡的。


    萬一我這點騎兵被對方消耗幹淨,那之後我拿什麽當突擊力量?如果戰局失利,又拿什麽來掩護撤退?宋金開戰以來,宋軍最大的損失,不是出現在兩軍對陣之際,而是潰敗之後對方揮師追殺之下!


    “大帥,速作定奪!”吳玠大聲喊道。


    “上!”徐衛切齒嘣出這個字來。因為他看到,在宋軍弓箭反擊之下,金軍騎兵把距離拉得更遠,『射』箭時不直『射』,而是抬高角度吊『射』,反正你幾萬人紮在這裏不能動彈。就這麽耗半個時辰,我軍士氣必然跌至穀底!


    馬泰從金軍騎兵一衝過來開始,就急得沒辦法,尤其是看到金騎不斷放箭襲擾大軍之後,更是紅了眼。無奈上頭沒有命令,他隻能彈壓住部屬!心裏那口氣,攪得五髒六腑似乎也炸裂開來!


    “大帥有令!馬軍上前截殺!”


    總算等來了命令!馬泰一提大斧,對吳璘嚎道:“你左,我右!”語畢,一馬當先搶出陣去!身後,憤怒的騎兵們緊緊相隨,脫離主陣,閃電般向敵騎撲去!


    粘罕在遠處望見宋軍騎兵出動,不由得笑謂耶律馬五道:“南軍的騎兵隻能用作儀仗,上陣爭雄?哈哈!看我女真驍騎如何破他!吃掉紫金虎的騎兵,今天這場仗,我要他伏屍三十裏!”


    馬泰在數萬弟兄的關注之下,身先士卒,馳騁於前!那肥碩的身軀絲毫無礙飛奔!眾軍隻瞧見一匹神駿的戰馬馱著小山似的他發足狂奔!


    前頭,是剛剛繞回來的金軍騎兵!身後,是怒吼的同袍!耳畔,盡是獵獵的風聲!


    馬二執起了長柯斧,那張沒有一絲褶子,活象個饅頭似的臉上,殺意正濃!戰馬奮蹄,敵在咫尺!身後的部下追了上來,與他齊頭並進!金軍騎兵的反應也極快,一旦發現宋軍騎兵出擊,立即兩翼排開,擺出攻擊陣形,收了弓箭,執定長槍彎刀,迎麵衝來!


    兩支飛馳的騎兵以萬鈞之勢撞在了一起!


    馬泰手中大斧猛然揮出!很難想象,如此肥胖的一個人,使這般沉重的兵器,竟能如此迅速!對方的長槍還沒有沾到他的身,已經被那大斧以雄渾無比之力砍飛出去!


    慘叫聲充斥於耳邊,很快兩軍就分隔開來,地上,留下的屍體和傷兵比比皆是!但兩軍騎士在奔出一定距離之後,立即調回馬頭,再組陣形,又一次發動了衝擊!


    騎兵打仗完全不同於步兵的糾纏,兩名騎士之間,一個照麵就分勝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幹脆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


    馬泰左肩鮮血直流,激戰中,掩膊可能彈了起來,沒能護住他的側麵,讓人砍了一刀。此時,這位虎捷馬軍統製,官拜都監的胖子麵目猙獰,左右一望,見攻擊陣形已經妥當,狂嚎一聲,再度提著大斧,第一個衝了過去!


    常說“回合”,什麽叫回合?騎戰或車戰中,兩支軍隊對衝,短兵相接時,叫“合”,透陣而過之後,調轉馬頭再衝,這叫“回”,回合之稱因此而來。女真人除了叫囂“滿萬不可戰”之外,還有一說,便是自稱“不能打一百回合,何以謂馬軍”,以炫耀自己的戰力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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