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定戎大撤退


    也不知是不是徐衛帶兵在外的緣故,反正定戎知軍衙門顯得『亂』糟糟。隨時都有人進進出出,而且從這些人的穿戴來看,有軍官,有佐吏,還有平民。街的情況就更『亂』了,一些有門路,消息靈通的,再加上有幾個錢的人,早就拖家帶口往長安去了。這些人臨走之前,甚至不惜低價變賣家產,比如一棟樓,搭上後院,怎麽著也得五六百貫吧?三百貫要不要?不行?一百貫房契拿走!


    紙終究包不住火,到了七月中下旬,謠言滿天飛!說是女真要準備進取關中平原了,宣撫司已經決定撤離長安,沒人管咱們死活了。恐懼象瘟疫一樣在定戎和華州蔓延……


    “張機宜!張機宜!”定戎軍通判辛讚,追在張慶屁股後頭,不住地喚著。這位兢兢業業的佐官看樣子在外頭跑了不短的時間,身上的官袍前胸後背者都被汗水浸透,額頭上滿是汗珠也顧不得去擦一下。


    “唉,我說辛通判呐,又有何事?”張慶也好不到哪裏處,滿麵疲倦之『色』,好似沒有睡覺一般,嘴巴上起了兩個大水泡,這人也跟著暴躁起來。


    辛讚使勁吞了口唾沫,上氣不接下氣道:“昨晚,三源號被歹人闖入,掌櫃的給毆成重傷,搶走了店麵上所有的銀錢。三天以來,這是第四起了,再……”


    “直娘賊!起『亂』打劫,抓住就給他立地正法!”張慶把手裏的有卷宗一扔,坐在椅上,切齒罵道。隨即朝外頭吼了一聲:“去!讓關西大營調一指揮的人馬進城,再不震一震,怕是反了天了!”


    辛讚見了他暴怒的模樣,本來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隻能吞下去。但事情委實太過嚴重,他思之再三,還是試探道:“張機宜,街市上謠言四起,咱們知軍衙門是不是出麵辟謠?”


    張慶一聽到這話就頭疼,那張本來黝黑的臉也給漲得通紅。謠言?我他娘的現在都沒搞明白哪句才是謠言!


    一名身著戎裝的小將疾步奔入堂中,抱拳一禮,大聲道:“報!又有金軍部隊開到渭水南岸!上午向我河防部隊挑釁!乘小舟下渭水,向北岸放箭!前頭問,是否給予還擊!”


    張慶勃然大怒!整個人彈起來,象是要爆發了。但隨即跌坐下去,揮揮手,示意那軍官退下。


    辛讚叫他煩躁的模樣,本欲離開,可心裏委實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金軍真要打關中?”


    “你問我?我問誰?”張慶不耐煩地喝道。辛讚駭了一跳,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開。剛出二堂,突然麵前一黑,被什麽東西撞了個正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嗨!”有人喝了一聲,辛讚隻感一股大力把他扯了起來。定睛一看,卻是王彥王都總管。


    王彥手裏抱著頭盔,繞過辛讚,到張慶跟前,脫口問道:“大帥還沒有消息?”


    張慶手肘拄在案上,撐著腦袋,搖了搖。王彥把頭盔一扔,罵道:“娘的!這是第四天了,連續增兵!我看呐,金狗就是要進犯關中!”


    張慶忽地抬起頭來:“兩處大營都準備妥了吧?雖然沒有明令下來,可咱們得時刻預備,別到時候手忙腳『亂』。”


    王彥點了點頭,懶得回答了。鄜延失陷,張深投降,鬧得是滿城風雨,沸沸揚揚,看這局勢,日子難過了。


    “器械都裝了沒有?尤其是都作院,大帥再三囑咐,火器那東西開不得半點玩笑,既要防『潮』,又要防火,還不能曬著……”張慶又問。


    王彥象是也有些不耐煩了:“你就放心吧,都裝車了!不過都作院的匠人還在日夜趕工。前天我還去視察了一遍,就那鐵銃還是甚麽東西,鑄了兩百條。那家夥,一炮放去,地都在抖!”


    張慶不再多話了,金軍於同州集結,不用說,肯定是欲圖關中。咱們幾萬人馬還紮在定戎,上頭也沒個準信,到底是往西轉移,還是堅守此處,不得而知。唉,不管要撤要守,總得給個話吧,要守還好辦些,萬一要撤,你不能隻管軍隊吧?這華州和定戎的百姓都眼巴巴望著呢。


    剛想到此處,聽得外頭一陣鏗鏘之聲,行伍中人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那是鎧甲兵器相撞所發出的聲響。


    張慶王彥兩個抬頭望去,隻見一行披掛整齊的人跨進二堂。為首一個,臉龐削瘦,鼻梁高,鼻頭彎,神情陰鷙,隨時都是一副吃人相,不是杜飛虎是誰?


    看到他,張王兩位心頭都是一顫!不約而同站起身來,迎上前去。


    “張機宜,王總管!”杜飛虎抱拳一禮。


    兩人匆忙還個禮,王彥『性』急,直接問道:“大帥有何命令?”


    杜飛虎還沒回答,張慶反應快些,製止了他,隨即朝還在二堂辦公的一些佐使道:“你們且下去。”


    杜飛虎見狀,也讓隨行的衛士退出,並掩上房門。這才道:“昨日,宣撫相公承壇拜將,拜大帥為左驍衛上將軍,充‘權永興軍路經略安撫司公事’,知京兆府,已決意堅守長安!”


    王彥一聽,往右手往左掌心裏就是一拳:“好!旁人走不打緊,我們陝華帥司還有五萬餘馬步軍,野戰頂不住,守城還怕他麽!早該如此了!”


    杜飛虎仍舊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搖頭道:“已經探到消息,河東李植帶大軍經蒲津浮橋進入同州。”


    一語驚滿堂,張慶王彥兩個對視一眼,心裏想的事情恐怕都一樣。難怪連續幾天對岸都在增兵,原來李植也趕過來了!這麽說來,他已經把河東肅清了?


    “大帥鈞旨,定戎華州兩地的部隊,立即往長安集結。並以華州知州和定戎知軍的名義發出布告,讓百姓轉移。大帥特意囑咐,百姓先撤,軍隊隨後。不管人手再緊,一定要安排專人引導百姓,切莫慌『亂』。”杜飛虎說道。


    張慶心裏一沉,這事情可不簡單呐,這麽大的陣仗,但願隔著一條渭水的金軍不會發現才好。從定戎到長安,一路平地,咱們留守部隊可沒有騎兵去擋。


    就在他們談話的二堂後麵,是知軍的私宅。自從徐四徐九出征以後,張九月和徐王氏相依為伴。當武臣的家眷不容易,時常分別,提心吊膽那是家常便飯。好在,徐王氏嫁給徐勝多年,早已經習慣。而張九月本身就出生於軍旅家庭。


    自前些日子張慶專門來知會了以後,張九月和徐王氏就已經收拾細軟。如今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隻等消息。


    房中,張九月和徐王氏兩個都坐在床邊,徐勝的次子趴在桌子上玩茶具,幼女還在母親懷裏,似已睡熟。徐王氏一邊輕輕拍著幼兒,一邊小聲對弟妹道:“延安讓女真人占了去,當初在公公麾下作統製那張深投了降,這世道也不知要『亂』到什麽時候。”


    “有四哥和我家官人在,定能阻住金賊。”張九月寬慰嫂嫂道。


    “說來也怪,陝西幾路兵強馬壯,怎麽就打不過女真人?六路帥臣,咱們徐家為何總是衝在前頭?”雖說『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可連徐王氏對這事都感覺不滿了。


    “此等軍事大事,哪是我們『婦』人家能懂的?”張九月笑了笑,伸過頭去,看看嫂嫂懷裏的小侄女,一臉的羨慕。


    徐王氏見她這模樣,心裏不忍,騰出一隻手來抓住她手腕道:“弟妹,倒是苦了你了。”


    “哪裏苦了?有個人可以念著,總歸有盼頭。”張九月笑道。


    “那你們成婚不久,等你有了娃,到我這年紀,也就不想了。”徐王氏取笑道。


    兩妯娌正說笑著,便聽得外頭仆『婦』叫道:“娘子,張大人求見。”


    “哦,請他在廳裏奉茶,這就去。”張九月答道。


    “張大人說,請兩位娘子都去。”仆『婦』又補充道。


    聽到這話,兩人心裏都格登一聲,出了什麽事?還讓我們都去?當下不敢遲疑,徐王底順便將女兒放在弟妹**,又囑咐兒子看好妹妹,便與張九月一道出了房門。


    那花廳上,張慶根本沒心思喝茶,在廳中回來踱步,很是焦急。聽到背後腳步聲,轉頭見張九月和徐王氏兩個出來,臉上神情都頗緊張。趕緊上得前去,躬身一拜:“見過兩位夫人。”


    “不必多禮,何事?”徐王氏問道。


    “大帥和副帥已經派杜飛虎回定戎,這便要接兩位夫人去長安。車已經在偏門備好,請夫人立即啟程。”張慶沉聲說道。


    “那行裝?”徐王氏指著後麵問道。


    “自有人搬運。”張慶答道。


    作為“軍屬”,最怕在丈夫征戰在外的時候,有官員煞有其勢地前來。聽到是去長安,兩個『婦』人方才放下心來。自去拖兒帶女,按下不表。


    再說這城裏,張慶的辦事效率也相當快。杜飛虎來了沒多久,撤離的布告就已經張貼出去,為免引起恐慌,知軍衙門的人手不夠,還專門從營裏調了一批,協助百姓。當然,協助是一方麵,如果遇到那種連家裏的水缸都想搬走的,也要堅決製止。


    可老百姓畢竟不是軍隊,聽到叫他們轉移,當時就慌了。人們議論紛紛,是不是女真人打過渭河來了?這一慌,就趕緊回家收拾細軟,把祖宗牌位也帶上。最灑脫的,反倒是那些沿門乞討的叫化子,反正光棍一條,家當就是手裏的打狗棒和腰裏破草繩。拖著沒後跟的破鞋,晃晃悠悠出城門,不緊不慢往長安方向而去。咱得先走一步,兩百多裏地呢。萬一走得慢,人都跑光了,問誰討飯去?


    就在城裏『亂』哄哄一片之際,在陝華都作院裏,氣氛也不輕鬆。這是為軍隊生產裝備的地方,原本就是部隊守衛,可這會兒,又調來百十名兵士,把各個出口守得耗子都跑不進去。一名軍中的指揮使,帶著倆都頭前來宣布撤離的命令。


    那大門外,停著一溜的騾車驢車,收拾利索的軍漢們正搬運著各『色』器械往車上裝。每裝完一車,便有兩個人,一個拿封條,一個拿糨糊,貼了封之後,誰也不能再打開。


    “胡指揮,這要千萬小心,裏頭全是火器!千萬記住,防曬,防『潮』,防劇烈碰撞!開不得玩笑!千萬當心!”院使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出了差池。這新配方的火『藥』威力極大,萬一整炸了,死傷人事小,裝備金貴啊。


    “曉得!曉得!”那指揮使不耐煩地說道。說罷,又呼喝士卒道:“利索點!上頭有令,兩天之內運抵長安!延誤了時間,我丟官,你們也得吃軍棍!”


    忙活大半天,所有裝備和工具都已經裝車完畢,貼上封條。那院使拿出清單,交到指揮使手上:“胡指揮,諸般兵器計五千四百七十一件,諸『色』火器一千七百四十件,火『藥』三百單二桶,全部運完。如果數目不差,煩你蓋個朱記。裝備我就交給你了,要是丟了少了,可就……”


    胡指揮臉皺成一團,不耐道:“聒噪!”又問部下問道“數目可對?”得到肯定答複後,拿出自己的朱記,往上麵嗬了幾口氣一蓋,卻因天熱,那印泥早幹了。心急之下,連吐幾口唾沫在上頭,又拿手抹開,才在清單上蓋下。


    完成了手續,胡指揮瞄著滿院子灰頭土臉的匠人,沒好氣道:“你等都是大帥的心肝,所以第一批撤。車也給各位備好了,諸位大官人,請吧!”


    這話出口,都作院的官員們和工匠們才知道這廝之所以一直橫眉愣眼跟吃了火『藥』一般,敢情原因在這!嘿,誰叫你是當兵的?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誰拿把刀不能打仗啊?咱們可是手藝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術,沒辦法,缺了咱們,你拿棍子去捅女真人?別急眼了,術業有專攻,你管打仗殺人,我管給你製作凶器,一個主犯,一個脅從,都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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