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出不出兵


    魏醫官一時走神,愣了一愣,方才快步上前,可當他蹲下身去,看到那娃娃的傷勢時,竟也駭得臉『色』煞白!開膛破肚,斷手斷腿的他見得不少,可燒成這般模樣……


    “你,過來!”徐衛衝那忐忑不安的士兵招手道。


    士兵到他麵前,低著頭不敢說話,隻聽大帥問道:“這娃怎麽回事?”可他心裏著實害怕,軍中等級森嚴,頂撞上官是要受責罰的,何況是經略相公?腦子裏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衛看他模樣,揮揮手道:“去!把你的長官叫來!”


    話剛出口,正巧吳玠從莊裏出來,遠遠望見徐衛,疾步過來,大聲道:“大帥!”


    徐衛腮幫子不住鼓起,沉聲問道:“情況如何?”


    吳玠朝那堆放如山的屍堆望了一眼,切齒道:“這支遊騎據說有兩三百人馬,從華州一路過來,進莊之後,見人就殺!無分老幼!活下來的百姓說,官莊原有數百戶人家,現在估計,幸存的不到一百人。莊中房屋,十損七八……”


    “本帥離開的這段時間,這種事發生幾起?”徐衛的語氣中,充滿了怒意。


    吳玠看他一眼,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如實回答道:“十數日來,金軍每日出動,兵馬都不多,少則數十騎,多則數百騎,來去迅速,防不勝防。”


    徐衛轉過身去,直麵著他,問道:“那你們是如何應對的?”


    吳玠聽大帥話中有責問之意,連忙道:“以牙還牙!我軍騎兵也密集出動!燒毀大批麥田,華州境內,金軍至多收了三成糧!殺金軍簽軍,數以千計,並斬女真百戶數名,千戶一名!”


    語至此處,見大帥沒有『插』話,又補充一句:“因未得軍令,卑職等不敢集結大軍,隻能小規模襲擾衝擊。不過,從前天開始,金軍加強了華州守備,部隊有集結跡象。”


    徐衛聽罷,不置可否,抬頭道:“進莊看看。”


    還真是慘不忍睹,好端端一個村鎮,已經麵目全非。那地上,一灘灘血泊已經凝固,被大火焚燒的房舍仍在冒著煙。痛失親人的百姓,在自家房前呼天搶地,讓人聞之『色』變。


    “當心!塌了!”正走著,忽聽前方士兵驚呼!幾乎在同時,一處民宅的房頂嘩啦啦一下全塌了下來,頓時塵土飛揚,嗆人口鼻。


    徐衛等人全都停下了腳步,右手邊,有一處井台。井台前,是一片燃燒之後的灰燼。而灰燼中,是數具焦屍。通體發黑,麵目難辨,無一例外都是張大嘴巴,十分恐怖!從身形看,這幾具焦屍可能是一家人,有老有小。家氣中,彌漫著一股肉脂味,令人作嘔。


    徐衛的兵,都是久經戰陣的勇士,看到這幅畫麵,都不免倒抽一口冷氣。這八成是驢日的金狗將一家老小押到此處,架柴活活燒死!娘的,這是作給我們看的!婁宿是在報複我們燒了他的麥田!所以,他就燒我們的父老鄉人!


    人人都往後退,徐衛獨自往前,他來到這幾具或仆或坐的屍體前,眼睛都沒眨一下,仔細看著。那短的屍首可能是家裏的小輩,臨死之前還橫在大人腿上。撲在井台上的那具,有可能是因為劇痛難忍,想往井裏爬。或許,金軍見狀,立即殺死了他。所以,他仍舊保持著往井口爬的姿勢。


    “大帥?”吳玠見徐衛久久沒有起身,捂著鼻子上前喚道。


    徐衛深深呼出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輕聲道:“傷者盡力救治,死者,有家人的,還其屍首。死絕了的,但凡能認出身份,鹹陽縣出麵組織掩埋,費用由京兆府撥給。麵目全非的,埋作一處,記得立塊碑,寫明死於何時何地何事。”


    “是,卑職吩咐去辦。”吳玠答道。


    五月爆發的這場宋金兩軍之間小規模,高密度的騎兵互相奔襲破壞,給雙方都造成極大損失。金軍本來指望著華州、同州、河中府這幾個地處關中平原的地區,能負擔起陝西金軍的補給。可最後收上的糧食,差不多隻有預想的一半,根本不可能吃到明年麥收。


    而宋軍這一方,損失的卻是百姓和戶口。這個時代,不可能作到精確統計,但粗略估算,就這麽大半個月,京兆府和耀州兩地罹難的平民超過萬人,棄家而逃,湧往城鎮的不計其數。


    由於平原的地利,再上騎兵的高機動『性』,以及小規模,高密度出動等特點,宋金兩軍,誰也奈何不了誰。都憋著一口惡氣,看誰最後頂不住,集結部隊主動進攻。


    徐衛回到長安,傳達了上頭指示,說要組織一次對金攻勢後,各軍的統製紛紛請戰,要求進攻金軍!報一箭之仇!娘的,再不打,這關中平原非給金軍攪得一團糟!雖說攻堅守城,布陣對戰咱們不怵金狗,可光玩馬軍,咱也玩不過人家。女真人打小就騎馬,咱們的孩子能騎上驢就不錯了。趕緊地,集合部隊,先把鄜州拔了!再把延安也拿了!將金狗趕出陝西去!


    “大帥,各軍將領情緒激動,坊州的張憲得知消息後,派人回來了三次,要求作先鋒。耀州的弟兄們盼戰之心猶切,中下級統兵官鬧得最凶,說成軍那天起,沒讓金人這麽囂張過。再不一耳光抽過去,金狗就快騎在咱們頭上,屙屎了。”


    帥府內,王稟正向徐衛匯報著下麵部隊的情況。


    紫金虎敞著領口,一手端茶碗,一手搖紙扇,也不知想什麽事想得出了神。


    吳玠此時接口道:“正臣兄,打倒是容易。可若是就咱們一路出兵,支應不過來。我軍若是去打鄜州,京兆府勢必空虛。婁宿若探得消息,引軍來攻,如之奈何?”


    “婁宿休想攻下長安城。”王稟哼道。


    “他是攻不下來長安,可耀州呢?耀州若有失,我軍可就被斬作兩截,首尾不能相顧了。且忍一時,待徐宣撫說動諸路帥守共同出兵,再作計較。”吳玠提醒道。


    王彥一拍桌子:“等到幾時?再等下去,又秋高馬肥了!按我說,留部分兵力守京兆耀州,咱們集中力量先把鄜州拿下來再說!鄜州一下,直接威脅延安!陝北那片,溝溝坎坎無數,什麽鳥馬軍,統統用不上!到了那處,一個打他十個!就是步步推進,也把金軍擠到黃河裏去!”說到這裏,想起張深來,忍不住破口大罵!這醃臢廝!直娘賊!守著陝北,你居然能投降!你高!


    馬擴陪著末座,他離開宣撫司以後,徐衛當時主持製置司,就給他安個參謀的頭銜。現在宣撫司製置司並作一處,也就沒他什麽事了。而徐衛的秦鳳經略安撫司,編製是參謀、參議、主管機宜、書寫文字各一員,幹辦公事兩員,準備差遣,準備差使,準備將領各五員。


    他的部隊編入禁軍序列不久,體製還不完備,因此這些編製大多缺員,或者幹脆由軍中統兵官兼任。位置倒是有,可馬擴當年促成宋金海上之盟後,就被授了五品階次。帥司這些屬官,品級都不高,馬子充的『性』子又有些傲,你要是安排他個七品八品的,不是惡心人麽?


    徐衛想來想去沒轍,幹脆不給差遣。你就當是我一個朋友,一個故交,在我軍中出出主意!反正錢照拿,飯照吃,也不差你這一口。


    聽帥司將佐們七嘴八舌,各抒己見,馬擴本不想多嘴。可念到徐大帥待自己不薄,又拿人家的錢,吃人家的飯,不好意思當擺設。遂尋個空檔『插』話道:“不是說原東京留守司的守禦使徐洪要接手陝州麽?那姚平仲不就空出來了?”


    堂上徐衛將扇子一收,碗一頓,往帥案上一敲:“我們這兒憋半天,屁沒憋出一個。看看,到底是見過世麵的!腦子轉得就是快!”


    吳玠點點頭:“倒把姚希晏給忘了,他手裏不是有一萬多部隊麽?調他回來,守耀州也好,攻鄜州也罷,都成!”


    徐衛頭搖得搏浪鼓一般:“不成不成!讓他守耀州本帥委實放心不下,這廝屬牛的,拉著梨耙還往前衝!”當年,姚平仲跟種師中去救太原的往事,徐衛可聽說過太多次了。小姚貪功冒進,孤軍深入,差點讓人金軍吃得精光!你讓他守耀州,金軍來挑釁兩回,他還不提著部隊就拚命了?


    “那……讓他隨軍攻鄜州?”王彥問道。


    徐衛站起身來,撐著帥案想了一陣,搖頭道:“不,本帥得惡心一回婁宿。”


    “大帥此言何意?”吳玠疑『惑』道。


    徐衛沒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咱們帥司裏,最實誠的人是誰?哪怕不實誠,長得老實也行。”


    眾人的目光都往角落裏飄去,那兒擺著一張案桌,一人正埋首奮筆,正是帥司主管機宜,張慶。不要以為他幹的是文書,在大宋各種派出司中,主管機宜和書寫文字,都是重要屬員,非親信不用。


    這位正作著記錄呢,忽然發覺沒聲了,一抬頭,滿臉或然:“都看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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