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喜事一樁


    六月上旬,徐衛正在全力準備著即發動的攻勢。他將馬泰和楊再興兩位騎兵將領調到耀州東部,緊領著華州蒲城縣。又把折可求當初派給他那幾名熟諳騎兵戰法的軍官委為統領。在華州和耀州的邊境集結了四千馬軍,接近兩萬步軍,並下撥了相當數量的火器。為的,就是一鼓作氣,擊潰華州之敵。


    而在與鄜州接壤的坊州,除原有張憲所部外,他又分別調派了王彥、吳玠、楊彥、徐成等將,集合四個軍,再加上自己的選鋒親軍一部,可以說是精銳齊出,誓要拿下鄜州。為此,徐衛離開長安,坐鎮渭水以北,靠近華州的櫟陽縣指揮。一切準備就緒,紫金虎將計劃上報了秦州,等徐紹批複。


    從六月十六開始,一連半個月的大晴天變了模樣,一直涼風習習,不冷不熱,正合適用兵。到了十八這一天,宣撫處置司的回複也到達了前線。


    櫟陽位於宋金兩軍前洞,幾經兵禍,城中百姓大多逃散,縣衙官吏也全部轉移,幾與空城無異。徐衛到此後,尋了處尚算完整的民宅作節堂。此時,他正立在節堂外,抬頭看著天。


    “天陰氣爽,正好用兵啊。”


    話音落地,忽地瞥見杜飛虎一陣風的從外頭竄將進來,手裏還拿著一件東西,至他跟前,沉聲道:“大帥,銀牌快馬!”語畢,將東西遞到徐衛麵前,卻是個一尺來長的布袋,收著口。宋時,緊急情況都由驛卒快馬傳遞,依程度和級別的不同,分為金牌銀牌,名雖如此,其實是漆過的木牌。


    徐衛還沒接東西,心裏就跳了一下。如果隻是三叔的批複,用不著什麽銀牌快馬,派人來通知一聲就成。莫非出了變故?或者,鎮江行在的哪位宰相執政又抽風了?


    拿過布袋,飛快地拆開,從裏麵抽出一塊尺長的木塊來。背麵是“不得入鋪”四字,意思是這東西隻能飛馬傳遞,不得進入驛站停滯。拿著銀牌走開幾步,徐衛看起正麵內容來。果然不出所料,這道銀牌正是徐紹緊急傳令給他,暫緩出兵。


    紫金虎心裏當時就有幾分不快,再往後看,卻又應了一句話。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局。徐紹雖然命令他暫停出兵,但卻是有原因的。在他離開秦州的第二天,徐嚴也回去了涇原經略安撫司的所在地,渭州。至於徐紹有沒有讓他捎什麽話給他老子,信裏沒說。隻提到沒過多久,徐原親自到了秦州,並同意出兵和堂弟並肩作戰。


    看罷命令,徐衛順手遞給了杜飛虎,笑道:“徐宣撫嫌咱們秦鳳一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想要幹場大的。”


    杜飛虎粗略地掃了一眼,問道:“大帥,那集結起來的部隊?”


    “先撤回來,本帥立即回長安,部隊安置妥當後,召統製以上的軍官到長安議事。”徐衛一邊說,一邊往屋裏而去。


    杜飛虎又在後頭補了一句:“那渭水以南的地區……”


    “那可不是什麽太平地,讓女真人頭痛去吧。”徐衛背對著他擺手道。


    紫金虎這道軍令一下,全軍嘩然!前線的將領們雖然不得不執行命令,可肚子裏都窩著火。上個月,金軍殺了我們多少百姓?甚至一度衝到鹹陽邊上!不給這此蠻子點厲害瞧瞧,我們還是虎捷麽?從成軍那一天起,從咱們跟女真人第一次交手起,什麽時候怕過?滿腹牢『騷』的幾大統製官回到長安以後,方才得知內情。


    長安城,徐衛帥府。


    節堂之上,七大統製魚貫而出,既然已經知道上頭下令暫停進軍是有另有安排。戰將們心裏的火氣自然也就消了,一個個互相議論著,出帥府而去。


    堂上就留下徐衛、吳玠、馬擴三個人。吳玠向來是紫金虎的謀主,尤其在軍事策略方麵徐衛對他頗多倚重。因此,他在軍中的地位日漸被拔高,隱隱有超出創軍時的副都指揮使王彥的勢頭,甚至可以說是除徐衛之外的第二號人物。


    徐衛本來是想留下這兩位智囊,商量一些事情。哪知他還沒開口,吳玠已經站了起來:“大帥,那卑職就先告退了。”


    徐衛遲疑片刻,點頭道:“好,你去吧。”


    吳玠走時,馬擴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出了節堂,轉過街去才收回目光,嘴角輕輕一扯,『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來。


    徐衛見狀,故意問道:“子充兄,你這笑得有些曖昧啊。”


    馬擴連連擺手:“沒有沒有,在下隻是覺得有趣。”


    “哦?什麽趣事,說來聽聽。”徐衛問道。


    馬擴又連連搖頭:“不可不可,這說人是非長短的事,在下是萬萬不願幹的。”


    徐衛輕笑一聲,帶了過去。其實不說都知道,吳玠當初投到虎捷鄉軍的時候,隻是個小小的隊將,幾年來接連升遷,憑的是真本事。全軍上下都知道,吳晉卿擅長排兵布陣,對戰局往往也有自己獨到的看法。不過人無完人,他也有明顯的缺點,而且是男人最容易有的缺點,這在軍中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徐衛剛才之所以放他走,就是想到了這一節。


    “對了,子充兄,有件事情一直想跟你說,苦於沒有時候。”徐衛象是突然想了起來。


    馬擴轉向他,點頭道:“大帥請講。”


    “你在我這帥司呆著,雖說是座上賓,可終究不是正經的差遣。若是委派個差使給哥哥,也委曲了你。”徐衛說到這裏,看了看對方,見馬擴低著頭,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遂繼續道:“如今徐宣撫主持陝西軍政,當然兄長也知道,他是我叔父。也不說走什麽門道吧,哥哥的才幹,兄弟我是知道的。如果哥哥願意,兄弟我便向徐宣撫推薦。若能得到任用,也不辱沒兄長大誌。”


    老實說,徐衛一直認為馬擴是個人才,而且是獨一無二的人才。在這個時代,你要個能打仗的,遍地都是,如吳玠、嶽飛、韓世忠等,哪個都是曆史上排得上號的。但馬擴的特殊,不在於他的軍事才能,而在於他的經曆和見識。此人先後出使過遼金,大宋一係列的重大外交事件裏,都有他的身影。難能可貴的是,他與契丹和女真的上層人物都很熟絡。這樣的人,如果能為己所用,那麽到了一定的時候,他必會大旗異彩。


    可徐衛也清楚,馬擴這個人有『性』格,有脾氣,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自己這幾年雖然闖出些名堂,但要讓馬子充心悅誠服,恐怕還有距離。而且,這世上的人,有的能用錢買到,有的能用權換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名利兩個字,天下十有**的人都躲不過去。但有的人,卻隻能用恩義來換,馬擴恰好就是這種人。


    所以徐九思之再三,三叔剛開府,自然需要自己的班底,馬擴有真本事,也就不耽誤他了,作個人情,扶他一把。


    聽完了紫金虎的話,馬擴好一陣沒有動靜。徐衛見狀,喚道:“子充兄?兄長?”


    馬擴抬起頭,笑問道:“大帥,你我認識五年了吧?”


    “我記得,初次見兄長,是靖康二年二月,四年吧。當時兄弟率軍追擊斡離不,在五馬山與兄長有一麵之緣。當時,便對兄長的見識十分佩服。”徐衛追憶往昔,說完了,才突然發覺,自己到這個時代,快六個年頭了。


    馬擴點點頭:“老實說,第一次見大帥時,我隻覺得大帥是將門虎子,今後在軍中必有一番作為,如果運氣好,或者能官至帥守。”


    徐衛見狀『插』了一句:“幸好沒讓兄長失望。”


    “可如今,才幾年?大帥名義上隻是秦鳳帥,可你仍控製著永興軍路大半防區,大帥的兵力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縱觀陝西諸路,能與你紫金虎相提並論的,恐怕也隻有涇原徐經略。馬某不輕易誇讚別人,但對大帥,我從心底欽佩。不是因為大帥能帶兵,也不是因為大帥能打仗,而是因為我從來就沒見過你慌過,『亂』過,怕過。哪怕再怎樣的逆境,你都會想辦法周旋。能作到這一點的,寥寥可數。”


    徐衛哈哈一笑,擺手道:“當不起兄長謬讚。”


    “再說私誼,馬某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如今的大帥和四年前一般無二。無論我在義軍,又或是入幕,大帥既沒把我當過部下,也沒把我當過外人。數次援手之德,便不提了,當初我出走宣撫司,誰也沒把我馬子充當回事,隻有大帥飛馬來追……”


    徐衛似乎不太習慣這種話題,笑道:“哎,這些陳年往事,提它作甚?”


    馬擴也自嘲地笑笑:“倒也是,弄得小女兒般卿卿我我,但不自在了。”語畢,兩人都笑。


    停了片刻,馬擴昂首道:“士為知己者死!大帥若有用得著馬某的地方,萬死不辭!”


    徐衛先聽他念自己的好,以為是要為自己再一次舉薦他而表示感謝,哪知說到最後,竟然是這個結果!當你盼望一個結果很長一段時間,而這個結果卻在你根本沒有預料到的那一刻降臨,那種驚喜的感覺,難以言狀。


    徐衛竟呆了一呆,當然,他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一陣沉默之後,紫金虎站起身來,走到馬擴旁邊那張椅子坐下。還沒開口,馬擴已經搶在前頭:“大帥不必『操』心在下的差遣,若讓我衝鋒陷陣,便委個統領。若讓我謀劃軍事,便委個參議。官不嫌小,兵不嫌少,但能抗金,作個馬前卒又如何?”


    徐衛一抱拳,正『色』道:“那麽,就請兄長就任經略安撫司參議兼節製兵馬。”


    送走了馬擴,徐衛長長歎了口氣。人才,成事的第一要素,曆史上哪個英雄,成大事之前不是先拉起了自己的班底?劉備不還有個關張趙,外加諸葛亮麽?現在三叔來了陝西,徐家的實力得到了發展壯大,這是毫無疑問的。借著這股東風,讓爪牙更利一些吧。


    想了一陣,看看時候也不早了,得,回家陪娘子去。


    離了節堂,過中庭照壁,剛跨出帥府門檻,便瞥見大門外的街邊上有一個身影很眼熟。仔細一看,嘿,怪了,楊彥!這廝怎麽回事?早散會了,還在這兒轉悠個甚?隻見獨眼虎在那牽著馬,好像等了許久,正百無聊賴地望著地上數螞蟻。


    衛兵將徐衛的戰馬牽來,韁繩遞到麵前時,徐衛推開了,徑直朝楊彥走去。故意不出聲,一直到他背後,方才喝道:“楊彥!”


    楊大一個激靈!猛然回過頭來,見是徐衛,慌忙抱拳道:“大帥!”


    “你……有事?”徐衛估計他沒事也不會在這兒幹等著。


    “回大帥,有事。”楊彥回答道。


    “有事你在堂上怎地不說?在這候著作甚?”徐衛苦笑道。


    楊彥顯得有些局促,笑道:“不是公事。”


    “私事?成,反正該吃飯了,走,找個地方。”徐衛招呼士兵牽來馬,翻身上去,便要尋個酒肆啥的喝兩杯。


    楊彥緊跟著上馬,勸阻道:“大帥見諒,卑職實在作不了陪,家裏一攤事。”


    “也行,邊走邊說吧。”徐衛說道。心裏卻覺得非常奇怪,楊彥挺爽利的一個人,心裏從來藏不住事,他這是幹什麽?咱是從夏津一起出來的弟兄,有什麽事難道跟我還不好說?我徐衛對公事雖然嚴厲,但私底下大家弟兄之間,還是非常熱絡吧?再說了,楊彥的第一指揮,整編之後,番號“虎捷”,能用這個番號,足以說明他的部隊是頭等主力,而他,也是秦鳳帥司下屬部隊中首屈一指的大將,也不至於跑官要官吧?


    兩人並鞍而行一陣,楊彥卻不說話,徐衛忍不住了:“我說你今天轉『性』了是怎地?屁也不放一個?”


    楊彥一身朱『色』官袍,紮根金帶,頭上一頂交腳襆頭,他人本生得俊,加上這身行頭,自然引得街上行人注目。這廝賊眉鼠眼四處一望,這才道:“九哥,這個月二十八。”


    徐衛聽了個一頭霧水,二十八怎麽了?正想去問,忽然想起,前些時候不是聽說楊彥他娘正四處替他尋『摸』合適的姑娘麽?莫不是要成親了?一念至此,趕緊問道:“怎麽?婚期定了?”


    “嗯,二十七起媒,二十八正酒。”楊彥小聲道。


    徐衛哭笑不得,一鞭子抽過去:“這成親是人生一大喜事,你怎麽這副模樣?好像誰要拉你下油鍋一般!”


    “唉,我本來不急,可我娘成天地說,連馬泰這種人都成了親,他娘子肚子都揣著娃了,我還光棍一條,不合適。我跟她說,我要追隨九哥打仗,沒工夫成親。我娘說,傳宗接代是人倫大事,耽誤不得。本來這段時間一直有作戰任務,沒提這事,可現在部隊撤……”


    “成成成,哪家的小娘子?”徐衛頗感興趣地問道。


    提起這個,楊彥一臉晦氣:“九哥,我娘八成是看上人家陪奩豐厚!我讓部下去查過,那是個商賈之家,作什麽買賣的不知道,據說是家資巨萬。但那誰,長得實在是……不說跟九嫂比吧,她連馬二胖子那娘子也比不了啊,太難看啦!”


    徐衛先吃一驚,繼而問道:“真那麽難看?那不娶成不成?”


    “唉,晚了,就在我浴血奮戰之時,我娘已經拿八字去合了,事情早定了,就我不知道而已。現在就等著接人,沒奈何,生米已成熟飯,是頭母驢也得娶啊。”楊彥無可奈何道。


    徐衛深表同情,安慰道:“忍一忍,這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之命,身不由己啊。”這時代觀念就這樣,他也沒那閑功夫去鼓吹什麽婚姻自由,純屬找抽。


    楊彥點點頭,繼續道:“方才我跟同袍們也打了招呼,在長安的估計都會到,在耀州坊州的,人不到禮也得到。這不,最後才來請九哥。”


    徐衛瞪他一眼:“我還用請?你不請我也得來,你九嫂早給你備下一份厚禮,就等你的信。”


    “那我先謝過九哥九嫂。”楊彥這會兒才算『露』出笑容。


    “自家兄弟,那麽見外作甚?唉,你一成親,咱們弟兄幾個就都齊了。真快,好像昨天咱們還在夏津縣城的賭坊裏跟人打架,今天就他娘帶兵打仗了,嘿,這世道。”徐衛似乎有所感觸。


    楊彥不懂這些,接口道:“打誰都一樣,反正九哥打誰我就打誰。”徐衛轉過頭去看他一眼,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對了九哥,還有件事,我娘希望九哥來主婚。”楊彥突然說道。


    “什麽?主婚?”徐衛大感意外。這主婚人,不是得德高望重的長輩才行麽?至少也得是胡子一大把,我這一世才二十三歲,主婚?這合適麽?


    “合適!最合適!我們楊家的親戚六眷,都在大名府,現在生死不明,找誰去?而且這次請的都是軍中同袍,九哥是我們的大帥,主婚再合適不過了!就是……不知道,九哥肯不肯?”楊彥嘿嘿笑道。


    徐衛斜他一眼:“這是你娘教的吧?你我弟兄多少年了?還要你娘教?滾罷!準你幾天假,別整得太窮酸讓人笑話,錢不夠,人不夠你都說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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