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新政


    當時,那人群中奔出數名大臣,左右架了太子趙諶,就往臨時行宮的正堂上送。趙諶大有抵死不從的架勢,身子拚命往後傾,兩隻腳不住蹬著地麵,大聲道:“諸大臣,此事不可!若即大位,小王不孝之名是背定了!”


    一幹大臣冒了天大的幹係,有些人好險連命快送了,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誰聽他的?不一陣,都湧到正堂之前,掌了燈火,照得通明,那幾名大臣將趙諶送上主位,他卻死也不肯坐下,沒奈何,大臣們隻能得罪了,將他按座在椅上。


    有人取來一件黃袍,伏拜於地,雙手呈上:“請太子披上黃袍,受群臣朝賀!”


    趙諶估計是『逼』急了,慌不擇言,苦苦道:“小王才德俱不足擔當此任,如何敢僭越?太上皇,列位大臣,休要『逼』迫!”


    太子看起來是至今還沒有緩過那一陣,整個人處於一種驚恐不安的狀態。


    朱勝非見狀勸道:“殿下,自官家風疾並發以來,於朝政已是力有不逮,朝中如耿南仲等輩,興風作浪,禍國『亂』政,臣等萬不得已,遂行此事。且,臣等先前已經拜過官家,並無異議,請太子披上黃袍,受大臣朝賀!以肅清朝綱,遂臣民之願!”


    三十餘名大臣同聲相請,怎奈趙諶就是不肯。前頭的太皇太上皇趙佶見狀,朗聲道:“朱勝非,徐紹,替太子披上黃袍!”


    朱徐二臣聞聽,大步上前!朱勝非取過黃袍抖開,還是恭恭敬敬地請求道:“殿下,事已至此,別無他途,請。”


    “朱相,這人倫綱常,以孝為大。小王雖為太子,然不得皇父親筆下詔,如何敢踐柞?公等俱柱國之臣,當明此理!”趙諶疾聲說道。


    徐紹到底是幹過武臣的,聽了這話不禁暗思,講理?講理若講得通,我們何必發動事變?見朱勝非還是斯斯文文的架勢,他伸手取過黃袍,徑直朝趙諶走去!


    那太子一見,知道對方要幹什麽,突然將雙手緊緊抱在胸前,堅決拒絕徐紹替他黃袍加身。徐紹卻不管這些,到他身旁,將那黃袍抖得嘩啦作響,直接從肩膀裹在他身上。趙諶一把扯下,頻頻搖頭道:“作不得!作不得!”


    赼佶有些冒火,莫說這三十四名大臣冒著天大的風險,但是我這當祖父的,也為你即位之事擔著幹係,你倒好,推得幹淨!一念至此,當即走上前去,劈手奪了黃袍,厲聲道:“太子!祖父親自替上穿上!”


    “太上皇!孫兒作不得!作不得!”趙諶苦苦哀求道。


    趙佶不再廢話,將那黃袍一抖,嘩啦作響,就要強行替他穿上。趙諶『逼』得急了,奮力起身,竄到那堂中大柱後頭。趙佶如影隨形般追上來,祖孫倆就繞著柱頭你追我趕。急得三十四名大臣七嘴八舌相勸,好不熱鬧。


    趙佶急得沒辦法,跺腳喝道:“趙諶!”


    “太上皇,使不得!”太子諶扶著柱頭,就快哭出來了。


    “藝祖陳橋受禪而踐柞,傳至目下,已曆一百八十載!而今,國家處在百餘年來未有之變中!臣民百姓,莫不翹首以盼新君即位,肅清朝綱。你既為太子,國之儲君,如何逃避責任?你置大宋社稷於何地!置祖宗基業於何地!讀了十幾年聖賢書,怎地不曉此理!”趙佶一通訓斥,把個太子諶說得無言以對。


    趁他分神之際,趙佶快步上前,一把攥了他手,直拖回座前,又將那件黃袍披在他背上!


    徐紹見狀,將衣擺一甩,跪拜下去,大聲喊道:“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眾臣一見,毫不猶豫,齊刷刷跪了一堂,高呼道:“吾皇萬歲!”


    趙諶急得坐立不安,兩支手也不知道應該往哪處放,口中仍舊哀聲道:“諸臣何苦『逼』迫啊!小王委實受不起!”


    趙佶此時大聲道:“既受群臣朝賀,便為大宋之主!列位臣工,可即刻曉諭行在軍民!”


    秦檜聽了這話,迅速起身,飛也似的出了正堂,至行宮外,環視四周,聲傳四方:“太子已即皇帝位!”


    那行宮外,將領們聞聽此訊,俱都翻身下馬,引數千士兵伏拜於地,山呼萬歲!其聲響徹杭州城!


    裏頭,趙佶聽到這驚天動地的聲響,謂趙諶道:“皇帝,這,就是人心所向。”


    趙諶見狀,垂首不語。他還能怎麽樣?萬歲之聲,響徹全城,這皇位,你不坐也不得坐!有人想坐,還沒這個機會呢!


    隨後,這新一任趙官家在群臣擁護之下,往趙桓所居之處去拜太上皇。趙桓早聽見了那聲勢驚天的萬歲之聲,心知大局已定,等兒子會同眾臣來拜他時,他已自去絳紗袍和通天冠。


    皇帝跪拜於地,哀傷不已,趙桓也沒奈何,隻得說道:“父有疾在身,於朝政力所不及,皇帝仁德而賢明,必能恩澤天下,甚好,甚好。”隨後,命內侍取來玉璽,交到了兒子手上。


    這兩代帝王,便草草交割了。


    嘉定元年,以朱勝非為首的大臣所發動之政變,成功將太子趙諶扶上帝位。並於次日,召集朝中文武百官,正式朝賀新帝。這新主雖登大位,但趙諶『性』情至孝,並沒有讓太上皇趙桓遷出,仍讓其住在原所,自己另辟行宮暫居。


    擇嘉定元年四月初八之吉日,趙諶於行宮登基即位,尊趙桓為太上皇,趙桓的皇後為太上皇後,冊封自己原來的太子妃為皇後,升賞群臣,大赦天下。


    尚書左丞朱勝非,以擁立之功,被任命為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為宰相。多方奔走,促成此事的許翰,被免於赴廣東任職,升任樞密使,主掌西府。禦史中丞秦檜,也被擢升為參知政事,成為副相。


    時有“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職未授,朝中大臣普遍都認為,這相位八成是留給徐紹的。隻不過因為他在陝西大敗歸來不久,現在暫時不宜相授,等段時間,風波過去,他早晚是要拜相的。


    除這些首腦人物以外,其他參與政變的大臣,如劉延慶等,各有升賞。至於耿南仲,因他聲名狼藉,惹了眾怒,被罕見地降六官,吉陽軍安置。王宗濋因有皇親之尊,僅被免去殿帥差遣。依附耿南仲的黃潛善,待遇要好一些,副相是保不住了,外放端州作知州。


    其他舊臣,幾乎沒怎麽變動。一是因為趙諶心慈,二是因為朱勝非等人發動政變,非為清洗報複,因此並不像耿南仲那般痛下狠手。也正因為如此,局勢才得以迅速穩定。


    五月,趙諶下詔,讓掛“中太一宮使”閑職的徐紹暫管“禦營司”。同時,按照宋金隆興和議的約定,遣使團往金國通報消息。


    當政變的塵埃落定,人心思穩,朝野有感於隆興和議所帶來的羞辱,都希望新上台執政的朱勝非能有所作為。而朱相也知道人心所思,在上台後不久,就連上三道奏疏。認為現在宋金雖然議和,但女真人擁有壓倒『性』的軍事優勢。大宋處在這種環境之下,尤其應該“興兵甲以自備”。而要“興兵”,不外乎幾個條件,錢糧,將帥,壯士。


    錢糧,朝廷還承擔得起,將帥也還撿得出來那麽幾個,所缺者,唯壯士而已。禦營司的部隊,在這次抗金作戰中,受的損失不算很大。折家現在在江西練兵,揚州守臣趙點,在和約締結後,也引部南渡。何薊統率的常捷軍,正拱衛行在,張家兄弟的西京兵,擔負著中樞警戒。但這幾支兵馬加起來,也不過四萬人。就算把張所帶過來的東京留守司部隊,主要是韓世忠嶽飛二將的兵力都加上,也才五萬出頭。


    這五萬兵馬,要保護整個南方,顯然是遠遠不夠的。有鑒於此,朱勝非認為,應該以管幹禦營司的徐紹為首,節製諸軍,大力充實行伍,選智勇兼備之將,授以兵柄,務求打造一支能保南方平安的王師。長江以北淪入金人之手,南渡之民極多,都是拖家帶口,居無定所,食不裹腹的流民,應該從這些人當中招募士兵,如此一來,非但軍隊得到補充,百姓也因為“一人從征,而全家得活”。


    趙諶年方十六,於朝政素無經驗,於是趁每月四次例行看望太上皇的機會,求教於其父趙桓。趙桓剛剛丟了皇權,實在不習慣當個清閑的太上皇,因此對兒子的求教表現出審慎的積極。他告訴趙諶,宋金實力懸殊,恢複暫時無望,但要保住江南半壁,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是必不可少的。並讓他依據慣例,開詳議司討論。


    趙諶又去問親手給他披上黃袍的祖父,趙佶也是這個意思。心裏有底的新帝,便親自主持詳議司,結果,朱勝非、秦檜、許翰、徐紹等大臣,無異議通過。


    朱勝非“興兵”的主張裏,除了保全江南外,另一個重點就是守蜀。他認為,若四川不保,則江南亦危。要守住蜀地,先就要從陝西下手,要“禦敵於蜀門之外”。陝西雖然丟了最為富庶的東部,並遭受大敗,但尚餘涇原、環慶、秦鳳、熙河四路,十幾萬西軍。若善加經營,仍然是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仍然可以作為大宋西北部的長城。


    要經營陝西,首先就要川陝合治。因為現在陝西丟了關中平原,物資補給,大多依靠四川。而西軍已經退至大散關一線,把守著入蜀的門戶,如果川陝整合,對抗金來說,是有利的。


    這個意見,朝中大臣多持讚同態度。太上皇和太皇太上皇也認為確有必要,趙諶遂以詔書的形式,罷四川宣撫司和陝西宣撫處置司,正式批準成立川陝宣撫司。注意,隻是“宣撫司”,而非“宣撫處置司”,少了“處置”兩個字,也就是意味著沒有“便宜行事”的權力。這也與宋金議和,轉攻為守的政治氣候分不開。


    川陝宣撫使的人選,沒有多大的異議,普遍認為四川宣撫使徐處仁主政四川數載,政績顯著,沒必要更換,川陝宣撫使就是他了。原陝西宣撫處置司判官王庶,在陝多年,功勞苦勞都有,為了撫慰這位勤勤懇懇的老臣,川陝宣撫副使的位置不為過。


    徐紹此時動用自己在朝中的影響,為兒子徐良,成功爭取到川陝宣撫判官的差遣,徐六一躍進入川陝宣撫司最高決策層。


    但他為兒子謀了福祉,就不得不放棄另一次機會,那就是替某位侄子,謀求陝西最高軍事長官的差遣。


    在詳議司討論川陝問題的時候,就檢討了陝西兵敗一事。徐紹自陳,之所有鄜州慘敗,主要責任在他,是他樂觀估計了敵我態勢,在準備並不充分的情況下,貿然發動反攻,投機心理致成了大錯。


    要知道,徐紹在朝中,是以文武兼備而聞名的。他在陝西都吃了敗仗,這說明什麽問題?這說明,打仗,真的要倚重武臣!術業有專攻,運籌帷幄,謀篇布局,行軍擺陣,臨敵指揮,那就應該是武臣的事。


    所謂“祖宗不足法”,現在這種大環境下,對武臣就不要再彈壓了。讓他們肩負起應負的責任,授予他們足夠的權力,讓他們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意見在現今的杭州行在裏,不是個別現象。從聯金攻遼開始,一直發展到今天的丟失半壁江山,很多人都在思考原因到底是什麽。不得不承認,文臣領兵,以致將無專征,雖然說並非大宋一敗再敗的根本原因,但有相當關係。和平時期,我們可以這樣搞,但現在國難當頭,已經到了事關生死存亡的境地,該放開手腳了。


    議到最後,眾臣取得共識,在陝西,要設一員帥守,專一主持軍事,雖然受川陝宣撫司節製,但在部隊訓練,更戍,軍官的提拔任用上擁有相當的自主權。這個主張,與當初趙桓在位時倡導的,以宣撫使主政,製置使主兵有異曲同工之妙。


    至於這員帥守定個什麽級別,徐紹力主,為了突顯朝廷重視武臣的態度,這個帥守應該在“宣撫副使”這一級,不如此,不足以彰顯其地位。


    但他這個意見,受到了朱勝非的反對。朱認為,宣撫,從來都是以政樞二府大臣之尊出任,以武臣為宣撫使,拔得過快了,屬於矯枉過正,還是稱“製置使”為宜。按朝廷的規定,製置使的職責,就是“掌籌劃沿邊軍旅之事”。


    名稱定下,職權定下,那人選呢?誰來當這個製置使?毫無疑問,要籌劃邊關的軍事,非熟悉邊情的陝西將帥不可。現在陝西有四帥,徐原、姚平仲、劉光世、徐衛,其中劉光世是暫代。


    這陝西四帥裏,資格最老,莫過徐原;聲名顯赫,莫過紫金虎和小太尉。但徐原擁兵自重,難以掌握,徐衛和姚平仲又都是敗軍之將,還在處分當中。而劉光世在陝西,並無拿來得出手的功勞可言。似乎,這四帥,都有不足擔此重任的理由。


    徐紹其實傾向於讓他最小的侄兒統率西軍,但他此前已經替兒子爭取了川陝宣撫判官,實在不便再內舉不避親。樞密副使劉延慶,心知自己那兒子估計還差點意思,遂轉向支持姚平仲。因平仲之父姚古,與他同病相憐,坐廢多年,又一起被啟用,供職禦營司。


    姚古也希望兒子能上來,但不便明目張膽地支持,於是故意進言說,要當陝西製置使,非得精軍旅之事,久經戰陣,熟悉軍情,且通達諸羌的人不可。


    他前麵幾個條件還好辦,但最後一條“通達諸羌”卻難倒了人。眾所周知,河湟地區,漢羌混雜,姚平仲如今是熙河一路掌兵之人,他在那地長大,還能不通達番情?這一點上,徐衛明顯處於劣勢。


    但剛剛被召回朝的何灌,卻極力支持他的侄婿徐衛,並羅列了一長串的理由。首先,徐衛而立之年,屬於正經的少壯,年輕力強。其次,他在軍中的威望很高,士兵樂於效死。再者,徐衛的能力擺在那裏,不能因為鄜州一敗,就抹殺他此前顯赫的戰功。最後,用徐衛有一個好處,他能最大限度地團結西軍。陝西其他三個大帥裏,徐原是他堂兄,姚平仲早年長期與徐衛共事,雖說當時都年少輕狂,互相看不順眼,但從這次西軍反攻中,姚平仲甘於接受徐衛指揮一事不難看出,兩個少壯派代表已經冰釋前嫌。除此之外,宣撫處置司直屬部隊中,徐勝徐洪,都是他兄長。


    還有一點,何灌沒有明說。現在徐家是陝西頭號將門,這個製置使,必須姓徐。


    劉延慶就此事表示質疑,徐原擁兵自重,你用他堂弟去節製他,能服麽?照你的理由,那不如直接用徐原作製置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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