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發兵潼關


    建武三年五月,川陝大稔,且不說物產豐盛的四川,便在陝西,隻徐衛的防區裏,就收獲了糧食四十餘萬斛,扣除了鄉兵百姓的口糧之後,上交帥司的也有近十萬斛。再加上宣撫處置司下撥的軍糧,以及前兩年的儲備,紫金虎是絕對的兵精糧足!


    在其他諸路,楊彥的永興帥司因為剛剛成立,許多事務還沒有跟秦鳳帥司完全分割,因此他的糧也暫時由製置司下撥。此外,除兩興安撫司王彥在漢中盆地當闊佬以外,環慶劉光世、涇原王稟、熙河姚平仲受限於地理環境,營田所得有限,必須要靠宣撫和製置兩司周濟,才夠敷用。


    總的來說,西軍缺糧的問題得到了很大的緩解,隻要不打大仗,三年之內吃穿不愁。除了吃以外,軍餉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得益於局勢的日趨穩定,陝西也能貢獻一定的稅收,雖然無法跟四川相比,但總能補貼補貼。再說了,今年宣撫司又準備在涇原軍連開兩處榷場,跟黨項人作買賣,四川境內也通過各項改革,增加財源,經濟情況相信會持續改善。


    有錢、有糧、有兵,且士氣旺,民心強,川陝最高長官徐處仁就合計著,西軍恐怕得動一動了,不能總讓襄漢戰區死撐著。


    在襄漢,宋金兩軍打了多久?斷斷續續,已經七個月了。這在宋金戰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局麵,僅僅一個地區,甚至可以說就是襄陽一座城,七個月反複爭奪,兩軍死磕不讓,這在從前是很難想象的。


    金軍誌在必得,因為這是經曆了重大***變動以後,金國權貴將注意力往外引的一項重大舉措,也是滅宋的新戰略,如果不能成功,你讓兀術一班人的臉往哪放?


    可在南朝來說,丟了襄漢,江南就將受到直接威脅。說得嚴重一點,襄陽丟了,整個南方都完蛋,敢不用心麽?因此,盡管朝中不斷有人彈劾徐紹,說他權力過大,說他專橫,說他擅權,說他軍政一把抓,可不論皇帝還是太上皇,都悶著不作聲。反而不斷地給徐紹加官,眼下已經加到正一品,三公之列的“太師”,再往上都沒法加,隻能封王。


    襄陽的戰事雖然膠著,但宋軍為什麽一反常態,如此***?其一,因為多年的征戰,人口本來就少的女真人已經力不從心了,不得不從契丹人、漢兒、漢人中來補充兵源。這些人是什麽『性』質?被征服的民族,他們能跟女真人一樣用心麽?


    此次兀術征發十五萬大軍,女真人才幾個?大多數,都是從前的韓軍,就這幫臭雞蛋爛黃瓜,宋軍就算再爛,也爛不管他們吧?


    其二,徐紹的策略正確。先狠抓經濟,讓軍隊的後勤沒有顧慮,而且前線任用的帥臣,如折家何家,無一不是熟知軍事的行家,他們麾下的張家兄弟、嶽飛韓世忠,哪一個不是能將?再有,皇帝對徐紹的大力支持也是重要因素。朝中反對的聲音不小,最盛之時,一天之內彈劾徐紹的奏本就有七八件,這在大宋曆代宰相身上,並不是什麽稀奇事,但皇帝絲毫不為所動,還是難能可貴。不過話說回來,趙諶現在也沒法動,他本來就是徐紹一幫人擁立的。


    徐紹等人打擊政敵,雖然不象耿南仲那麽下作,但還是不遺餘力,統統趕出朝廷,放到地方上,本質上沒什麽區別。


    到了建武三年五月,兀術已經在襄漢發起了兩次大的攻勢,都沒能取得突破。眼下,第三次打得正火熱,南朝方麵,荊湖和江西兩個宣撫司精銳齊出,總兵力達九萬人,這還不算保障後勤的十幾萬廂軍,依托著堅固城池,跟金軍抗爭到底。


    到了五月下旬,噩耗傳來。殺紅了眼的兀術鐵了心跟襄陽幹到底,金軍在他指揮之下,付出數以萬計的傷亡,總算是攻破了襄陽城,張伯奮被『逼』無奈,引軍突圍南下,襄陽宣告失守!江南震動!亡國之虞,籠罩在大宋君臣軍民的頭上!


    六月初十,秦州。


    一支數百人的衛隊,簇擁著幾輛馬車駛入城內,隨行人員中,不乏身著各『色』公服的官員。仔細一看,這些人竟都是宣撫處置司的幕僚佐官!


    如此龐大的陣容,引得城裏的百姓紛紛駐足觀望。剛進城不久,前頭蹄聲大作,塵土飛揚,但見製置司參議官劉子羽引數名官中飛馬而來,至隊伍前頭勒停戰馬,劉彥修在馬背上拱手高聲道:“下官奉製置相公之命,前來迎候諸位長官,請!”


    一輛馬車的簾子掀出,『露』出一張滿麵憂慮的臉來,不是徐處仁是誰?


    “彥修不必多禮,速往製置司!”徐處仁朗聲回道。當下,兩支人馬合作一處,同往製置司。到衙門前,徐衛已經率領佐官立在門前迎候。


    “我說宣撫相公,你身上有疾,但有事召人來喚,卑職去綿州便是,你怎麽還親來?”徐衛接住徐處仁,連聲“責怪”道。


    徐處仁拉著紫金虎的手,拍了又拍:“製置相公,本相哪裏還呆得住?罷罷罷,咱們進去說,進去說。”


    一行官員都入製置司,在大堂依官階坐定,徐處仁自然坐在主位上。沒有寒暄,沒有客套,直奔主題。


    徐處仁有眼疾,嚴重的時候看東西就是個影子,經過禦醫診治之後,稍有好轉,但還是看不太清楚。因此,他讓徐衛坐在他旁邊,未語先歎:“徐製置,此番禍事了。”


    徐衛和徐處仁,一文一武,關係為什麽融洽?從稱呼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徐處仁幾乎從來不直呼徐衛的名諱,連表字都很少叫,一直以職銜敬稱。這當然是他作為長官的氣度和肚量。然而,一個巴掌拍不響,徐衛對徐處仁,也是恭敬有加。原因無他,徐處仁對他,對陝西,是毫無保留地支持,有這樣的領導,是種福氣。


    徐衛麵『色』不改,問道:“禍從何來?”


    徐處仁搖搖頭,徐六馬上接過話頭:“襄陽失守。”


    這下徐衛無法淡定了,非但是他,堂上陝西諸官,哪個不是聞言『色』變?襄陽失守,就意味著金軍在宋軍防線上打出了一個大大的缺口!川陝與中央的聯係被隔斷!荊湖兩廣都失去了屏障!江南更是時刻受到來自漢水的威脅!這個危機,怎麽擴大都不過分!


    但徐衛並不慌,馬上追問道:“詳細情況知道麽?”


    “上個月,金軍發動第三次攻勢。此前,兀術就隔絕了襄陽內外交通,不但讓援兵無法靠近,補給物資也無法輸送。張伯奮孤師奮戰多月,已然是強弩之末。張仲雄和嶽鵬舉倒是在隨唐兩州打得不錯,奈何金人鐵了心,不斷從河北抽調兵力補充。據說,現在襄漢戰區的金軍,二十萬都不止了。襄陽城被攻破,張伯奮率軍突圍南下,何灌大怒,要殺了他。可一來有人求情,二是顧念他是張叔夜的長子,褫奪了兵權,赴押行在問罪去了。現在,何灌親自上陣,正組織兵力,準備奪回襄陽。不過,前景堪憂。”徐六沉聲道。


    徐衛聽後,問道:“這些消息,是何宣撫派人送來的?”


    “不錯,從戰端一開,何宣撫就不斷給四川傳遞消息。當然,他可能沒指望西軍幫上忙,但卻希望我們心裏有數。”宣撫副使王庶道。


    徐衛沉默片刻,轉向徐處仁道:“宣相的意思是?”


    徐處仁沉聲道:“襄漢有失,危及江南呐,這種緊要關頭,咱們川陝還能坐視麽?”


    這話聽著是否耳熟?沒錯,徐紹作陝西宣撫使時,也說過這話。不但說了,他還有實際行動,為了緩解東南的壓力,在西軍沒有準備充分的情況下,強令反攻,以致大敗!如今,徐處仁又說這話……


    不能不讓徐衛為難。不久之前,他剛剛說了,襄漢地區的爭奪,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分出勝久的。現在,打了大半年,襄陽失守,但說白了,朝廷和荊湖江西,必然用盡一切力量反撲,勢必奪回這個戰略要地。


    而西軍正是養精蓄銳,積攢錢糧的關鍵時期。盡管,嘉定年間的戰事已經過去了兩年半,西軍得到了休整恢複,錢糧底子也厚了一些,可還不到大舉興兵的時候啊。至少你再給我一年兩年,把錢糧攢夠,部隊練熟,到時,西軍可大起十五萬以上的兵力!還怕奪不回陝西全境?咱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啊!


    見徐衛不說話,徐處仁知他為難。按道理說,徐處仁才是一把手,如果他非要打,大可強令。但徐宣撫很明白,如果說他跟從前李綱徐紹兩位有什麽不同的話,那就是重用以徐衛為代表的武臣,不違背大原則的前提下,無保留地支持他們。


    他這個作法,也收到了成效,兩年多以前的勝利,就是證明。因此,他不願意用強,而以商量的口吻道:“製置相公,本相知道,當年鄜州一敗,使西軍元氣大傷。在那之後,咱們都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但現在局勢確實危急,西軍如果坐視,後果堪憂。本相這次親自來,就是要和將帥們見麵,通氣,商議該如何應對。”


    他這話說得很明白,我到秦州來,不是來發號司令的,我是來跟你們商量,有事咱們合計著來。


    王庶是徐衛的老長官,私交匪淺,也從旁勸道:“子昂,凡事有個變通,盡管現在是西軍韜晦之際,但世事無常,不能一成不變吧?”


    徐六顯得更為急迫,因為他爹現在在執政,主持著朝廷的事務,領導著抗戰,而且是帶病。如果戰局崩壞,那徐紹必然要下台。因此,他把話說得更直接一些:“徐製置,西軍必須要有所行動。”


    一眾長官輪番相勸,徐衛神情冷峻,目光如炬,思索好一陣之後,表態道:“這位,諸位長官莫急,我立刻召集各路大帥至製置司商議。”他這是吸取從前的教訓,要打仗,必須作到上下融合,不能說你當長官的拍腦袋決定,就讓下麵的將士去衝鋒陷陣。要打,就要統一思想。當然,能統一自然是好,不能統一,這個過場也必須要。


    徐處仁等都表示讚同,徐衛當即派人,分赴各路,急召劉光世、楊彥、王稟、姚平仲、王彥等將帥前來秦州。


    在各路帥守未到之前,徐衛就和吳玠、劉子羽、馬擴、張慶等人緊急磋商。這幾個人都認為,鄜州的教訓深刻,要打,就要有必勝的把握。盡管兩年多以前,金軍遭到了沉重打擊,但現在韓常在各地經營防線,河中府也重兵集結,隨時可以開過黃河來。如果再像上回那樣,集中各路兵馬發起大規模反攻,勝咱們就不說了,萬一失敗,西軍能承受麽?哪怕就是損失不大,可咱們光複全陝的計劃,又得延後多少年?別他娘的等咱們到這夥人白頭發都出來了還收不了陝西,那還有什麽勁?


    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二,王稟和徐成先一步趕到秦州,次日,楊彥和李成趕到,傍晚的時候,王彥和徐四徐五也到了。這些人,要麽是徐衛的舊部,要麽是他的兄弟,都無一例外地表示,聽從製置司安排,讓我們怎麽幹就怎麽幹。


    六月十六,姚平仲和關帥古趕到秦州,因為路途遙遠,環慶帥劉光世和李彥琪六月十八才到。


    在此期間,徐衛和幕僚佐官們已經大體有了個眉目。在諸路帥守和大將到齊之後,他把這事說了出來。現在,確實還不到大舉反攻的時候,前車之鑒,咱們不能冒進。但坐視襄漢局勢惡化而無動於衷,顯然也不合適。


    現在的問題是什麽?必須緩解襄漢的壓力,給友軍奪回襄陽製造條件。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咱們在陝西發動攻勢,把金軍趕過黃河去,西軍一旦進入河東,兀術哪還管什麽打襄陽,肯定一路小跑回去防守了。可現實是,條件不允許。


    怎麽辦?退而求其次,咱們給襄漢戰區的金軍造成威脅!怎麽造?華州不在咱手上麽?陝州不在咱手上麽?華州有潼關,陝州則是聯通陝西河南的樞紐。咱們兵出潼關,直撲西京洛陽,進入河南!我就不信兀術不擔心他的側翼!


    這個想法,是誰提出來的?不是徐衛,不是吳玠,也不是馬擴,而是永興帥楊彥。華州陝州都是他的防區,他派人出潼關去偵察過,河南現在是盜匪滿野,義軍風起,原因就是女真人直接管理地方,開曆史倒車。


    據查,西京洛陽,也就是河南府一帶,因為屢次遭受兵禍,且盜賊『亂』竄,導致戶口銳減,破壞嚴重,洛陽城的金軍兵力相對不多,金國為了***,在東京以西的鄭州集結了較多的後力,主要負責剿匪,也順帶防備西軍,這個空子,西軍可以鑽一鑽。


    但有個難題,一旦西軍出動,從潼關入河南,不可能瞞得過陝西金軍的眼睛。對方一旦知道我們抽調了兵力,大舉來犯,怎麽辦?楊彥的防區,都是收複不久的,力量相對薄弱,別咱們救一回襄漢,又把關中平原給丟了。


    徐衛和幾位大帥商議之後決定,兵出潼關,由秦鳳帥司和兩興安撫司來承擔。但這兩司出兵以後,造成的兵力空虛,就由熙河帥司和涇原帥司來補。


    秦鳳軍和兩興軍走後,熙河帥司就要抽調部隊往前拱,以防不測。涇原兵力最強,位置又毗鄰秦鳳和環慶,它的任務就是關注局勢,哪裏有需要,就往哪裏撲。如果有必要,秦鳳兩興的部隊出動之後,涇原帥司就可以撥出兵力,進入鳳翔府,這樣一來,如果有事也可以快速反應。劉光世和楊彥什麽也不用幹,睡覺也睜著眼睛就是。


    這一切安排,徐處仁看在眼裏。私下跟王庶和徐六說,幸好朝廷是用徐九總節西軍,看到沒有,這麽大的動靜,這麽多的布置,就徐九一個在那裏發號司令,幾路大帥,哪個不是來頭響當當,可有一個人說半個不字麽?這就紫金虎的威望所至啊!


    王庶回了他一句,奈人尋味,他說,有一個人敢說個不字麽?


    在台麵上來說,徐衛是朝廷任命的製置使,總節西軍,對帥守一級的官員都有處置權。而且徐衛資曆雖然不算最厚,但聲威甚隆,很得軍心。但私下來說,這幾年,紫金虎通過一係列的舉動,攏絡住了人心,使得上下悅服。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本身就是秦鳳帥,握著西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之一,這就是一股強大的威懾。而且,陝西半壁丟失以後,西軍的後勤主要靠四川,使得驕兵悍將不得不收斂。再者,營田法的實施,使得幾路帥守都時不時地需要徐九周濟。


    綜合這些原因,徐衛的位置,怎麽會坐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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