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虎牢關


    半天,僅僅半天,洛陽城便宣告失守。在西軍猛烈的攻勢下,孟邦雄的部隊無心抵抗,當張憲的部下跳上城頭時,敵軍士卒就開始潰散了。從開始攻城,到徐衛進城,一個用了三個半時辰,這簡直是虎兒軍成軍以來,打得最輕鬆的一場仗。也是統計損失最簡單的一役,陣亡的一百多個,傷的多一點。然一旦城破,守軍就便成了待宰羔羊,盡管沒有任何人下令***守軍,但最後受降時,僅得八百餘人。


    徐衛一進去,洛陽百姓夾道歡迎,歡呼聲直入雲霄。受盡金人和逆賊壓榨***的人們捧著瓜果,端著茶水,熱情地接待了子弟兵。紫金虎隨後張出榜去,安撫民眾,並下令***城池,緝拿孟邦雄等輩。


    洛陽城裏的士紳等頭麵人物,蜂擁而至留守司衙署,拜見徐衛,痛陳孟邦雄等人罪行,強烈要求抓住這些逆賊之後,棄市梟首,又列舉淪陷期間,投降金人偽韓,為虎作倀的敗類,要求嚴懲。徐衛撫慰一幹人等,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下午,孟邦雄,及其父,其子,被士兵搜出,藏匿他的人家也被士兵逮捕,統統擁至留守司衙門前的廣場,與投降的金河南府一眾文武官員等待處理。


    消息傳入衙門以後,在此等候消息的洛陽頭麵人物欣喜不已,都請徐衛作主。後者考慮到,還有很多事情要訊問孟逆,且不宜開公。遂請地方士紳暫退,命士卒擁孟邦雄入內。


    當時那堂上,自徐衛以下,文武官員二十幾人,濟濟一堂。當孟邦雄被士卒反剪雙手,壓著腦袋,連推帶踹押進堂來時,陝西一眾文武的臉上都『露』出不屑之『色』。就這等貨,你如果抵擋激烈一些,我或許還能高看你一眼,裝模作樣,卻半天城破,這點手段也來現眼!


    押至堂上,士卒往他小腿一踢,孟邦雄跪了下去。他的官袍金帶,已經不見。穿著一件黑布直裰,臉上抹著鍋底灰,看不出本來麵目。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瑟瑟發抖。


    徐衛眉頭一皺,聽說這貨早年也曾在此召集豪傑,得兵數萬,且占據洛陽城,多多少少應該有些膽識吧,怎麽這等模樣?


    “把他臉抹幹淨,什麽東西?”隨軍轉運使趙彬,同時兼任著川陝轉運判官,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宣撫處置司。


    士兵撩起孟賊衣擺,胡『亂』抹了一氣,才使他現出了原形。眾人一看,這廝所作作為讓人不齒,卻生得一副好皮囊!


    “孟邦雄,抬頭。”徐衛不輕不重地說道。


    “罪人不敢。”孟邦雄顫聲答道。


    “娘的!讓你抬頭你就抬頭,哪那麽多廢話!”吳璘聲『色』俱厲。


    駭得孟邦雄渾身一抖,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徐衛直視著他:“認識本帥是誰麽?”


    “相公名震兩河陝西,誰不認得?罪人有幸一睹虎威,實乃……”孟邦雄道。


    徐衛不等他說完,一聲冷哼:“既曉得本帥,為何不遵命投降,自縛請罪,竟敢負隅頑抗!”


    孟邦雄又低下頭去,伏拜於地,無言以對。徐衛愈加看不起他,沉聲道:“你在洛陽的所作作為,該當何罪,你知道麽?”


    孟邦雄自知難逃一死,不過全家數十口,若都遭極刑,豈不斷了後?也是他心存僥幸,強定住心神,勉強回答道:“罪人萬死也難贖罪,不敢請求相公開恩。但請相公念在我父年事已高,網開一麵,罪人尚有一子,不滿十四,也求相公留個香火。罪人,甘願將家資全數奉上,買這兩條人命!若相公恩準,罪人就算是死,也念著相公的大恩大德!”


    趙彬一聽這話,大怒道:“好個逆賊!且不說你在洛陽壓榨的民之膏血,本當充公!就說你盜掘皇陵所得,又豈能藏得分毫!竟敢拿此作價求大帥開恩,你死有餘辜!”語至此處,起身對徐衛一拱手“相公,休與他廢話,拉將出去,棄市梟首,以彰顯國法之威嚴,平息百姓之怨恨!”


    說話間,外頭人聲鼎沸,士兵奔入衙門來報,說是洛陽士紳百姓萬人,雲集留守司衙門之前,跪地陳情,請誅孟賊!並呈上血書一卷!


    徐衛命當堂展開,卻是一條白綾,長數丈,這留守司大堂竟不能完全伸展,上麵密密麻麻寫著血紅的名字,不識的,也按了個手印,當真是觸目驚心!


    輿情洶洶,都要孟邦雄死,有道是眾怒難犯,***難違!


    此時,有隨軍的製置司幹辦公事,其本職乃秦州的司法參軍事,精通律法,起身稟道:“製置相公,孟逆誠然罪無可恕,但卑職建議,還是將一幹人等收押,解往綿州,由宣撫處置司責成提刑司,按律處置。”


    張憲的父親張所,乃進士出身,他雖沒走科舉的道理,但因家庭影響較大,屬於軍中的文化人。聞言反駁道:“孟賊罪大惡極,民怨沸騰!大帥帶堂堂之師,出征河南,若不從重從快處置一幹逆賊,如何威懾不法?如何平息民怨?國法確實大如天,但『亂』世需用重典!”


    徐衛製止了二人的爭吵,朗聲問道:“孟逆當從速處置,不必多言。本帥隻問一句,他要求留老父幼子『性』命,法典之中,可有這一條?”


    那幹辦公事聞言回答道:“稟相公,據《刑統》規定,孟逆變節投敵,已是死罪,加之***百姓,橫行不法,可籍其家。再者,此賊泯滅天良,盜掘皇陵及百姓墳墓,屬十惡不赦之列,當夷其族。”


    夷其族,通俗地說,就是滿門抄斬!


    “但《刑統》又載,若罪犯子嗣之中,有不滿十四者,可免死一人,留其香火。若實屬年幼無法***,可再免死一『婦』道,撫養幼子。至於其老父,法典未有明載。”


    徐衛聽罷,一時不語,良久,下令道:“既然律法有規定,若孟逆之子確實不滿十四,可免死。餘眾與仕金之人,皆棄市!抄沒其家,以儆效尤!”


    孟邦雄聽完,腦袋一歪,就倒在地上。士兵擁上前去,拖了他,直往外頭。


    當日,就在留守司衙門前的廣場上,孟邦雄及其父,並家中數十口,再算上仕金的河南府眾官,共計百餘人,在洛陽成千上萬的百姓麵前,被斬首示眾。隻有孟邦雄幼子因年不滿十四,得以免死。臨刑之前,監斬的製置司幹辦公事照例問他,還有什麽要說的?


    孟邦雄語不及其他,隻謝徐衛開恩,留他香火。要知道,徐衛這是在帶兵出征,打仗誰管你什麽國法不國法?要殺你全家便殺你全家!在宋代,出征的將領縱容部屬,劫掠百姓,大開殺戒的都不在少數,更何況這該殺之人?


    孟邦雄被處死,洛陽百姓拍手稱快,因為其人罪大惡極,百姓恨入之骨。當行刑完畢,有關官員本著人道,下令可以替孟邦雄收屍。因為人已經被處死,他的罪惡也隨著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剩下一具屍首,應該入土為安。


    但到了第二天,其他被處死的,大多都有人幫忙收屍,有的純粹是當地的有錢人,本著作善事,發慈悲的精神出資安葬。但就是孟邦雄一家,無人肯替其收斂。


    屍體擺在那裏,天氣這麽熱,很快就發臭。沒辦法,相關官員隻好讓士兵抬出城去,隨便挖個坑掩埋了事。


    隨後,在府庫以及孟邦雄的家中,搜出從皇際盜挖出來的財物不計其數,負責清點的趙彬動用士卒,裝了幾十車才大體裝完。這其中,不光有金銀、器皿、古玩、珍寶,更有罕見的典籍孤本,前代書畫。其價值,無法估量,根本就不是用錢可以計算的。皇陵被掘,在趙彬看來,當然是一件悲痛的事情。但是從另一麵看,光是這次從洛陽起出的財物,就足夠供西軍收複全陝所用了。有鑒於此,他不得不離開軍隊,親自押著幾十車財物回陝西。


    洛陽光複,徐衛在匆忙安排了城中相關事務之後,即率大軍東進。河南府治下,偃師永安兩縣的金軍,聞西軍來,不戰而潰散,城池被義軍占據。西軍用不了不到三天時間,就兵臨鞏縣。至此,西軍與鄭州金軍之間,就隔著一個汜水關,也就是虎牢關而已。


    據踏白前軍刺探,為了防止西軍攻占汜水關,進而把金軍擋在洛陽之外,金軍已經在汜水關之前布置了重兵,專等西軍上門。


    徐衛聽到消息以後,知道這才算有一場像樣的仗等著西軍去打。在進兵汜水關以前,有個小『插』曲,徐衛既已兵臨鞏縣,自然就避不開一件事情,那就是去詣陵。


    當他帶著文武官員進入大宋曆代先王安息之地時,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八座皇陵,無一幸免,封土堆被挖開,地宮也被打開,且其手段十分粗暴,便得陵墓損毀嚴重。陵園裏的石像,十之七八都被推倒,砸毀,到處雜草叢生,野獸出沒其間。


    當徐衛和部下詣永泰陵時,發生了一件讓人不敢想象的事。宋哲宗,趙煦的遺骸,竟然被暴屍在光天化日之下!


    宋哲宗在宋代,可算是一位英主。哲宗皇帝十歲即皇帝位,由高太後攝政。他親政以後,打擊舊黨,重新恢複了王安石變法中的保甲、免役、青苗等法,減輕農民負擔,使國勢大有起『色』。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他堅決停止與西夏談判,多次命令西軍出兵討伐,打得黨項人被迫乞和,沒了脾氣。


    哲宗少年天子,當政以後勤於政事,到了發奮忘食的地步,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隻活到二十四歲就駕崩,因為其獨子三個月大時就夭折,沒有子嗣,遂由他的弟弟,端王趙佶繼承皇位,也就是當今皇帝的祖父,太皇太上皇趙佶。


    如果說,哲宗皇帝不這麽早死,多活幾十年,那麽大宋會不會弄到這個地步?


    就是這樣一位有作為的英主,死後也不得安寧,竟被暴屍!站在哲宗皇帝的遺骸前,文武官員大多憤怒不已,徐衛心裏卻又是另一番感受。哲宗皇帝你少年天子,銳意進取,可又怎麽樣呢?崽賣爺田不心痛,你的繼任者根本不是那塊料,國家弄到了這種地步,他幾爺子退到南方去,連自己的祖先都管不了,如果不是我這個外姓大臣來看看,你還得暴屍多久?


    當時條件不允許,還得急著去打仗,徐衛遂脫下自穿的紫袍包裹哲宗遺骸,命士卒趕製一副簡易的棺木,草草淺葬。隨後,便帶著眾人回到軍中,準備攻占虎牢關。


    虎牢關,得名於周穆王將進獻的猛虎在此圈養,唐以後為避李家祖先李虎的名諱而改稱汜水關。其位置,在後世河南省滎陽市市區西北三十多裏處。南連嵩山,北瀕黃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為洛陽東邊門戶,曆代兵家必爭之所。


    前些日子,孟邦雄探知西軍出潼關,入河南之後,就急報鄭州求援。坐鎮鄭州剿匪,兼防備西軍的金將,正是大名鼎鼎的撒離喝,他麾下有一名漢將,喚作楊德勝,曾任偽韓東京留守。此人身長八尺,就在北方人裏,也算高的!且號稱兩臂有四象不過之力,雙手都能開三百石以上的硬弓!且箭無虛發!十分剽悍!


    撒離喝收到孟邦雄的急報以後,便命楊德勝率兩萬步騎經虎牢關西進,哪知剛行至永安縣時,就得知洛陽已陷於西軍!情急之下,楊德勝匆忙回師,於虎牢關背後紮營,並請鄭州火速增援。


    撒離喝在陝西任過職,對西軍,對徐衛,都不陌生。他判定徐衛此來,是為緩解襄漢的壓力,絕不可能是主力齊出來收中原。但即使如此,徐衛也是一個讓人不敢輕視的對手。他派人馳令楊德勝穩住,萬不可丟了汜水關,並聲明,自己馬上集結兵馬增援,三日之內必到!


    楊德勝吃了這顆定心丸,一是自恃勇武,二為激勵軍心。他拋出一個說法,聲稱徐衛不來便罷,隻要他敢親自來,要麽死在我楊某箭下!要麽成為我軍俘虜!為什麽?因為這裏是虎牢關,當年周天子“牢虎”之地,徐衛不是花名紫金虎麽?讓他來吧,這裏就是他的牢籠!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在虎牢關西麵,金軍已經紮下堅如鐵石的營寨。但營寨再堅固,也無法消除將士心中的懼意。河南大地早已傳開,言紫金虎徐衛親提十一萬西軍精銳來收中原,我們能擋得住?


    不過,雖然將士心生懼意,但楊德勝卻很有信心。他自認為不但武藝絕倫,而且精通兵法,更重要的是,他手裏有四太子親自撥給的六千拐子馬,雖然不是女真本軍,盡皆遼地漢兒,但戰鬥力仍然不俗!


    楊德勝認為,西軍擅長的是山地作戰,攻防城池,野戰非其所長。我隻要把這六千拐子馬用好,戰勝徐衛,不是難事。


    此時,在金軍的大營裏,楊德勝為了表示對徐九的蔑視,正會聚諸將,置酒痛飲。說是痛飲,其實沒人敢多喝,萬一西軍突至,咱們醉醺醺的如何指揮作戰?


    那帥位上坐著一將,他雖坐著,也跟常人站著差不了多少。他最讓人注目的,就是頜下的胡須。在武將裏,留胡須是再正常不過的,沒胡子才是怪事。但他的胡須,竟有一尺多長,喝酒的時候,還必須得先把長須捋開。隻可惜空有長須,沒有丹鳳眼,臥蠶眉,更沒有麵如重棗,唇若塗脂,所以作不得關二爺。


    此人正是楊德勝,現任大金國河南招討副使,因金帝完亶改漢製,他被授“永寧軍節度使”,不可一世。


    “眾將官,不日,我那河北同鄉來了,本帥該如何迎他?”楊德勝一手的肘子撐在桌上,一手端著酒杯問道。說來也巧,楊德勝也是河北大名府人,不過徐衛是夏津縣,他是臨清縣,隔著大運河。


    “列六千拐子馬,布一萬長槍陣,神臂床弩一通招呼!”有部將大聲應道。


    楊德勝放肆地大笑:“哈哈!人言紫金虎乃趙官家南渡之後,最為倚重的大將,號稱川陝擎天巨柱。嘿嘿,老子就不信這個邪!本帥倒要看看,他的虎兒軍是不是都長著三頭六臂!”


    “招討相公,敵可輕,不可慢。紫金虎聲威暴於南北,自然有他的手段,萬不可小覷於他。”說話的這個原為東京禁軍的槍棒教頭,是個小軍官,當年徐衛在東京勾當,他見識過靖綏營,虎捷軍的厲害。隻是楊德勝自視甚高,他不便把話說得太重。


    楊德勝聞言辯道:“本帥如何小覷他了?若是輕視他,我何用等到明日撒離喝兵至?昨天就兵發鞏縣收拾他了!”


    收拾他?好大的口氣!便是撒離喝親來,也不敢說收拾紫金虎!


    突然嘩啦一聲!一個人幾乎是裹著帳簾衝進來!疾聲道:“招討相公!西軍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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