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鬥智鬥勇


    徐成快步入內,他好像知道王稟告了一狀,因此小心翼翼道:“九叔。”


    “這是本帥的牙帳!”徐衛怒道。


    徐成心頭一抖,俯首拜道:“宣撫相公。”


    “我問你,怎麽回事?你頭一天當兵?”徐衛幾個大步走到侄兒跟前,厲聲問道。


    徐成低著頭不說話,也不曉得是自知理虧還是怎地,結果叔父一見,更加震怒,吼道:“啞巴了!”


    “宣撫相公息怒,當日兩軍交手戰況激烈,王經略心生怯意,但卑職……”徐成企圖解釋自己違節的原因。


    徐衛將手一揮:“少跟我扯這沒用的,我問你為何違節!怎麽?作個副帥,翅膀就硬了?還是說涇原是你家的地盤,你把誰都不放在眼裏?”


    徐成聞聽此言大驚失『色』,慌道:“卑職怎敢心存此念?實是,實是……”一直以來,徐衛待這個侄兒甚厚,期望頗高,如此生氣還是頭一遭,徐成哪能不驚?


    “徐家是行伍世家,你當知令行禁止!且不論誰對誰錯,戰場上,服從長官是第一要務,你怎能擅作主張,置王稟軍令於不顧?臨陣違節,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性』質麽?你這經略安撫副使和兵馬副總管還能不能幹!”徐衛看來是真怒了。


    在堂叔雷霆之怒下,徐成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單膝跪地,請罪道:“卑職知罪,請相公息怒。”


    “知罪?一句話就想混過去?告訴你,小子,別看你是我侄兒,這事我饒不了你!”徐衛冷聲道。


    徐成道:“但憑相公處置,卑職絕無怨言。”


    徐衛罵了一陣,稍稍消了點氣,見他還跪著,也不叫他起來,正『色』道:“徐成,此番西軍主力齊出,是來幹什麽的,你清楚。戰前,本帥三令五申,諸路兵馬務必令行禁止,不得含糊,沒想到,你卻來開個頭。在公,你這是違節抗命,在私,你是拆我的台,知道嗎!”


    越聽越驚,本來徐成當初跟王稟爭執以後,沒太當回事。可現在聽叔父一說,方知事情的嚴重『性』,不由得冷汗淋淋,悔道:“卑職一念之差,乃至於此,實是罪大!”


    徐衛見他倒不似敷衍,搖搖頭,喚道:“起來吧。”


    徐成緩緩起身,仍舊不敢抬頭,隻聽叔父道:“你父彌留之際,以家事相托。我雖小你幾歲,到底是你叔父,照顧你們母子責無旁貸。可是我提攜你不算,你自己也要爭氣!王稟是涇原帥,你如何敢小覷他?他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吃『奶』!這件事情,製置司會公事公辦。你給我記住,回去以後,必須當著涇原諸將的麵,給王稟賠罪!”


    “是!謹遵相公鈞旨。”徐成懇切道。


    大戰在即,徐衛也不想多說,揮手道:“去吧,好生用心,將功補過是緊要。”


    徐成再三保證,這才拜辭離帳。徐衛在帳中思慮一陣,即命人傳下命令,涇原副帥徐成臨陣違節,觸犯軍法,但念大戰在即,暫處降一官之處分,留軍聽用,以觀後效。


    徐成回到涇原軍大營以後,當著大小文武的麵,親自向王稟賠罪。王正臣知道,徐成必須在宣撫相公麵前被痛責了一番,立馬又被降級,確實是並無絲毫偏袒。他也是個磊落漢子,也就不再耿耿於懷。


    這道軍令一下,全軍肅然!徐副帥是宣撫相公的侄兒,觸犯軍法也逃不了幹係,誰還敢去捋這虎須?


    八月十七,涇原軍奉命先於諸軍之前發動攻勢,猛撲向金軍紮在南城外的大營。而在此指揮的是誰?原涇原帥司都統製,張俊!麵對昔日的同袍,張佰英並沒有打算留一手,因為他沒有任何選擇!


    而王稟也本著清理涇原門戶之心,號令將士死戰!戰事一開打就異常猛烈,涇原步卒蜂擁而上,冒著矢石撞向金軍大陣。


    張俊在涇原軍供職多年,他太了解涇原軍的打法了。王稟的先鋒部隊一上來,就遭到強弓硬弩的極力壓製,神臂弓、踏張弩、床子弩、黃樺弓、黑漆弓,幾乎所有遠程利器金軍都用上了。


    箭如飛蝗,貫穿了涇原將士的鎧甲,但上到軍官,下到士卒,無人膽怯退縮,踩著同袍的屍首前赴後繼!弓弩部隊隨後填上,開始對金軍大陣展開反擊。兩軍一旦短兵相接,徐成親率精銳從側麵進攻,就在那府城南郊展開混戰!


    一時間,金石相交之聲,士卒搏殺呐喊,便是在城裏也清晰可聞!延安百姓都繃緊了心弦,暗暗祈禱著官軍戰勝,一舉奪城!


    十七日晌午之後,兩興安撫司都統製徐洪率本司精兵一萬八千人,向東城發動了進攻。


    延安東城外,金軍集結了五萬部隊,這其中除原來的鄜延軍和漢簽軍以外,更有女真本軍近兩萬人!要知道,女真人可是號稱“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戰”的,有兩萬女真本軍在,你就千萬別小看對手!


    徐衛讓堂兄打前站,就是先試探,企圖等待機會,一舉擊潰東城之敵。


    而在東城上督戰的韓常看破了徐子昂企圖,便令張深之子張和率鄜延兵和漢簽軍應戰。徐洪雖然是徐紹的兒子,但他自小對詩書典籍沒有興趣,隻喜言兵,博覽兵法,精熟戰陣,又有多年的曆練,在短暫的試探『性』進攻之後,就肯定對手全是二流貨『色』。他劍走偏鋒,直接命令全軍掩擊!


    這種打法,把城上的韓常張深都駭了一跳!


    兩興安撫司的部隊,就是從前徐紹在位時的宣撫司直屬部隊,從陝西各帥司抽調而來,經過王彥、徐勝、徐洪嚴加訓練,戰力強悍,鄜延兵和漢簽軍哪裏抵擋得住?節節後退,連主陣也被衝『亂』!韓常見勢不好,急令女真本軍支援,這才止住頹勢,打退了兩興軍的進攻。


    第一天打下來,金軍折損八千多人,傷者極多,西軍損失也不少,陣亡加受傷,也超過六千。


    開戰首日就如此慘烈,實在大出韓常意料之外。他整整一天都在城上觀戰,東南兩麵時刻注意,他發現西軍作戰十分驍勇,不管是東麵還是南麵,絕沒有任何一支西軍退卻的,而且對方一直控製著戰局,金軍隻是被動接招。


    而且他猜測,徐衛的親軍,秦鳳軍肯定還沒有出來。盡管東麵西軍的剽悍頗有些虎兒軍的模樣,但他沒有看到鐵甲重步堵牆而進的場麵,那可是徐虎兒的拿手好戲。


    這不禁讓他膽寒,照這麽打下去不是辦法,早晚自己會被徐虎兒磨得精光!


    十七日夜間,韓常在帥府緊急召開軍事會議。除他和張深以外,城外的張俊等主要將領都出席會議。


    白天一場惡戰下來,坐在節堂上的將佐們都是沉默不言。西軍的剽悍讓他們心驚膽戰,對方固然有著精良的裝備,但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手,知道裝備不代表一切。


    高坐於上的韓常感受到了部將們的頹廢,朗聲道:“今日一戰,諸位有何看法?”


    張深的兒子張和抬頭道:“虎兒軍果然不名虛傳,頗有戰力。”


    “你認為白天跟你交手的是徐衛的部隊?”韓常問道。


    “莫非不是?”張和詫異道。


    “哼,虎兒軍在馮店鎮沒動,他在等機會。”韓常笑道。


    張俊麵無表情,沉聲道:“原想徐大死了,涇原軍易帥,多少會有影響。以今日戰況觀之,涇原軍英勇如昨,王稟確實有些手段。”


    韓常素知張俊是西軍宿將,見他也有些暮氣,遂激道:“怎麽?張都統有些頂不住?”


    張俊聽到這話,猛然抬頭,負氣道:“經略相公,非是卑職誇口,不論王稟還是徐家小帥,卑職都不懼,涇原軍也休想在我手裏討到便宜!”


    “好!”韓常一擊帥案,大聲讚道。“都統不愧是西軍名將!眾將官,你們就少一點張都統這種傲氣!西軍又怎樣?不都是一般的娘生爹養?我軍有延安堅城,又有充足物資,更兼兵力雄厚,此役,必讓虎兒再嚐鄜州滋味!”


    他這一通鼓勵,堂下應者寥寥。沒用,這些都是在沙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又不是新兵蛋子,豈會讓你幾句話就煽動得熱血沸騰?


    韓常也不意外,故意笑道:“徐衛扔大兵而來,鋒芒正盛,確實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但以本帥觀之,他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果然,這句話一出口,堂下眾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來,靜待下文。


    “西軍兵出兩路,一路走關中平原,抵同州以後,轉兵北上。一路從慶陽出發,經保安軍入延安。但是,走關中平原這一路,受阻於丹州,徐衛另辟蹊徑而來,必然無法攜帶重型裝備和足夠的物資。所以,在丹州未陷的情況下,他務求速勝。本帥猜測,徐衛的軍糧至多不超過二十日。”韓常的語氣異常肯定。


    堂下將佐竊竊私語,這倒是極有可能。徐虎兒突然從東麵出來,肯定是七繞八拐,他不可能攜帶太多的物資。而且現在丹州還在我軍控製之中,他無法得到補給。這確實是他的軟肋。


    “再說這涇原軍,盡管有保安作前沿基地,但鑒於目前形勢,他們的補給線也隻能是從保安出發,沿著洛水到敷政,再走驛道至府城。”


    韓常娓娓道來,不急不徐,那堂下諸將聽出些意思。莫非經略相公是想襲擾西軍糧道?


    “東麵的徐衛士氣正高,且戰力強悍,持續與之正麵對決與我不利。從明日起,你們隻需堅守營寨,任他來攻,耗上個十幾日,他就會急得上竄下跳。”


    張深此時『插』話道:“丹州兵馬鈐轄孫威是我舊部,素擅防守,他有七千精兵,斷不會使徐九糧道暢通!那涇原軍呢?”


    韓常不置可否,起身至地圖之前,手指一處道:“諸位留意過這裏麽?”


    眾將紛紛看去,隻見經略相公指的是延安西南方向的萬安寨。那是昔年為了防備黨項人南下延安所建立的一個軍寨,自從和西夏休兵以後,就失去其作用。因為這個寨子,並不當要衝,當初隻是為了與府城呼應,所以棄用多年,隻有數十名士卒留守。


    “萬安寨雖不當要衝,但它有小徑直通洛水北岸,隻需一將,引千餘士卒入駐,不間斷地襲擾涇原軍運糧。若西軍來攻,又可憑著軍寨防守。日久,涇原軍必生疲敝!”韓常斷然道。


    “有此兩條,西軍但有十萬之眾,又能如何?”


    堂上一時活泛起來,本來信心不足的將佐們聽了韓經略之言,都覺霍然開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世上再精銳的軍隊,也要吃飯,一旦補給不暢,徐虎兒除了退兵,還有第二條路可走麽?


    當下,眾將紛紛稱讚韓常良策,陰霾大有一掃而空的架勢。但張俊卻不敢過於樂觀,或者是出於他特殊的身份,因此對這場仗格外在意。正當眾人歡歡喜喜,鬥誌恢複之際,他出來潑了一盆冷水。


    “經略相公,這襲擾糧道,堅守消耗固然可行。但丹州地小城薄,如今又被西軍隔斷,無法得到補給,它淪陷是早晚的事。”


    張俊這話,可絲毫沒給張深留情麵。因為方才他才誇口,說他的部將孫威斷不會使徐九糧道暢通。張深聞言,盯了張俊一眼,冷哼一聲。


    “一旦丹州失陷,徐衛的糧道就暢通無止,補給源源不斷輸入延安。到時,他是活水,我軍可就成了死水!”


    張俊這擔心不是杞人憂天,延安現在被圍,不可能再得到補給,隻能依靠城中屯積的物資坐吃山空。***萬人馬,耗費甚巨,僵持下去,隻會對我不利!


    韓常投之以讚許的目光,若論西軍這些降將,數張俊有些手段見識,反正比張深來得強。當下讚道:“佰英所言不無道理,但這需要一個過程!本帥已經數次上奏朝廷,請發援兵。眼下,河中府隻過來兩萬步騎,必然還有後續,陝西之重,朝廷不會坐視,這一點,諸位大可放心。隻要我們堅持一段時間,等援兵一入關中,就是徐衛敗落之時!”


    話音未落,一將入得節堂:“報!東城外西軍『摸』營!焚小寨兩座,殺我數百兵,目下已退!”


    娘的!徐虎兒盡搞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脫不了他鄉間潑皮的習氣!讓你狂吧,有你哭的時候!


    當下安排妥當,次日各軍照令施行。涇原軍天亮不久,再次發動進攻,張俊引軍拒敵,廝殺不休。東城,徐洪也如昨日一般,不過徐衛卻增他五千兵,並配給三百具奔雷箭。哪知金軍拒不出戰,隻守著營壘。


    赤髯虎是個行家,見金軍反常,勒令部隊撤回,迅速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紫金虎。


    馮店鎮,自從秦鳳軍和兩興軍把大營紮在此處之後,鎮中百姓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因為軍中明令,官兵都不入鎮,便是有事進去,也嚴禁進入民宅。馮店鎮就在延安附近,西軍百姓怎會沒有見過?但紀律如此嚴明的西軍,卻還是頭一遭碰到。


    有那進鎮公幹的軍漢,百姓看他勞苦,端碗茶水相敬,人家也不接。若是采買貨物,分文不會短少。遇到『婦』人,至多也就是看上幾眼,絕不敢出言調戲。自大軍到此,鎮中沒少一隻雞,沒丟一條狗,這可就讓百姓刮目相看,交口稱讚。


    大營帥帳中,徐衛正和將佐幕僚們研究金軍出現的新情況。按說,才打一仗,而且金軍也並沒有敗陣,應該不會是畏縮了,但為什麽堅守不出?


    “宣撫相公,怕是韓常料定我軍糧少,想耗空我們。”徐洪神『色』冷峻,沉聲說道。


    徐衛估計也是這樣,遂點了點頭。沒仗打正憋氣的張憲此時質疑道:“韓常怎麽想的?我軍雖然糧少,可涇原軍不缺,隨時可以支應我們,能讓他耗空?”


    徐衛緩緩搖了搖頭:“他能想到耗我們,當然也會對付涇原軍。傳我命令,讓王稟徐成當心自己的糧道。”


    韓常雖數敗於西軍之手,但這一點還是證明了他金營名將的分量,他在揚長避短,打我要害啊。


    “相公,軍中還有二十日口糧,縱使得不到補給,也暫時無虞。卑職的意思,既然他想讓金軍憑借營壘拖延,我軍不能給他這機會。可盡起主力往攻,拔了他的營寨!”吳玠建議道。


    徐衛默不作聲,吳玠的意見是對的。我軍初來,士氣正旺,當趁此機會,把延安城外的敵軍統統清除,或者趕進城裏。否則,等到士氣下降,軍中疲敝之時,又得攤上攻城,那就不好玩了。延安城池廣大堅固,絕對是一塊硬骨頭。


    隻是,始終覺得心裏還有點懸,底氣不那麽十足……


    “報!熙河帥司使者到,求見宣撫相公!”帳外一聲喝,帳內將帥們齊齊側目!徐衛更是眉目一展!姚平仲的使者到了,他會給我帶來什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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