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三章


    擅自調兵


    興元府,本喚漢中,唐朝德宗皇帝在位時,叛臣作『亂』,很快就占據皇都長安,德宗被『逼』無奈逃往漢中。他到漢中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所過之地,老百姓又夾道歡迎,簞食壺漿,這使得皇帝對漢中很有好感。為了平定叛『亂』,振興唐朝,德宗改年號為“興元”,在他平叛成功,離開漢中時,下詔升此地為“興元府”,由是得名。


    這一日,徐衛攜家小從秦州來到興元府,賀親兄長徐四的五十大壽。跟唐德宗到漢中的情況不同,眼下正是盛夏時節,紫金虎看到的一片富饒興旺的土地。金黃的麥浪隨風起舞,辛勤的農夫彎腰趴背耕作其間,偶爾抬起頭抹把汗,驚奇地打量著經過的車駕。


    漢中自古以“魚米之鄉,國寶之府”聞名天下,物產豐富不說,戰略意義也十分重大。得漢中,便可以此為前沿基地,趨劍閣,圖蜀地。而如果四川勢力占領漢中,則可北上圖關中。女真人此前企圖攻破川陝,而東進滅宋,其戰略中,就有占據漢中,過大巴山拿下四川的構想。徐衛此來,一是給兄長祝壽,二是考察漢中兵民兩政。


    入府城,但見街市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各行各業都興旺發達,非陝西諸地可比。張九月並一對女兒也是初來漢中,正掀起車簾好奇地看著。


    不一陣,至徐勝府邸。那門口著著徐勝的長子徐仲,正引領著仆人迎接賓客。望見九叔騎著匹高頭大馬,帶著一輛馬車到來,他慌忙步下台階,迎上前來,二話不說,直接大禮下去:“侄兒見過叔父嬸娘。”


    徐衛不等他跪下去,一把撈住:“哎呀哎呀,免了免了。”說著,打量起侄兒來,徐仲二十多歲,一看就知道是徐勝的兒子,而徐四徐九兩兄弟又長得極像,所以,徐衛看侄兒,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這兩年,年紀也不小了,始終覺得女兒雖然也好,但兒子也不能沒有啊。


    “二哥一早就到了,正等著九叔大駕光臨,叔父,嬸娘,請。”徐仲滿臉堆笑,側身請道。


    張九月先帶著兩個女兒下了車,衝徐仲點點頭,而後又回過身去,伸手攙扶著祝季蘭下來,一邊還囑咐道:“慢點。”


    按說出席這種場合,一般隻帶正室,不過祝季蘭畢竟是徐王氏贖買來送給徐衛的。現在徐四五十大壽,她確實應該來祝賀。


    徐衛一家往府裏而去,因為時辰還比較早,興元府本地的文武官員都還在當值,所以來的基本上都是徐家和王家的親戚。徐衛大多都不認得,隻是客人們見他衣帶儀容,猜測著這位可能就是徐安撫的親弟弟,川陝宣撫副使,徐九太尉。


    徐四正和堂侄徐成在堂上說話,望見徐九往裏走,兩人迎了過來。徐九一見,加緊走了幾步,上前就是一禮:“恭賀兄長五十壽辰。”雖說於公是上下級,但在家裏,哥哥就如長輩一般是要尊敬的。


    徐四攙住,不讓他拜下去,笑道:“你四嫂還說你忙,可能脫不得身。”


    “這是什麽話?再忙,四哥五十大壽我能不到?”徐衛笑道。


    徐成問了安。此時,張九月上得前來,規規矩矩一福,恭敬道:“賀四哥壽辰,望哥哥家業興旺,福壽安康。”


    “好好好,弟妹有心了。”徐四笑意『吟』『吟』。祝季蘭也上前來賀,徐四含笑受之。剛拜完,徐嫣徐妠兩個丫頭搶上來,不說禮行得像不像樣,單是那七嘴八舌叫著四伯,就樂得徐四合不攏嘴。


    “哎呀,九弟,弟妹,你這兩個閨女隻是羨煞為兄啊,好好好,弟妹你們裏頭去,你四嫂和五嫂都在。”徐四道。


    『婦』人們領了娃都投裏間去,徐四徐九兄弟兩個,並徐成便在堂上坐了。紫金虎方才督戰熙河歸來,因此話題就避不開這個。


    “徐成,涇原近日如何?”徐衛喝了口茶問道。


    “回叔父,邊界上一直無事,榷場也照樣開放。”徐成答道。


    “那是最好,黨項人在鄜延和熙河都陳兵邊境,再過兩個月,就得注意防秋。”徐九點點頭道。


    正說著,徐四突然起身道:“王安撫來了。”


    徐衛扭頭望去,隻見兩興安撫使王彥身著官袍,昂然而來。進得堂上,先給徐衛行了禮,再給徐四賀了壽。他是紫金虎故舊,因此也不生分,坐下來後直接問道:“太尉,熙河怎麽回事?聽說太尉親自打了一仗?”


    “仁多泉城一帶的吐蕃羌劫掠邊境作『亂』,熙河帥司出兵清剿,我不過是去督戰而已。業已收複城池,招撫羌眾。”徐衛隨口道。


    王彥哼了一聲:“昔年黨項人被西軍打得抬不起頭來,這些年不管它,倒又上竄下跳。聽說還敢陳兵邊境,耀武揚威?嘿,不知輕重!”他敢說這種話是有原因的,此人年輕時赴東京求前途,因熟讀兵書,武藝超群,得隸“弓馬子弟所”,還被道君趙佶親自考驗,授了官職。後來,兩次跟隨小種經略相公攻夏,都有戰功,所以他自然蔑視黨項人。


    又說一陣,徐衛覺得在兄長壽堂上談論攻伐征戰不合適,就想岔開了話題。


    王彥像是想起什麽,突然說道;“對了,卑職有件事須得向太尉稟明。”


    “現在就不說公事了吧,今日是我兄壽辰,平日裏咱們也難得相聚,一醉方休如何?”徐衛笑道。


    不一陣,至中午,興元府城裏各衙的官員但凡徐四請了的,都陸續趕來。城中一些頭麵人物也聯袂而至,徐四遂命開席。他今年其實四十九歲,不過按風俗,“男做進,女做滿”。徐府上高朋滿座,賓主盡歡。


    席散,賓客們大多離去,本家的親戚自然就留了下來。徐四是徐衛極敬重的人,他進五十,紫金虎分外高興,也把自己當作半個主人,四處向賓客敬酒致謝。試想,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吃他一杯敬酒,當然是件光彩的事。徐四看在眼裏,也格外欣慰。


    結果一場筵席下來,他不免多喝幾杯,散席後,就到偏廳裏歇著。張九月給他弄一碗醒酒湯,剛喝幾口,王彥就滿麵紅光地進來了。


    “卑職還要回衙門去,就不陪相公了,特來打個招呼。”王彥道。


    “好,你忙你的,過了今天再說。”徐衛點頭道。


    王彥一抱拳,折身往外走去,跨門檻時卻停了下來,一拍腦袋,又轉身返回道:“多飲幾杯險些誤事。太尉,卑職有件事要稟報。”


    徐衛此時也沒心情去搭理公事,遂道:“急不急?”


    “倒也不急,隻是……”王彥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


    見他如此,徐衛放下碗道:“罷,坐下說吧。”


    王彥就挨著他坐下來,晃晃腦袋,沉聲道:“是這樣的,上個月初五,綿州給安撫司下了一道命令。說是雅州那邊邊民***,要抽調本司兩千步軍去彈壓。”


    徐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喝多了,不太清醒,點頭道:“嗯,四川內地駐軍極少,遇上邊民作『亂』,從漢中調兵彈壓也是迫不得已。後來呢?”


    “因命令是以‘宣撫處置司’名義下發,上麵蓋有宣撫處置司大印,卑職也不敢拖延,遂調了兩千步軍出發。事後想想,覺得此事還是要給太尉稟報一聲才是。”王彥道。


    徐衛又點了點頭:“嗯,就這事?”在得以對方肯定答複以後,他道“行,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王彥起身一禮,這才放心地離開。他走後,徐衛將那碗醒酒湯喝完,坐在廳中,拿手撐著頭想小憩一陣。作了多年的官,帶了多年的兵,形成了習慣,因此腦子裏還是想著剛才王彥報告的事情。


    雅州便是後世的四川雅安,在當下臨近吐蕃邊境,邊民生事也不稀奇……慢!


    徐衛突然睜開眼睛,緩緩坐正了身子。兩興安撫司,轄興元府、興州、鳳州、洋州四地,行政區劃上雖然歸四川管轄,但軍隊序列,卻是屬西軍係統,王彥也直接受我節製。沒有經過我同意,綿州方麵竟然調王彥的兵?


    紫金虎這時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簡單,就不說兵權隸屬問題,便是從行政上來說。在徐處仁和王庶都退休以後,我現在是川陝宣撫處置司唯一的宣撫副使,也就是說現在川陝兩地我階級最高,理應是軍政長官。你們調兵彈壓民變,怎麽連個招呼都沒跟我打?


    哪怕是說我到熙河去了,你們至少得向陝西製置司報備一下吧?擅自就調動兵馬,是沒把陝西製置司當回事,還是沒把我當回事?


    王宣撫去了行在之後,我正在考慮是遷移到綿州去辦公,還是讓有司將事報到秦州來,這當口綿州官員弄這麽一手,是個甚意思?


    徐衛越想,越覺得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這是王庶去職以後,川陝軍政係統出了疏漏,不必太過在意;往大了說,這是破壞製度,有違節製!


    現在綿州方麵,一無正副宣撫使,二無宣撫判官,按道理該參議一級的高級幕僚暫管,這麽說起來就是張浚他們幾個人。徐衛對張浚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當年他正要發兵攻耀州,結果朝廷命令傳來,說已經和女真人談好,議和割地。在他揭穿女真人謊言之後,張浚冒著風險,沒有阻止他進兵。所以,徐衛情願把這個事情往小了想。


    “你在這兒呢。”一個聲音傳來。徐衛抬頭望去,隻見四哥徐勝搖搖晃晃地進來,看他似乎醉了,紫金虎趕緊上前扶著他坐下。


    “客人都送走了?”徐衛隨口問道。


    “送了!”徐四長出一口氣,揮舞著手臂。“哎呀,四十九啦!父母雙親都不在,我也算是老人了,嘿嘿。”


    “哥哥正當壯年,哪裏老了?”徐衛笑道。


    徐四轉過頭來,酒喝得多,一雙眼睛也通紅,看著弟弟,麵帶笑意歎道:“九弟啊,你今天實在給哥哥作足了場麵。你不知道,那些人吃你一杯敬酒,那叫誠惶誠恐啊。”


    “嗨,這不是應當應分的麽?你是親哥哥,我替你謝一下賓客又怎地?”徐衛道。


    “好,好。”徐四連聲道。“若父親大人還在,看到你今日成就,定然欣慰。”


    提起父親,徐衛一時不知語從何起,那個倔老頭的麵容立時清晰地浮現在麵前。


    “倒是有些遺憾,家鄉淪於北夷之手,父親至今不能歸葬鄉裏。你我為人子,心中也愧疚。”徐四語氣低沉道。


    徐九見兄長情緒低落,寬慰道:“哥哥休要悲傷,早晚有一天,咱們會打回去。”


    聽了這句,徐四頓時鼓舞起來:“那倒是!如今西軍二十萬,訓練有素,士氣高漲,假以時日,光複之期不遠了。”


    徐衛笑笑,沒說什麽。


    “哎,對了,先前子才兄一直在尋你,你見到沒有?”徐四突然問道。


    “哦,他剛走。”徐衛點頭道。


    “九弟,綿州方麵調兵,這事給你報告過吧?”徐四隨口問道。他其實知道這是多此一問,怎麽可能不報告?


    不料,徐衛搖了搖頭。


    “什麽?不,這,怎麽可能?”徐勝也暈了。“這事,路數不對呀。你,你現在是川陝宣撫處置司唯一的長官,而且我司兵馬是受陝西製置司節製的,怎麽會不向你請示?哎,對了,我記得命令上頭蓋的是宣撫司的大印啊。如果不是這樣,誰敢調兵給他?”


    徐衛麵『色』如常,淡然道:“這事可大可小,不過我情願往小了想。”


    徐勝是兩興安撫副使,他如何不知道這問題的『性』質?往小了說,就是疏漏,往大了說,這是有人弄權。如果是前者還好,大家幾句話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對了,如果是後者……


    “九弟,這事肯定有誤會,你也別生氣,肯定是誤會,向綿州方麵厘清事實就行了。”徐四是個老實人,絕計不願把人想得太壞。


    徐衛點點頭道:“我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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