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徐郡王


    而且這個事怎麽看,萬俟卨的理由都有些牽強。他從前確實在陝西幹過提點刑獄,但四川的情況他知道根『毛』!居然還說什麽不到全川推廣的時候,還說什麽各地情況不同,你知道四川有多少個州縣麽?


    徐衛心裏頭雖然不爽,但他明白,萬俟卨初來乍到,而且是朝廷,或者說皇帝專門安排到川陝來的,現在沒有必要為了這點事跟他起衝突。他猜測著,萬俟卨這純粹是為掣肘和掣肘,其目的,不過就是想告訴自己,或者各司的官員,他不僅僅是個高級幕僚。再說,新酒法能增加稅收,又不加重百姓負擔,萬俟卨作過這麽多年的官,應該明白其中的利害。


    思之再三,徐衛道:“德遠,我看這樣辦。你馬上去見萬俟判官,就說我說的,現在用錢的地方多,四川之前已經借了兩年的財賦,現在隻能靠趙開來開源,否則,財政上就吃緊了。”


    張浚應下,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道:“宣撫相公,若是萬俟判官還堅持己見……”


    徐衛笑了一聲:“那你就問他,今年錢不夠用,是打算欠軍餉,還是欠官俸?”


    張浚吃了一驚:“真這麽說?”


    “原話傳達給他。”徐衛點頭道。第二天,萬俟卨就在徐衛批複過的公文上簽上了名,發給趙開,命四川轉運司在全川推廣新酒法。


    到了六月,徐衛收到一封很特別的信。之所以說它特別,是因為寫這封信的人,就是張九月的姨父,太保何灌。徐衛雖然和何灌有舊,而且論起來也親戚,但平時基本沒怎麽聯係。現在何灌親自寫信來,確實讓紫金虎有些意外。


    但當他看到了信之後,就不覺得奇怪了。何灌在信中稱,最近皇帝下了詔,要開大都督府,擬命汾陽郡王折彥質,都督江西、淮西、荊湖諸路兵馬。然後,他本人,已經以年老體衰,精力不逮不由,向朝廷提出了致仕退休。


    在宋代官製中,有“大都督府”這麽一個機構,但實際設置極為罕見。它的主官,也不叫“大都督”,而叫“都督某某地諸路兵馬”。必以宰執重臣充任,在戰時作為方麵統帥,主導一方局勢。


    折郡王雖然名震天下,但真要論起來,何灌的資曆比他深厚得多。現在,讓折郡王都督諸路兵馬,也就是等於說,讓何灌聽從折彥質的直接節製。這肯定為何太保所不容,於是一氣之下自請致仕,也就不難理解了。


    何灌在信中還聲稱,皇帝此舉,應該是為反攻作準備。但他擔心,現在就舉兵北伐,時機可能還不成熟。折彥質為重利所誘,貿然舉兵,恐怕要招致失敗。他寫這封信給徐衛,就是希望他關注中原地區,萬一發生不測,西軍也好迅速反應。


    徐衛在上奏行在,報告西軍奪回麟府路,占據洪龍二州,以及跟蕭合達取得聯係這些事情時,就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認為,金軍被迫北撤,確實是一個機會。如果折家軍和何太何通力協作,應該大有可為。


    但現在何灌自請致仕,他統率的神武後軍的將士們會是什麽反應,還不得而知。眾所周知,神武後軍由原東京留守司殘餘部隊,如韓世忠嶽飛所部,以及張家兄弟的部隊,再加上何薊統管的常捷軍組成。


    無論韓嶽,還是二張,整編時部隊都不多,何薊的常捷軍占大頭。經過這麽些年的經營,相信何灌對神武後軍的影響力不容忽視。他撂挑子走人,麾下將領們必然不滿,此時折彥質又來接手指揮,能齊心協力麽?


    看來小趙官家已經不是“銳意進取”可以形容的了,他簡直是雄心壯誌!而且把寶都押在了折郡王身上!折仲古這回若勝,那不用說,朝野聲望將到達頂峰,而且一手控製江西、淮西、荊湖諸路兵權,簡直是兵馬元帥的級別。


    對於這一點,徐衛樂見其成。誠然,他和折彥質兩個,都是如今大宋武臣裏頭聲望最高,實力最雄厚。折郡王因為***高,再加上是文階,還受封了郡王爵位,隱隱蓋過徐衛一頭。但紫金虎並不在意這個,他希望折彥質能夠成就蓋世偉業。拋開個人交情不說,有折彥質在前頭,他的光芒肯定就會被掩蓋幾分,而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以前剛起兵的時候,就盼望打大仗,打勝仗,把名號闖出來,把官階升上去。到了現在,徐衛盼望的,就是別人少注意他,又尤其是杭州方麵。


    六月上旬,徐衛給兒子徐虎辦了滿月酒。凡是故舊同僚 ,麾下將佐,都雲集府上,席開一百二十多桌,除了陝西幾位大帥因公不能到以外,其他的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但萬俟卨雖然收到了徐衛的邀請,卻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席。而且,人不到就算了,禮也沒到。這讓徐衛手下的人很不高興,太尉請你,那是抬舉,不相幹的人想來還沒機會呢!


    這天徐衛高興,喝得大醉,等他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現在什麽時辰?”徐衛從**坐起,按著腦袋問道。


    “太尉,此刻已經日上三竿。”侍女小聲答道。


    “哦,睡了這麽久,酒還真誤事。”徐衛自言自語道。


    “婢子這就去將飯菜熱一熱。”侍女又道。


    徐衛嗯了一聲,點點頭,隨後下了床,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感覺那胸膛裏麵火辣辣的,娘的,別喝成胃穿孔了吧?胡『亂』吃了幾口粥,穿戴整齊出了房,感覺腳步都還有些飄,馬肯定是騎不成了,遂讓車夫駕了車,把他送到宣撫處置司。


    剛進去,就讓張慶給截住了:“太尉,兩件事,一好一壞,你要先聽哪一件?”


    徐衛拍了拍腦袋,閉著眼睛道:“先聽壞的。”


    “壞的,就是蕭合達派人送來消息,說是夏軍已經基本平定有興慶府周邊的民變,任得敬在靜州也將『亂』民彈壓下去,可能用不了多久,黨項人就會集中力量,來解決他。”張慶道。


    徐衛聽罷,因為腦袋還『迷』糊,一時也想不清楚。遂和張三兩個到了辦公堂裏,讓人泡了一杯濃茶來,喝下去半杯,這才清醒一些。


    “他說過他自己的情況麽?”徐衛問道。


    “他現在地盤反正就是那五個州,人馬也有幾萬,具體多少不知道。但主力都擺在夏州,保護石銀二州錢糧之地。”張慶道。


    “來就來吧,夏軍集中力量解決蕭合達,正好疏忽了西麵,不論是我軍攻西涼府,還是遼軍打河西走廊,都要便利得多。”徐衛輕描淡寫道。


    張慶看了看他,試探著問道:“太尉真的認為,大石為響應你的建議,出兵攻夏?”


    “為什麽不?”徐衛反問道。


    “蕭朵魯不不是說了麽?黨項人和契丹人關係不錯,讓他們出兵反目,這……”張慶輕笑道。


    徐衛搖了搖頭:“聽馬擴說,大石昔日抗金時,就善於因勢而變。在遼帝耶律延禧被金軍追得逃得不知去向後,他和遼國宰相又擁立一位新君。據此可以看出,此人並非因循守舊之輩。否則,他又如何能在西域重新立國?像這種人,不說見利忘義吧,反正不會錯過如此難得的機會。說穿了,契丹人和黨項人之間,就是一層麵子問題。大石完全有很多借口可以出兵。”


    張慶聽了,倒也沒有異議,徐衛想起他先前的話,問道:“還有一樁好事呢?”


    “哦,對了,官家派了內侍入川,攜帶著封賞你的詔書和禦賜給你的財貨。人已經到成都了,用不了幾天就到。”張慶回答道。


    徐衛笑一聲:“這是好事?”


    四天以後,果然就有內侍來到了興元府,直接到徐衛的府上宣詔。起初,徐衛以為自己已經是正二品的太尉,最高軍階,再上升,也就是一些加官,榮譽頭銜之類,估計是“開司儀同三司”。


    所以,沐浴焚香之後,便往正廳之中拜受詔書,張九月因為是命『婦』,也換上了儀服,與丈夫一同前往。


    在徐府廳上,幾名內侍已經站在主位,居中一個手裏捧著天子親筆詔書,等著宣讀。徐衛和正妻出來,先和幾名內侍見了禮,而後鄭重其事地在廳中央行大禮,準備接詔。


    那內侍年紀不甚大,至多也就是三十左右,待徐衛夫『婦』跪拜之後,徐徐展開天子詔,用尖刻的聲音宣讀道:“製曰,樞密副使、川陝宣撫處置副使、陝西製置使徐衛,材氣不群,忠勇自奮,策足功名之會,騰聲關隴之間。比者統率西師,收複全陝,建大功於朝廷。今複麟府,奪洪龍,揚我朝聲威於西賊之地。朕嚐言,助中興之業者,舍卿其誰?特遣內侍入川,晉卿為天水郡王,望卿恭勉乃事,圖報異恩,欽此。”


    那內侍宣讀完詔書後,又徐徐合上,雙手捧到徐衛麵前,笑道:“大王,接詔吧。”


    徐衛此時什麽心情?先是吃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小趙官家這麽大方,一道詔書送來,直接就晉升郡王了!自己接下這道詔書後,就是在世的人中,除趙氏宗族以外,兩個異姓郡王之一!


    此後,便是狐疑。因為按道理說,沒有從樞密副使,直接晉升到郡王爵位的。一般來說,應該先拔擢到樞密使,然後封郡王。現在小趙官家跳著級的封賞,而且在詔書中點明了要自己“圖報異恩”,是不是有什麽含義?


    然後,紫金虎心裏盤算起來。很快,他就作出了決定。一頭拜下去,洪聲道:“臣受聖上信任,執掌川陝之柄。此前,已蒙官家多次晉升,超擢為樞密副使,足以彰臣之功績。郡王顯爵,昔年神宗皇帝有言,有複燕雲者,柞本邦,疏王爵。如今,非但燕雲之地陷於北夷之手,便是兩河故土,也還豺狼遍地!臣何德何能,敢居此顯位?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句話出來,非但幾個內侍震驚無比,便連旁邊的張九月也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丈夫。這作官的,有哪個不希望加官晉爵?你麾下那些戰將,不是時常都為一級半級的官階爭得麵紅耳赤,互不服氣麽?再說了,這是郡王啊!官人不是說,折郡王是天下在世的人中,唯一一個異姓王麽?如今官家也封你為王,這是何等的榮寵?


    那宣詔的內侍隻怕自己沒有聽清,還確認道:“徐郡王,敢問是要……”


    徐衛再拜,擲地有聲道:“臣久在軍中,素知行伍之間陋習。將帥們攀比軍階,較量官爵,為些許薄名,目眥盡裂。聖上委臣以川陝之重任,如今的官階爵位,已足以震懾地方,實在不敢再接受郡王顯爵!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那內侍此番聽得真切,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回過頭去看看幾名同伴,全都是一臉茫然。這皇帝下詔,讓官員奪情起複時,確實有過不受詔的先例。但這晉升顯爵,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拒絕的!這有爵位,就是食邑,有食封,那可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啊!徐郡王是怎地?敢為天下先?淡薄名利?


    但徐衛不接詔,他也不可能強求,僵持一會兒,內侍道:“既然徐郡王執意如此,小人隻得暫時收了詔,待回行朝之後,稟明君上,再作計較。”語畢,便將詔書收回封好。


    徐衛這才和妻子起身,拱手道:“徐某也自當上奏一本,一則謝聖上之隆恩,二則解釋此中原由,煩請諸位一並帶回。”


    內侍勉強地笑笑:“好說,好說。”


    在送走內侍之後,張九月忍不住問道:“官人,這晉升郡王,是何等的榮耀,官人為何拒絕?”


    徐衛看著妻子,笑了一聲:“你以為王是那麽好當的?我如果受封郡王,又執掌著川陝之柄,還擁二十萬強兵,隻怕過不了多久,當朝中那些人發現局勢好轉,大宋危險不再之後,就得拿我說事了。”


    “那折郡王也不見……”張九月質疑道。


    “等著看吧。”徐衛歎了口氣。


    在拒絕了晉封“天水郡王”的詔命後,徐衛給皇帝上了一本。在奏章中,他把聽詔時說的話再詳細地闡述了一次,表明自己是受天子委派,坐鎮地方,用不著拿無比顯要的官爵來震懾下屬,哪怕就是個從九品,隻要天子的信任,也沒有人敢小覷他。


    七月,杭州行朝。


    皇帝趙諶已經在勤政堂裏呆了整整一天,這一天,他沒有批閱奏章,隻幹一件事情。就是把汾陽郡王折彥質送來的戰略謀劃,一遍又一遍地看。


    “官家,荊湖宣撫使,太保何灌上奏請求致仕退休,到底怎麽處理?”沈擇在一旁問道。


    趙諶的注意力都在折郡王的報告上,根本沒閑心理會這事,隨口道:“準了他吧,年紀大了,回去好生養老。”


    沈擇聽了,一時不言,過了一陣,又小聲道:“是不是應該象征『性』的挽留一下?”


    趙諶這才抬起頭來:“哦,是了,何灌怎麽說,也是幾朝老臣,且於國有勞。他自請致仕,確實應該挽留一下。罷了,你傳朕的口諭,讓有司草詔,挽留吧。”


    沈擇應下,卻沒有動身,而是笑問道:“小奴在官家看折郡王這道本子,已經看了一整天,莫非真有玄妙之處?”


    提起這個,趙諶來了精神,用指頭連續敲了奏本幾下,朗聲道:“你別說,到底是文武雙全的折彥質!拿出來的東西那是不一樣!他建議集中荊湖、江西之兵,主攻東京方向,再以淮西軍,往攻淮東以為牽製。朕在想,金人在停戰之後,已經北撤,其中原地區的防務必定較之前空虛。若折彥質統大軍往攻,必能收獲奇效啊!”


    沈擇見皇帝興奮,也附和道:“說不準,能一舉收複東京故都!”


    趙諶一擊禦案,激動道:“這正是朕心中所想!自太上南巡以來,東京故都幾曆兵禍,終究還是難以保全!想藝祖陳橋受禪以來,曆代先皇都在東京城裏勵精圖治,開創太平。朕既然繼承大統,首先就當以還都開封為己任!此番,若能成功,朕無論是對祖先,對天下,也都有個交待了!”


    沈擇幹脆來個全套的,納頭就拜道:“小奴預祝王師旗開得勝,收複東京!”


    趙諶得意地大笑,笑聲未止,便見一名內侍匆匆而入,稟報道:“官家,去四川宣詔的回來了。”


    趙諶臉上笑容仍在:“朕有兩員大將,一個便是折彥質,一個便是徐衛。如今,這兩位帥臣都受封郡王,可算殊遇了!叫他進來!”


    不一陣,當日給徐衛宣詔的內侍快步進入,沈擇眼睛尖,首先就發現了這同行肩膀上還背著詔書匣子。當時心裏就納悶了,這詔書宣讀完了,徐郡王接了詔,你還背個匣子回來作甚?


    卻不料,那內侍一進來,就拜在地上,取過肩膀上的匣子,疾聲道:“小奴奉詔入川,傳達官家詔命,晉封徐衛為天水郡王,但徐衛拒絕受詔!”


    “什麽?”趙諶大感意外,拒絕受詔?(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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