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生死關頭


    “當然是越近越好!就調殿前司在行朝周邊諸鎮的部隊!”趙鼎說道。殿前司,屬於“三衙”之一,但自從朝廷南遷以來,三衙有名無實,軍隊實際上都歸各大宣撫司節製。獨殿前司還保留有部分兵馬,以供衛行在,保護皇帝。


    徐六點了一下頭,但隨即又搖頭:“不行!逆賊既然作得如此大事,之前必有所籌備!他們如何能忽視殿前司?殿帥張仲雄留在城中,恐也不保,殿前司的部隊是指望不上了!”


    他兩個說話之間,趙諶已經等不了,伏***子,奮筆疾書。沒一陣,他將那件黃袍抓起來,疾聲道:“徐卿,你持此袍前往調兵!”


    徐六接過一看,隻見黃袍的背麵,寫著“賊子謀逆,朕陷彀中,社稷有累卵之危,朝廷有倒懸之急,召王師入援行朝,聽良號令,如朕親臨”這樣一句話。趙鼎湊上前來看畢,問道:“徐參政,你打算往何處召兵?”


    徐六緊抓著黃袍,神情凝重道:“如今,恐怕也隻有指望兩浙宣撫司的部隊了。”


    趙諶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不論調哪一路兵馬,徐卿當快去快回!遲了……”


    “官家,這正是臣所擔心的!”徐六正『色』道。“逆賊既然有備而來,必欲執官家而回。此間隻五百將士,倘若動起手來,絕計撐不了幾時!”


    站在門前的朱勝非聽到這一句,失聲道:“那官家豈非要……”


    趙鼎思索著徐良的話,沉聲道:“徐參政所言不差,我等能擋得了一時,然而絕計撐不過今天。倘若殿前司的部隊指望不上,就算徐參政在今天之內調得兵來,恐怕也救不了急。”


    趙諶臉『色』煞白:“卿等的意思是說,朕無論如何避免不了被他們押回城裏?”


    三位宰相都沉默,事情恐怕確實是這樣。趙諶無力地跌坐在凳上,他心裏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己的父親必然已經在城中複辟。一旦自己被帶回城裏,馬上就會被軟禁,自己這些大臣也會被控製,隨後貶官遠竄……


    一念至此,他不禁歎道:“既然如此,那調兵還有何用?”


    “官家,就算被逆賊所執,也斷斷不可作出一絲一毫的讓步!天子於德無虧,自即位以來,矢誌恢複,天下軍民莫不感念!逆賊作『亂』,不得人心!隻要官家不鬆口,臣就有希望!”徐良朗聲道。他隻怕,自己去調兵的同時,皇帝被抓回城中,到時受太上皇和『亂』臣們的『逼』迫,答應退位。到時,就算自己調集到了軍隊,恐怕也無力回天了。


    趙諶緩緩地點著頭,無奈道:“既如此,賢卿速速動身吧,遲則生變。”


    趙鼎也催促道:“徐參政,快動身吧。帶著十來名軍士保護,以防不測!”


    “不!人多反而壞事!我獨自一人前往即可!朱相,趙相,倘若守不住山,回到城中,兩位無論任何遭遇,斷不可失了氣節!”徐六鄭重提醒道。


    趙鼎勃然道:“這何須多說?便是舍了這條命,也絕計不作苟且之事!”


    朱勝非驚魂未定,連聲道:“你放心,你放心。”


    時間緊迫,不容多說,徐六將那件黃袍折疊起來,揣在懷裏,正打算告辭時,皇帝道:“徐卿一身素服,恐惹人注意!趙卿,你快去取一套道袍來!”


    趙鼎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奔去。趙諶又打量著徐良片刻,道:“徐卿,朕這件黃袍,你穿上。”


    徐六一直還算鎮定,但聽到這句話,駭得臉都扭曲了,一下子拜倒在地上,顫聲道:“臣萬萬不敢!”黃袍隻有天子能穿,臣子披黃袍,是想學太祖皇帝麽?


    “非常時期,不要拘泥!”趙諶提高了音量。“你這揣在懷裏,反而惹人側目!”


    徐良堅持不肯,不一陣,趙鼎抱著一團衣物進來。徐六扒了身上的素服,皇帝直接將黃袍拿起,披在他身上,堅持讓他穿著。無奈之下,徐良隻得將有天子手詔的黃袍穿在最裏頭,外邊罩上寬大的道袍,他身材比皇帝要高大,那件黃袍緊緊裹在身上,倒也不會顯『露』出來。


    剛穿好,下麵一片喧嘩,趙鼎奔出去問道:“何事驚慌?”


    下麵的大臣紛紛喊道:“『亂』軍圍山了!”


    徐六在裏頭聽得真切,再不敢絲毫停留,拜於天子腳下,神情堅毅道:“臣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皇帝親自將他扶起,咬牙道:“朕和朝廷,都在徐卿身上!”


    徐六頓首,隨即站起身來,對趙鼎和朱勝非一揖,拔腿就朝外頭奔去。皇帝和宰相都追了出來,隻看到他人已經竄到樓下,在眾大臣茫然的目光中奔出別院而去。


    “但願他此去成功……”趙諶扶欄歎道。


    葛嶺所在的山,名喚寶石山,在西湖之西,麵向杭州城的一側,有石階可上山。但山後,卻根本沒有路可走,因為再往西,都是一片山區。徐六出了抱樸廬,到後山無人之地,將衣袍紮緊,順著並不陡峭的山體往下滑走。遇有近丈高的地方通不過,他竟然縱身一跳,動作十分敏捷。下了葛嶺,他趴在草叢裏,十分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然而禍事就在此時發生,他聽到了人聲!


    “快!都麻利些!”一個雄渾的男聲吼叫著。徐六此時所在的位置,是棲霞嶺和葛嶺之間的一個山坳。他本打算從這裏下山去,但聲音從南邊傳來,顯然對方已經在往此處爬。想下山,已經沒有可能了。想出去,隻有翻過麵前的棲霞嶺!


    打定主意,不敢遲疑片刻,起身就往棲霞嶺上跑。遇到陡峭處,抓草根,扯樹枝,奮力往上攀登。很難想像,一個進士出身,在朝堂上輔佐君王的副相,竟還能幹這些。當他爬到半山腰時,往下俯瞰,果然見到一群士兵爬了上來,***住了葛嶺。他如果在山坳裏多停留一陣,此刻怕是已經被逮捕了。


    不敢出聲,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拚命往棲霞嶺頂部攀去。所幸,這是在南方,山都不高,要是在西部,隻怕一不小心,就要跌個粉身碎骨!翻越棲霞嶺後,眼前仍舊一片茫茫的山區,偶爾能看到幾戶人家,他也不敢去,專挑僻靜處行走。等他一直朝西,走出這片山區時,確定安全之後,又折身向北。估計走了大半天,終於走上了驛道。


    一路上,他隻顧低頭趕路,不與任何人接觸。便是有路人,見他一副道士裝扮,也沒誰生疑,更不會想到他是當朝參政。就這麽一直朝北走,直到腹中饑渴,才發現身上根本沒錢。遂問道旁的人家討了碗水喝,借機問路,才知已到餘杭。


    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鎮江府,兩浙宣撫司所在地。他要去征召兩浙宣撫使趙點,讓他起兵勤王!


    再說另一頭,徐六走後,趙諶就得到報告,說是『亂』軍要強行登山。沈擇雖然掌握著內衛禁軍,可他畢竟是個宦官,而非戰將,下令官兵擋住之後,竟脫離前沿,跑回到皇帝所在的別院。


    君臣十數人,戰戰兢兢,如臨末日……


    危急關頭,次相趙鼎挺身而出,他倒不是要學朱勝非去跟逆賊理論,而是要去將事情弄清楚,哪怕就是死,我也得死個明白!上到皇帝,下到同僚,都不讓他去。但趙鼎堅持己見,皇帝沒奈何,隻能讓他出麵,刺探消息。


    那葛嶺上山的石階中段,保護天子的官兵們已經架起了路障,他們不是野戰軍,此行也是儀仗的成分居多,所以連弓箭都沒有攜帶,隻有腰裏的刀,手裏的槍。士兵們在路障後,將槍排成長林,而他們的對麵,則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軍陣!人家已經刀出鞘,箭上弦了!


    趙鼎來到這裏時,山上的軍官正跟對方派來的人說著什麽,雙方都很緊張,路障後官兵手中的鐵槍,幾乎頂到來人的身上。


    他一出現,那正說話的軍官就迎上來,顫聲道:“相公,如何是好?”


    趙鼎雖是書生輩,但頗有膽氣,麵對著山下黑壓壓的人『潮』,強作鎮定,盯著路障之前的幾人喝問道:“你等何人?識得趙鼎麽!”


    宰相畢竟是宰相,除了皇帝,就數他了。那幾名軍官看到他,先怕了幾分,再聽他一喝,都俯身執禮道:“見過相公,我等皆殿前司軍校。”


    “你們奉了誰的命令?”趙鼎問道。


    幾名軍官不敢抬頭,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趙鼎見狀,大袖一揮:“去!找能說話的來!”那幾名軍官竟還真的乖乖退下去。


    他們一走,身旁的那名“內殿直”都知說道:“相公,倘若真打起來,我們撐不了許久。”


    “爾等皆在班直,乃天子近衛,皆武藝絕倫之輩,怎還畏懼逆賊?”趙鼎怒道。


    那都知一聽,俯首道:“卑職不惜死,但恐聖上不測。我手下隻五百人馬,對方則有數千之眾,而且……”


    “而且什麽?”趙鼎追問道。


    “相公,這山下的兵馬,都是殿前司在行朝諸鎮的部隊。”那都知答道。趙鼎心頭一緊,果然如徐六所料,殿前司被控製了!之所以說控製,而不是倒戈,原因就在於,當今張皇後,就是出自殿帥張仲雄家族,張家沒有任何理由反水。


    此時,他望見一人,在士兵簇擁下,拾階而上。當看清此人是誰時,趙鼎怒火衝天!


    “見過相公。”羅汝楫在路障前七八階下,就已經停住,士兵將他圍在中央,生怕有變。


    趙鼎忍住滔天之怒,咬牙問道:“羅汝楫,你為何在此?”


    “奉詔而來。”羅汝楫大聲道,他有意要讓官兵們都聽清。


    “官家在嶺上,並不曾傳詔於你!”趙鼎道。


    羅汝楫卻不應他的話,而是提高聲氣,對著山上山下的人群喊話道:“天子失德、失儀、失信,內不能安黎庶,恩朝臣,外不能和番邦,靖邊陲。我大宋,以仁孝治天下。官家窮兵黷武,非但結怨金人,更使得百姓遭禍,此為不仁;太上居於德壽宮,官家數月不過宮探視,道君駕崩,竟又拒絕太上主持喪儀和出席法事,此為不孝。朝中大臣商議之後,報請太上皇批準,決定迎太上皇複位,諸……”


    趙鼎按捺不住,一口截斷道:“羅汝楫!你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完全是一派胡言!”語至此處,他振臂呼道“天子即位於危難之時!自登基以來,以天下為念,以祖宗基業為念!矢誌恢複故土,驅逐北夷!並不曾有絲毫失德!羅逆汝楫等賊,趁官家為道君盡孝之際,欲行不軌,十惡不赦!此等賊子,當天下共誅之,天下共討之!諸軍,有殺此賊者,當為殊勳!”


    他聲音哄亮,響徹四方,那山下諸軍,聽了此話,頓時一片嘩然!羅汝楫聽得臉『色』大變,回首望去,隻見軍隊『騷』動,慌忙搶道:“休要聽他妖言『惑』眾!太讓皇已然複辟,今我等奉詔而來,一是保護官家回城,二是捉拿朱勝非、趙鼎、徐良等『奸』侫!名正言順,鬼神欽服!”


    趙鼎大怒!一把搶過身旁士兵手中的長槍狠擲過去!那槍雖然被羅汝楫的衛兵撥開,但其人還是被駭得蹲了下去!心驚膽戰地吼道:“這廝惱羞成怒了!回去!快回去!”隨後,被士兵包裹著,倉皇逃下山去。


    趙鼎麵對千軍,聲傳四方:“諸軍聽好!聖駕在葛嶺,有誰敢登階一步,便是謀逆!必然禍及父母妻兒!若能反戈一擊,襄助平『亂』,則是大功一件!”


    羅汝楫回到山下,張臂喊道:“趙逆蠱『惑』人心,休聽他聒噪!衝上山去,捉拿『奸』臣!”他一聲令下,那將士們卻是麵麵相覷,拿不定主意。便是有人朝前,卻見同伴們不跟隨,也茫然地退了回來。


    趙鼎見事態緊急,扭頭對那都知說道:“快去請官家來!”


    葛嶺就那麽大一坨,趙鼎振聾發聵的喊聲,身在抱樸廬中的皇帝其實都能隱約聽到。當班直軍官前來請他出麵時,大臣們都以為天子不可以身涉險,但這位年輕皇帝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昂然而出。


    大臣們一見,天子都不怕死,我們哪裏還有偷生的道理?罷罷罷,今日以身殉國!也落個名垂青史!


    卻說羅汝楫正強令軍隊往山上攻,趙鼎也已下令守卒拚死一戰,保護聖上周全。冷不防,有***吼一聲:“聖上駕到!”


    喧鬧聲立時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石階的盡頭。隻見皇帝趙諶,在以朱勝非為首的大臣們陪同下,緩步而來。


    山上的官兵們皆跪地高呼萬歲,這個舉動,使得山下的『亂』軍不知如何自處,咱們是不是也應該跪迎聖上?羅汝楫一見官家出麵,心裏倒有些畏懼,但轉念一想,當年,徐紹朱勝非等人,不正是發動政變擁立了官家登基麽?我們今日作的事,與他們當年一樣,我為何要怕?


    這麽想著,底氣稍複,昂首挺胸立於陣前,並不行臣子之理。


    趙諶來到路障下,看著山下密密麻麻的部隊,到底還是有些膽怯。他是作皇帝的人,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但非常之時,硬著頭皮也要上!


    隻是,這話從何起?


    “官家,領兵前來的,正是羅汝楫,他誹謗聖上失德、失儀、失信。”趙鼎在旁提醒道。


    一聽這話,趙諶就有話說了,隻見皇帝輕輕撥開擋在他麵前的一名軍官,洪聲喚道:“羅汝楫何在?”


    羅汝楫就立在陣前,此時卻不敢應聲。


    “不作聲?沒關係,朕有一言,諸軍靜聽!”趙諶腔調有些抖,但還算響亮。“苟且之徒,誹謗朕失德、失儀、失信。然朕自踐柞以來,每日雞鳴則起,深夜乃臥!所為者何?是因為國土淪陷,黎民遭難!金人起於北,數十年間,掃『蕩』天下!奪我土地,害我子民!曆年來,王師浴血奮戰,雖收複區域,然兩河、中原、山東等地,仍在北夷手中。此間人民莫不翹首以盼王師北伐!朕每每想到此事,心如刀絞!恨德才淺薄,不能一舉驅逐狄夷,還我山河!”


    “朕自問,即位以來,並無驕奢之舉,亦無倒行之狀!卻不知哪裏薄待了如羅汝楫之輩,以至於引兵犯上!刀槍最是無情,朕不忍見爾等流血!快快放下器械,莫背負一個逆賊的名聲!”


    趙諶一席話說出來,山下諸軍震動!羅汝楫聽得背後有異響,回頭一看,隻見有軍官從馬背上下來,放下兵器,伏拜於地。軍官一帶頭,士兵們哪裏還敢遲疑,紛紛扔了器械,跪了滿地!


    咱們隻是奉命行事,可沒想對聖上不昨啊!再說,咱們也沒有這個膽子!


    “你等作甚!太上皇已經複辟!說話之人,現在已不是大宋之主!快起來!快起來!”羅汝楫急得又竄又跳,氣急敗壞地喊道。(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默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默然並收藏宋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