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整個世界清靜了


    “大王可在?”張慶在徐衛辦公堂門口瞄了一眼,見門掩著,遂向外頭辦公的節度掌***問道。


    “萬俟宣判在裏頭。”那佐官起身回答道,刻意壓低聲音。張慶聽罷,點點頭。他本來是剛剛收到一份急件,想要向徐衛匯報,不過這情況倒讓他有些猶豫,思之再三,還是打算先回去。因為既然掩著門,想必是談什麽機密之事吧。


    他剛轉身,就聽到裏麵一聲響,好似有人拍了桌子。緊接著,傳來一句:“朝廷決議,豈容你挑三揀四!你說話當有個分寸!”這是徐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冒火。


    “分寸?你跟我說分寸?我數十載寒窗苦讀聖賢之書,怕是比你知道分寸!”這高聲回答的人當是萬俟卨無疑了。


    “我不跟你多說,有什麽話,你直管對朝廷講!去罷!”徐衛怒吼道。


    話音剛落不久,門突然被拉開,滿麵怒容的萬俟卨在門口時還回頭罵了一句:“配軍安敢如此!”


    張慶聽到這話,勃然作『色』,一句“直娘賊”已經到了嘴邊卻又生生吞了回去。世人罵軍漢,常用“賊配軍”“黥卒”“赤老”等侮辱『性』語言。然徐衛何等人?他是西軍統帥,川陝長官,郡王之尊,豈容你一腐儒呼為“配軍”?何況,他是以將家子的身份,因功授官,並非刺配充軍。萬俟卨這話,簡直毫無道理,無理至極!


    那來來往往的官員們聽到這不同尋常的動靜,都停下腳步,無不愕然。


    “都忙去吧,聽什麽呢?”張慶揮手道。官員們這才低下頭,各自散了。張慶步入堂內,隻見徐衛臉『色』鐵青,坐在椅上胸膛不住起伏,顯然怒極。


    “大王不消跟這老儒置氣。”張慶勸道。


    徐衛哪裏這麽輕易消得了氣?當年從大名府起兵,“他”才十六歲,至今二十年光陰,漢人、契丹人、黨項人、女真人,什麽人沒見過?上到皇帝,下到走卒,什麽人沒遇過?還沒誰敢當麵呼為“配軍”!萬俟卨今天算是開了個頭!


    原來,朝廷的命令下來了,萬俟卨不出意外地被任命為河東宣撫使。可他卻不願意接這爛攤子,河東的情況他雖未親見,但想也想得到,剛剛經曆了戰『亂』,百廢待舉,局麵肯定艱難。而且他非常清楚,河東不是他能夠鎮得住的,且不說驕兵悍將,單說跟金軍麵對麵這一點,就夠他膽戰心驚。


    但正如徐衛所說,朝廷的決議豈容你挑三揀四,萬俟卨自知無法挽回,他怒火中燒地來找徐衛鬧,盡管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徐衛搞的鬼。兩人見了麵,起初還算客氣,他也能遵守禮節,但後來越說越激動,嘴就把不住門了。結果激怒了徐衛,於是乎他一句“配軍”脫口而出。


    可徐衛到底是徐衛,深深吸上一口氣,問道:“有事?”


    張慶這才記起自己的目的,將手中公文呈上道:“收到鄜延帥司急報,言金人在西三州集結。”


    徐衛一聽,剛才的事早拋到腦後去了,展了報告仔細來看。說是本月,麟府的駐軍探到在東勝州所屬的金“西三州”一帶,金軍有大規模集結跡象,其用意不明。或為寇麟府,或為援西夏。


    看罷,徐衛放下軍報,皺眉不展。眼下已經開春了,宋遼兩軍即將聯合出兵,討伐西夏。女真人在這個當口,於邊境陳兵,值得警惕。誠如徐洪在軍報中所說,金軍的目的不外乎兩個,要麽是為了入侵麟府,要麽就是了為援助西夏。而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此前我們普遍認為,黨項人是女真人的替死鬼。他們出兵『亂』遼軍後路,解了金軍燃眉之急,但女真人一定會出賣黨項。如今看來,似乎我們預料有誤?”張慶沉聲道。


    徐衛思索片刻,搖頭道:“是,也不是。”


    “此話何解?”張慶疑『惑』道。


    “如果說,一切按照女真人的設想來走,那麽他們不會搭理黨項人。而現在,我方拒絕了單方麵議和,這正是女真人對此事作出的反應。”徐衛道。


    “大王的意思是說,因為我朝拒絕了單方麵議和,所以女真人惱羞成怒,才有此一舉?”張慶道。


    “不是惱羞成怒。”徐衛道。“不過也差不多,他們也沒得選擇。如果我朝單方麵與之議和,必激怒契丹人,也就不可能聯合出兵討伐西夏。現在,女真人的算盤落空,如果再對西夏不管不問,那不是傻子麽?有一個西夏在,還有人替他們擋一陣,所以,這個局他們無論如何都要來攪和一趟。”


    “那我們怎麽辦?是否相應增派部隊?”張慶請示道。


    徐衛斷然搖頭:“不必,這場仗本來就是契丹人主打,我們幫幹忙而已。仍照原定計劃,涇原軍出兵兩萬,佐以番兵弓箭手,剩下的事,契丹人自己去打理。他們不是還有蕭合達杵在那兒麽?你馬上把這消息送出去,告知契丹人。”


    “是。”張慶應道。正想離開時,打量了徐衛幾眼,再次勸道“大王不必讓他壞了興致。”


    “哼哼。”徐衛輕笑一聲,揮了揮手,張慶這才外出。他才不會壞了興致,隻不過當時聽到那句“配軍”實在冒火。但轉念想想,你罵吧,罵有什麽用?照樣給你弄到河東去,你要是不願意去,那就是違背朝廷的命令,就隻能給自己找理由賦閑。但你又沒死爹又沒死娘,除了稱病,幾乎找不到其他借口。當然,你如果願意提前退休,另當別論。


    果然,萬俟卨收到朝廷任命以後,拒絕赴任,滯留在興元府,向朝廷上奏稱,自己年老有疾,恐怕無法擔當河東宣撫的重任,請求朝廷讓他解職養病。當然,他請求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參徐衛一本。可他又沒有什麽實質的證據能證明徐衛有什麽不妥不當之處,隻能稱徐衛手握重兵,執掌大權,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可現在大宋國內“潛在威脅”多了去了,兩浙的趙點,淮西的劉光國,江西的折彥質,荊湖的韓世忠,哪個不是手握重兵,執掌大權?而且徐衛遠在西陲,要說威脅,還輪不到他。因此,萬俟卨請求養病的要求被批準了,但他彈劾徐衛的本子卻好似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倒不是說徐良給壓下來了,他現在雖然在台上執政,但還沒到支手遮天的地步。本子送到中書,不止是他可以看,趙鼎和三位參知政事,全都知道。但宰執大臣們集體失聲,根本沒人過問這事,更談不上捅到皇帝那裏去。


    為什麽?


    首先,萬俟卨的調調不新鮮,從抗金開始,這種議論一直存在。如果說你萬俟卨真搞到了點什麽材料,能證明徐衛有不軌之舉,那另當別論,誰也包不住。但你的話隻是老生常談,現在一大攤子事,誰有空聽你閑扯蛋?


    其次,川陝離不開徐衛,他鎮守西部這麽多年,早就已經是“長城”級別的帥臣了。如果不是天下太平,到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地步,而徐衛自己又本本分分的話,但凡腦子沒壞,都不會輕易去觸動他。


    最後,萬俟卨是先帝派去川陝,為朝廷張目的,所以他和徐衛不睦不是什麽怪事。徐衛舉薦他宣撫河東,固然是想將其調離,免得煩惱。但萬俟卨這本奏,難道不是為了報複?所以朝廷不予理會,因為一個徐衛,一個萬俟卨,分量相差太遠。


    興熙元年,三月,杭州行在。


    天剛麻麻亮,升朝官們便已經集結在宮門裏,等待禦史整隊了。皇帝登基這幾個月的表現,大臣們還是挺滿意的,早朝從來沒有無故斷過,在朝堂上,新君也虛心地向大臣求教,並且多次表示要繼續先兄遺誌,完成其未競之業。雖然趙謹顯得很稚嫩,遇事沒有主見,但對一個剛剛即位的十八歲少年,你能要求多高?


    徐良和秦檜站在一起,他們的身旁簇擁著許多官員,正小聲議論著事務。趙鼎站在旁邊一些的地方,抱著笏板側頭和參知政事李若冰說著什麽。時辰一到,禦史出來整隊,而後向資政殿進發。文武百官,各依官階,縱隊而前,至殿前廣場停下,禦史清點人數,記錄有無無故缺席者,然後才進入大殿,按班站好。


    這個時候,皇帝還沒有出來,大臣們還可以小聲討論一些事務。直到聽見“靜鞭”響起,大家就得趕緊閉嘴。而後,戴通天冠,穿絳紗袍的皇帝趙謹就從後頭轉出,不急不徐地坐上禦座。


    百官行大禮參拜,山呼萬歲,趙謹手一抬:“諸卿平身。”當了幾個月的皇帝,至少這個動作還是非常熟練的。


    緊接著,百官奏事,一般都是分司分衙進行。因為朝臣不少人都是同一個衙門,有事大家集中在一起,不可能一人一事,這麽搞的話,說到天黑也說不盡。


    前頭一些官員奏畢以後,徐良隨後出班道:“啟奏陛下,今有司已於兩浙、淮西、江西、荊湖挑選將佐,預備往陝西借職。臣請聖上示下,是否準行。”


    趙謹聽得很認真,但之後卻是一片茫然,因為這個事是徐良當初和先帝趙諶定的,他根本不知情,遂問道:“這,諸司將佐,緣何要到陝西借職?莫非西軍缺將官麽?”


    “陛下容稟,昔年宰執大臣曾與先帝相商,認為西軍與金軍鏖戰十數載,非但遏製金人攻勢,更逐步將女真人逐出陝西,其經驗值得南方諸司借鑒。因此,預備從諸宣撫司所屬部隊中挑選將佐,往陝西借職,行觀摩學習之事。”徐良道。


    “哦,原來如此。朕也聽說過西軍能征慣戰,這觀摩確實有益。隻是,將佐們都走了,這南方諸司的部隊誰人統領?”趙謹問道。


    這個問題未免有些外行,甚至有些……但皇帝即位不久,政務不熟,大臣們也不意外,徐良奏道:“回陛下,此次從諸司中挑選的將佐,大多是統領以下,且各司不過挑選七八人,並不影響。”


    “那此事東莞郡王知情麽?切莫倉促,也使西軍有個準備。”趙謹繼續道。


    徐良也覺得這問題有些不靠譜,這麽大事的老九怎麽可能不知情?但想到皇帝新來的,於是詳細道:“此事早已通知川陝宣撫處置司,且川陝已經準備妥當。南方將佐一到,即安排相應差遣職務,使其融於西軍之中,早晚觀摩。非止習戰法,其行軍、紮營、號令、束伍、器械、斥候,無所不包,預計為期半年得還。”


    趙謹似懂非懂,點頭道:“既如此,便可下令啟程。”


    “遵旨。”徐良領命退回班裏。


    隨後首相趙鼎又出班奏道:“陛下,此前金使南下求和,欲與我朝單方麵締結和議,被拒之後北還,至今沒有回音。臣擔心,金人會對此事有所反應,當使淮西荊湖兩司加緊戒備,以防不測。”


    “有備無患,才是穩妥之計,趙卿所言極是。”趙謹讚同道。


    “臣以為,大可不必。”一人出班道。眾人視之,乃參知政事秦檜。


    “哦?”趙謹有些意外。


    而更意外的則是趙鼎,疑『惑』道:“秦參政此言何意?”


    “自宋遼聯合出兵,我軍克河東半壁以後,金人理當集中力量防備西軍和遼軍。縱使因我朝拒絕和議有所報複,量其也無力南顧,至多在河東征伐。”秦檜朗聲道。


    趙鼎聽罷,倒也沒不快,隻是道:“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非也,趙相此言,在下不敢苟同。”秦檜倒有些認真了。“如果朝廷明令一下,荊湖淮西兩司豈敢怠慢?彼時,部隊頻繁調動,非但費財,也徒增將士煩擾。而且,據在下所知,淮西荊湖兩司,一直處於戰備狀態,實在無須過多警示。”


    趙鼎無言以對,默默退回班裏,殿上趙謹見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正好看到秦檜也退回去,而且大臣們也沒有再奏事的,遂道:“既如此,今日便散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宋默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宋默然並收藏宋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