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按著大tui的手來回搓了搓,道:“大臣們認為以我朝目前實力,無須與女真人和談。又說此乃北夷緩兵之計,當不予理會。待休整一段時間,再度舉兵向北,光複祖宗基業。”


    “都是哪些大臣?徐良麽?”皇後伸手擋回來宮女遞到嘴邊的荔枝,追問道。[.]


    趙謹點點頭:“徐相的態度很堅決,認為女真人提出的條件太過分,沒有和談的餘地。”


    “就猜到是他。”劉皇後有些不忿。“為全自己良臣的名聲,不惜發動征戰,置國家黎民於不顧。陛下怎由著他來?”


    趙謹聞言解釋道:“倒不是這麽說,朝中很多大臣都支持他的意見。再說,徐良也並非為一己之si。鳳娘,朕看此事不必再糾纏了,你已懷有身孕,生產之後,朕下詔晉封你父為郡王便是。”


    劉氏聽了這話,起身朝皇帝跪下,倒讓趙謹有些吃驚,一邊去攙扶一邊問道:“皇後這是為何?快起來。”


    劉氏起身,非常嚴肅地說道:“陛下難道以為臣妾隻是想為父兄謀利麽?”趙官家一時答不上來,他本來就認為皇後確係在為父兄謀利,而且這樣也無可厚非,很正常的事情。


    “臣妾得méng聖眷,執掌中宮,豈敢以一家si利而偏廢陛下大業?臣妾之所以擔憂此事,完全是為陛下考慮。”劉氏道。


    “朕如何不知?快起來,快起來。”趙謹堅持把老婆攙起來,又按坐下去。隻聽皇後仍舊不休地說著話。


    “陛下是一國之主,這軍國大事自然是陛下說了算。徐良處處掣肘,這豈是為臣之道?陛下時時隱忍,又豈是長久之計?”


    趙謹笑著解釋道:“徐良非但擁立朕登位,更於國家有大功。他為平章軍國重事,這涉及和談自然要聽他的意見,也不說什麽掣肘。更有,徐卿的忠義,舉世聞名,先帝在世時便對他極為倚重,朕初登位,便取得北伐勝利,徐良居功至偉。”還有一點,趙官家沒有說,那就是他自己無心朝政。比如這回和談的事,如果不是老婆『逼』得緊,他才懶得去跟大臣們費口舌。


    “可陛下想過沒有,如今朝堂上,徐氏一家獨大。非但是朝堂,在地方,徐家子弟手握重兵,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數,這難道合乎祖宗家法麽?”劉皇後問道。


    這些問題趙謹根本沒想過,聽老婆提起,下意識道:“這又有何不妥?你父兄不也……”


    “這如何能比?陛下與臣妾是結發夫妻,父兄在公是陛下的臣子,在si是陛下的親屬,對陛下的忠心不容置疑。”劉氏反駁道。


    “皇後過慮了,徐家一門忠烈,都是忠臣。”趙謹道。


    “太祖豈非世宗之忠臣?”這話劉氏不是第一個說的。昔年仁宗朝時,大臣都鼓動皇帝貶謫狄青,宋仁宗替狄青分辨,說狄青是忠臣,當時的宰相文彥博就說了一句“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讓宋仁宗啞口無言。這話涉及到趙宋最**的事件,宰相和皇帝si下裏說說沒什麽,但劉氏一介女流,當著皇帝的麵提這事,可見其有shi無恐。


    趙謹給問住了。他這個人雖然沒有他哥哥趙諶那樣的遠大抱負和聰明才智,但他也不是個吃貨。心知皇後對徐家不滿,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徐良幾次阻攔對劉家的封賞,得罪了皇後。隻是他愛極了這個發妻,因此事事順著他。


    現在劉氏把祖宗都搬出來了,『逼』得趙官家退無可退,隻得問道:“那依你該當如何?”


    “你們下去。”劉皇後一抬頭,摒退了左右。


    等內shi宮女們散盡之後,她才道:“官家,且不論徐良是忠是jiān,他如今獨攬朝政,又有子弟擁兵在外,不可不防。”


    “怎麽防?”皇帝隨口問道。


    這下卻把劉氏給問住了,別看她聒噪得起勁,真讓她想個辦法,她卻是一無所知。憋了好一陣,才道:“臣妾隻是想讓官家心裏有個數,旁的,不便多言。”


    趙謹笑著搖了搖頭:“行了,都快為人母了,就少『操』些閑心,安心養胎是要緊。”


    後頭兩天,朝廷上都圍繞著是否與金和談的事情在討論,有徐良的態度擺在那裏,無論怎麽議,都不可能形成統一的共識。皇帝已經打定主意,就聽從徐六的意見拒絕和談。可就在這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說是意想不到,其實在徐良的意料之中,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六月十一晚上,徐六累了一天,已經和妻子睡下了。昏昏沉沉中,也不知來到什麽所在,就感覺周圍一片漆黑,越往前走,感覺有了一些亮光。漸漸地,那光芒愈盛,隱約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等走得近了,卻見是個老者,身形削瘦,頭發雜『亂』,穿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直裰,就杵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他。徐六仔細一瞧,大吃一驚,不是旁人,正是他已經故去的父親,清河郡王徐紹!


    受這一驚,他嘴裏叫喚了一聲,驚醒過來,已經是滿頭大汗。他在chuáng上一ting,也弄醒了渾家,mo索著拉著他的臂膀道:“官人,怎麽了?”


    “我方才夢見父親,又幹又瘦,形容憔悴,直看著我,也不說話!”徐六驚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官人這幾日常念叨公公,因此有這一夢。”徐六的渾家寬慰道。


    抹了把汗,徐良稍安定了些,剛想躺下去,突然!急促的敲門聲陡然響起!伴隨著一個驚慌的聲音在外頭喊道:“相公!相公!老太君不行了!”


    徐良心頭猛地一揪!脫口喊道:“掌燈!”慌得渾家mo索著滾下chuáng去,慌慌張張地,一時也點不上燈,徐六哪能等?胡『亂』抓了衣服裹在身上,mo黑就衝了出去!外頭那老仆fu提著燈一路小跑跟在後頭,邊跑邊道:“傍晚時分還好好的,說要吃口梨。哪知方才就不行了,金蘭聽到老太君房裏有動靜,進去一看,卻是太君在捶chuáng,眼看著就……”


    徐六一路跑著到了母親所居住的院子,搶進房去,裏頭已經燈火通明,丫頭仆fu都聚在一處,七嘴八舌地喊著。徐六扒開仆人上前,借著光一看,母親眼睛閉著,已經不動彈了。他腳一軟,蹲將下去,拉著老太君的手喚道:“娘啊,娘!”


    隻見老太君嘴chun微動了動,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來,同時,徐六也感覺母親的手使了點勁,但也不知道她要表達什麽意思。徐六急得沒奈何,趕緊吩咐人去太醫院請太醫。太醫雖然主要為宮中提供醫療服務,但同時也兼顧著勳貴大臣。似徐良這種級別的官員,是可以享受太醫待遇的。


    “六……”忽地,老太君嘴裏含糊地發出這麽一個音。


    徐良回過頭去,拉著娘親的手輕聲道:“娘,兒在這兒呢,娘要說啥?”


    老太君咕嚕一陣,徐良才聽清母親說了個“五”字,想是老太君思念兒子,想著徐五呢。徐六連連點頭道:“娘放寬心,如今前線也不甚要緊,兒明日就張羅,讓兄長回家一趟。娘可要想開些,你要等著兄長回來,還有徐勇,娘也想孫兒不是?”


    可老人家再沒有反應,徐六覺得不對,緩緩伸手探了探老太君鼻息。那手卻好似被咬了一口,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還覺得不應該,又輕搖著母親的手連喚數聲,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此時,背後已經有丫頭仆fu壓著聲音哭將起來。徐六的妻子帶著兒女趕到,見這情形,怔立當場,不知如何應付了。


    徐六此時反而好像靜了下來,撫著母親的手,一遍又一遍,許久才放回去。又繼續保持蹲姿在chuáng邊好一陣沒有動彈,最後才緩緩站起來,吩咐道:“給五哥送信,讓他回來。”語畢,他折身朝外走去,出了母親的房到了外間,感覺沒有力再往外走了。遂就在外間坐了下來,垂著頭,一動不動。


    終於,哭聲還是從這位大宋宰相嘴裏傳出來……


    徐家老太君雖然是一品外命fu,可終究是一介fu道,她沒有官銜,也不曾擔任什麽重要職務,按說她的去世隻是徐氏一門的喪事,於國家朝廷來說並無影響。可怪就怪,她非但是徐紹的遺孀,更是當朝唯一“平章軍國重事”的母親,如此一來,她的去世,就非同小可了。


    第二天上午,徐母老太君去世的消息,就已經在朝臣當中傳遍。這事瞞也瞞不住,也沒誰敢瞞,徐良在第一時間就向太常寺報告了此事。太常寺一知道,很快,行在各機構的官員都知道了,再後,宮中也得到了消息。


    於是乎,跟徐良有來往交情的朝官們自不必提,就算沒多深交情的,遇上這種事,也要趕去問候致哀。從這天上午時,趕來徐府吊唁哀悼的人就絡繹不絕。就連皇帝也派了內shi來,甚至於龍德宮的太上皇也都遣人致意。


    這一來嘛,是出於對徐家的敬重。徐氏一門忠烈啊,從徐茂、徐彰、徐紹三兄弟,再到徐原、徐勝、徐良、徐洪、徐衛哥五人,要麽奮戰於疆場,為國家為朝廷浴血搏殺;要麽運籌於中樞,為江山為社稷,嘔心瀝血,確實是功在社稷。二來,徐家如今非但是第一大將門,更是勢力龐大的一個家族,誰不給三分薄麵?


    靈堂已經布置好,隻見黑白兩sè,老太君的遺體也已經莊重入殮。那徐府的正廳上,隨處可見趕來吊唁的朝廷元老,在職大臣,以及行在的名流士紳。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麵容肅穆,到老太君靈前,恭恭敬敬地執禮,不要忘了,她不止是當朝宰相的生母,更是一品命fu。


    但臉上悲痛歸悲痛,心裏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在靈側的徐良夫fu,以及他們的兒女,都是一身孝服,哀容滿麵。徐六當朝宰相,一雙眼睛已是通紅。這世上,古往今來,再混蛋的人,大概也罕有對母親不孝的。


    “人死不能複生,徐相節哀。”已經賦閑多年的徐處仁難得lu麵。可徐良曾是他的下屬,他跟徐家交情匪淺,這麽大的事,肯定是要來的。徐良沒有說話,隻俯首一拜。今天上午,這個動作他已經作了無數次了。在朝堂上你是一品宰相,可在這裏,你就是個為母服孝的孝子。


    秦檜到老太君靈前行禮之後,來到長官麵前,悲痛道:“前日到相公府上,就想拜見老太君,不想……萬望相公節哀順便才是。”


    “有心了。”徐良帶領全家,俯首一禮。秦檜和朱倬致哀完畢往外走時,卻見還不斷有人往裏來,出了門,更見徐府門外排著長龍,這時候你隨便扔塊磚出去,都能砸到兩三個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員。


    因為人太多,官員們的橋子一溜排到街尾,秦朱兩位參政得步行到自己官轎所在。秦檜一邊走,一邊道:“朱參政,老太君這一走,事情就出來了。”


    朱倬當然知道他言下所指,神情凝重地說道:“是啊,我也正考慮此事。”


    “你有何想法?”秦檜試探道。


    “雖說我朝以孝道治天下,可徐相畢竟不是常人呐,再有陝西的徐五經略也是容易動得的?”朱倬道。


    “你是打算上奏,請官家奪情了?”秦檜問道。


    “正有此意,秦參政聯名如何?”朱倬建議道。


    之所以說徐母去世,非比尋常。原因就在於,從漢代開始,就有一種製度。擔任公職的人,如果父母去世,就必須離職,為父母守喪三年,稱為“丁憂”。唐代以前,非但父母去世要丁憂,就連兄弟姐妹去世,也要丁憂。而且,各朝各代,對此事都非常重視,“仁孝”是中國的核心價值,馬虎不得。若父母去世,官員匿而不報,那是要革職的。


    徐紹去世時,徐良就按製丁憂,後來因為朝中大臣的運作,他丁憂之期未滿,就被起複,擔任要職。這一次,母親去世,按製度,他也要離職,守喪三年!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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