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靖安二年,遼金之間劍拔弩張,戰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蕭朵魯不開始在賀蘭山以北的省嵬城集結部隊,不到一個月即集合騎兵七萬人,準備從此地出發,直接向東推進,奔向河清軍一帶。


    而金軍西線的統帥仆散忠義因此前遼軍戰敗,為防其報複,也加強了河西諸地的防務。為避免刺激西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沒有在寧邊州增派部隊,而是在河清軍和金肅軍兩地進駐三萬餘步騎。


    金遼邊境上,各族雜居,情況非常複雜。兩國的間諜細作往來奔走,互相傳遞著消息。在蕭朵魯不集兵之初,就有人向金軍報告,仆散忠義預感遼軍此來,必然不會僅僅是為了報一箭之仇,很可能想謀奪黃河以西的諸州軍。因此一麵布置防務,一麵向朝廷報告。


    完顏亮收到軍報,給他下的命令是,盡力固守,小心徐衛。大金皇帝下這樣的命令,並不完全是因為忌憚太原王,甚至他也不懼契丹人,反而是擔心,萬一西線戰事一發不可收拾,那麽南邊會不會趁此機會,揮師北上奪取河北?甚至直逼燕雲?不要以為這是玩笑,如今的大宋,若傾舉國之兵,還真有這能力!


    為了穩住南朝,完顏亮下了血本。今年四月,是大宋皇帝趙謹的生日。在南朝,皇帝的生日雖然也要慶祝,但隻限於朝廷內部,不像金國。金太宗完顏晟的生日,叫作“天清節”,東昏王完顏亶的生日叫作“萬壽節”,這兩位皇帝在位時,每逢這兩個節日,都要大肆慶祝,接受外國使節的朝賀。


    完顏亮才篡了位,當然還來不及把自己的生日弄個什麽名堂出來。不過他推己及人,認為大宋皇帝的生日,理當要隆重一些才好。有鑒於些,他在三月初就提前向大宋打招呼,要派遣使臣南下,賀皇兄壽誕。在派誰為使的問題上,他很費了一番心思,最後選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他的堂弟,女真名叫烏祿,漢名叫完顏褒。他的父親完顏宗輔,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三子,完顏亮的父親完顏宗幹,是金太祖的庶長子,所以兩個人,又是一對親親的堂兄弟。


    不過完顏亮就是通過搞掉他的堂兄自己作了皇帝,所以,他對這個堂弟也不太放心。而且完顏褒也實在有讓人不放心的理由。他長得高大魁偉,性格卻又沉靜明達,且非常擅長騎射。年少時,每次出獵,許多老人就跟了去看,讚賞他的騎射技術到什麽地步?“國人推為第一”,也就是說大金國上下,沒有比他強的了。


    這還不算,在完顏亮即位之前,他這個堂弟就經常跟隨叔伯們南征北戰,因為為人寬厚,又有本事,很得將士們的推崇。此外,他的母親李氏,出身於遼陽的渤海大族,現在遷到河北的渤海人裏,就有她許多的族人。


    而最為完顏亮所不喜的是,“東昏王”在位時濫殺大臣宗室,卻對這個完顏褒很好,封了“葛王”。綜上所述,完顏亮篡位後,雖然沒有殺這個堂弟,但對他也是怎麽也喜歡不起來的。所以,他一登即,就將完顏褒的王爵削掉,降為曹國公,監視居住。


    這次,完顏亮選定這個堂弟為使臣,一是考慮到他宗室的身份,足以彰顯他這個“皇弟”對大宋“皇兄”的尊重,我派我堂弟來給你賀壽,夠給麵子吧?其次,完顏褒外表魁偉,性格又沉穩,既不會唐突生事,也不會太丟大金國的份兒。綜合考慮,數他最合適。


    不過,完顏亮還是加了一個小心,派了他的心腹蕭裕為副使,陪同完顏褒一道,帶著厚禮南下。


    完顏褒和蕭裕一行抵達江南之際,正是杭州行朝裏為是否出兵河北爭得不可開交之時。徐良極力主張出兵,而且得到了首相折彥質的讚同,按說朝廷首相次相都持此議,皇帝也該沒說的才是。


    但,首先是皇帝立場不堅定。徐良當初給他一鼓動,他有些動心,覺得如果有必勝把握,收了河北也是好事。可後來朝中有大臣反對,說成事在天,戰場上沒有必勝一說,倘若戰敗,損兵折將,空費錢糧不說,還主動撕毀了和約,逼急了女真人,這大好的形勢就茫然無存了。趙謹一聽,也有道理,遂有些猶豫不決。此時,開府儀同三司,禦營使秦檜等人也明確表示反對出兵,非但如此,他更極力遊說折彥質放棄主張。他一語道破徐良的用心,稱徐六此舉,是希望通過對外作戰的勝利,要鞏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麟王你是明白人,怎麽吃他的**湯?


    折彥質到底是一代名將,又是朝野享有崇高威望的功臣,本不為秦檜所動。奈何此時,金國賀大宋皇帝壽誕的使團到了,其規格之高,前所未有。那金國正使完顏褒,與大臣們會麵時,談吐不俗,舉止風雅,在拜見趙官家時,又執禮甚恭,他以金國宗室,大金太祖之孫的身份給趙謹行跪拜禮,那一幕,差點沒讓大宋朝臣們“熱淚盈眶”。


    趙謹非常受用,在內廷設宴,攜皇後親自款待完顏褒,倒像是一家人。此後幾日,趙謹一見大臣,便向他們稱讚完顏褒。折彥質見此情形,心知皇帝對出兵河北已經沒有了興趣了。他若是與徐良聯手,共同堅持,或許能迫使皇帝改變主意。但折彥質到底沒有這樣作,不過,他也倒沒有對徐良反戈一擊,此後無論是朝議還是皇帝接見,他及他的追隨者們,集體失聲……


    徐良震驚之餘,更加懊惱,竟想憑一己之力推動此事。結果,可想而知,當皇帝委婉地表示,不宜出兵,此事作罷之時,徐良大失所望。


    五月,興元府。


    徐衛這日正在接見川陝兩地的財神爺們。四川都轉運使虞祺,陝西都轉運使劉子羽,以及兩地轄下各路的轉運使都齊聚一堂,一則向宣撫處置司匯報去年財務工作,二則徐衛也想通過他們,了解一下川陝兩地賦稅財政情況。


    四川經濟繁榮那是不用說的,特別是近年來,老百姓負擔減輕,經濟恢複較快,已經回到了曆史最高水平。陝西雖然仍舊在“百萬級”徘徊,但七百多萬的財政收入,較之往年,已有明顯的提升。徐衛與各路財神相談甚歡,又尤其是他的老部下劉子羽。


    “來來來,彥修,坐坐坐,許久不見你,我甚是想念。在衙門裏,都說些公事,今日這宴,咱們隻敘舊情,不談公事!”在太原郡王府的廳上,徐衛談笑風生,拉著劉子羽的手便要入席。


    劉子羽大徐衛將近十歲,這麽多年過去,徐衛的老朋友老部下們,不是腆了肚,就是垮了臉。獨這劉子羽除了額頭上多兩條紋路,皮黑了些之外,竟一如往年風采。因此徐郡王看了他,分外親切。


    旁邊張慶笑道:“彥修兄,大王平日一般不召我們來府上吃酒,今日倒是沾了你的光。足見,大王對你,可是另眼相看啊。”


    “你不必聒噪,我這裏的酒你還少喝了?彥修難得來一趟,當年一班老兄弟,如今死的死,調的調,很難聚在一處了。”徐衛坐下道。


    劉子羽對這話感同身受,歎道:“是啊,想當年,大王、晉卿兄,子充兄,還有張憲、吳璘、楊彥……唉,罷罷罷,看來是老了,總是念舊。”


    “哈哈,閑話休說,先喝三碗!”張慶替他兩個滿上酒,大聲說道。


    此議,徐劉二人都極力讚同,一口菜不吃,硬生生三碗酒喝下肚了,都叫一聲痛快。張三一抹嘴,道:“大王恕罪,我說一句公事。去歲,陝西七百萬緡,較之往年,大有增長。這都是彥修兄的功勞,該敬一碗。”


    劉子羽卻有些不安:“辜負大王的期望了。”


    “這話怎麽說的?陝西財政雖然無法和四川相提並論,但要知道,陝西重建能有今日之局麵,那是多少政策在扶持的?大王時常跟我們談起,對陝西不能要求太高,隻要不向四川伸手要錢就是了。”張慶笑道。


    “扯完了啊,愣你一碗!”徐衛道。


    “謝大王賜酒!”張慶白話一句,自己把一碗喝了下去。


    徐衛也陪著抿了一大口,看著劉子羽問道:“彥修,你在陝西都轉運使任上多年了,不是我忘了你,而是陝西那一攤子事確實離你不得。”劉子羽的父親劉贛,當年就曾經作過陝西都轉運使,善於理財。而陝西又是徐衛的根據,財政大事,不能假手外人,所以才把劉子羽放在陝西都轉運使的位置上這麽多年。


    “哎,說好了不談公事,大王你這得罰一碗!不對,明知故犯,多罰一碗!”張慶突然叫起來。


    “怎樣?我官比你大,規矩又是我定的,你說罰就罰?”徐衛瞄他一眼,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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