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鄉下老家,褪去一身疲憊,我難得的心裏平靜。在家的港灣裏,沒有風起雲湧,我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接著吃,如此渾渾噩噩過了兩天。我最頹廢的想法就是做一頭豬——一頭沒有理想沒有追求沒有信念的豬,在大千世界裏、在小小的豬圈內一無所知,無欲無求,為吃飯而生,為吃飽而死。多麽充滿現實主義的理想啊,多少人夢寐難求,而我終於在生活方式上實現了。這日子來之不易,我理應珍惜並享受著,但我仍然隻配做一隻形式上的豬,因為我充滿惆悵。感覺一股無形的憂傷總籠罩在心頭,人家管它叫作繭自縛,而我認為是因果報應。其實認真想想,這個世界沒有一樣災難是為誰而生,沒有一種痛苦是因你而來。凡事都在自己,拋開一切私心雜欲,什麽事情都不算是事。然而說來容易,誰能灑脫地拋棄一切呢?遁入空門的人,難道真就可以六根清靜,從不曾有過回憶或幻想嗎?


    第三天中午吃飯的時候,老媽突然又問我為什麽蔡欣沒跟著回家,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極力否認說沒有,解釋說:“人家現在大權在握,日理萬機,不舍晝夜為人民服務,她們醫院離了誰都萬事大吉,惟獨離了她不行。”我媽哼了一聲,說:“我可告訴你啊,你可得看緊點,你們可還沒孩子呢。”我問啥意思,難不成她會紅杏出牆?老太太說:“反正你自己心裏得有數。”我嚼著菜,點點頭,一想到蔡欣不檢點的過去,心裏百般痛苦。但我也沒有勇氣和膽量戳穿她,我也不是曾經風流成性?佛說:這個世界就是個因果的世界,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絕對會管住小弟弟,不再用下半身思考。我想。


    下午我又睡了一覺,醒來後怎麽翻轉也睡不著了。不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擁有過,蔡欣於我有恩,縱有錯誤千千萬,她對我曾經好過是真真切切的事實,我應該回城找找她。是的,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又為什麽不好聚好散?我翻身起床,和我媽說我要回城。老太太似乎感覺到什麽了,說兩口子過日子,難免磕磕絆絆,你就讓著她點吧!我心想,老太太以前可都是護著我,現在卻叫我讓著人家了,老人永遠是那麽心地善良。我說我知道,媽,你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回去了。老太太拉著我的手,說:“我讓人給你算過一卦。你自己當心點。”我想刨根問底,老太太就是不說,大概是天機不可泄露吧。我也就不再問了,我也不相信哪個老道士或者老和尚能知卜我的過去和未來,我隻知道生活像宋祖德的嘴,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倒黴的會是誰。


    我到蔡欣辦公室敲門,沒人出來開門。我又到婦幼保健院各樓層巡查一番,還是沒能找到蔡欣。我不甘心,又回辦公室去敲門,我想蔡欣會不會是躲在裏麵,故意不出來的。敲了許久,一個護士路過,,說人不在。我旁敲側擊問去哪裏了?她諱莫如深地說:“蔡院長好久沒來上班了,好像家裏出了什麽事?”我心裏一咯噔,問說是啥事呢?小護士撅著嘴,搖搖頭走了。我失落地走出醫院,想想還是去丈母娘家問問,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千年結,丈母娘應該懂得這個道理,最多也就是埋汰我幾句,假如蔡欣在家,她應該會勸她和我回家。我最壞的結果就是被罵幾句,然後保證個什麽,然後帶著媳婦回家。


    在丈母娘家門口敲門,沒人來開門。即使兩個老人家不在,她家保姆也應該看家守院才對啊。我想今天我是見鬼了,到哪敲門都沒人開門。我不甘心,又用力敲了幾下門,聲音不小。對門突然打開,一個阿姨探出頭,說別敲了,人都不在。我問:“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阿姨上下打量我一番,皺著眉頭問:“你是誰啊?”我說我是他們家女媳。阿姨不屑地丟我一眼,“你是姑爺你不知道他們家出事了?哼——”說完門“呯”一聲關上了。我被震了一跳,心裏頓生恐懼。走出電梯,有點頭暈目眩,恐懼一波未平一波又來侵襲。坐在車上,我反複在想,我隻是關了兩天手機,在這兩天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我翻找電話本,500多個號碼裏居然找不出一個我和蔡欣共同的朋友。我和蔡欣的結合難道真的隻是一個巧合加意外嗎?


    心裏憋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快把我的胸膛逼破了。彷徨了半天,想了諸多可能與不可能,但我願意相信都是我瞎猜的。老丈人權高位重,能有什麽事他解決不了的?我何必庸人自憂。我突然想喝酒了,而又不想一個人喝,所以去找老周是最好的選擇。我自以為自己很風光,其實算算就是在演戲而已。當你風光無限的時候,你身邊光環四射,而一旦失落了,你就不及一隻螞蟻。真正的孤獨隻有在失落的時候。我想,如果老周冷眼看我,我發誓以後再不進他的菜館。


    見到老周,我直接了當說找他喝酒來了。老周說你小子臉色不好,沒出什麽事吧?我說天還沒塌下來,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老周搖搖頭,說老周我閱人無數,你小子別撐著啦。要吃什麽,我去弄。我沒有食欲,說你隨便吧。老周回廚房端出兩盤涼菜,把酒擺上。在院裏子,我們就這樣喝上了。幾杯馬尿下肚,我心裏愈發煩悶,嘴也把持不住了。我說老周啊,小弟我算是裁了,老婆跑了,工作丟了,你說我活個什麽勁啊?老周和我碰了一個,說:“你小子就鬧騰,那麽好的工作,你弄丟了?還有你那老婆,雖說人長得不算漂亮。但也是一臉富貴相。旺夫,你懂吧?你說你瞎折騰什麽?人活一輩子不容易,不知道你什麽年輕人都搞些什麽鬼。”我說老周你年輕時候不也風流倜儻?老周說年代不同了。


    我默默嚼著花生米,心裏酸甜苦辣。總結一下我的前半生,我出身雖不算太好,也算是根正苗紅,老太太至少給我打下了不錯的基礎,在此基礎上,我理應該發揮光大,不能驚天動地,好歹也能吃穿不愁,為啥我會淪落到如此田地呢?除了怪自己,能怪誰呢?我拿起酒杯,和老周走了一個。老周說:“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不行上我這來,我教你做菜,別看我這不起眼,告訴你啊,一年也是幾十萬入手。”我開玩笑說:“老婆走了,你也給我解決一個?”老周說你去問晶晶,如果她沒意見,我也行。這個時候,我身邊居然還能有個如此膽肝相照之人,真的讓我萬分感動啊。我連連勸了老周三杯啤酒。


    一會兒,周晶晶從外麵回來,遠遠看到我就叫:“林哥,誰讓你叫我爸喝酒的,你不知道好血壓高嗎?”我眯著眼看她,叫她坐下,“來,陪你叔叔我喝兩杯。”周晶晶鄙夷著說:“你們兩個瘋子。”我說你怎麽說話的,不能沒大沒小啊。我指著老周,說:“他可是你老子。”周晶晶說我不是說我爸。我問她,“那你說誰?”周晶晶說楊易啊。哎——你們兩個都瘋了。我放下酒杯,問周晶晶,啥意思,把話說清楚了,楊易來過?周晶晶拉了張小板凳坐下,說:“楊哥完了,他還吸那個,整個人神神叨叨的。咦,不對啊,你不知道嗎?”我冷冷地說:“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我隻想問你,你怎麽知道的?”周晶晶說他剛走。我轉頭盯著老周看,老周點點,以示確定。


    我正想問個楊易都說了些什麽。一個陌生號碼打我手機。我想了一下還是接通了,沒想到居然是陳露打來的。陳露說:“我這兩天要回家了,我是想問你,你……你……和我一起回去嗎?”我渾身顫抖著,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陳露接著說:“這一次,我回去就不回來了……”


    周晶晶給我倒了杯酒,插話說:“你老婆出事了,你還有心情喝酒。”我掛了陳露的電話,問她:“她能出什麽事?”周晶晶皺著眉頭,一臉的莫名其妙,“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吧?”我有種不詳的感覺,追問著到底怎麽回事?周晶晶說:“楊易說的,她爸爸進去了,她媽媽也有事。不對啊,你跟我裝什麽裝啊?神經——”


    我一聽如五雷轟頂,我丟下酒杯,抄起包,來不及打招呼就跑了,身後傳來周晶晶的聲音:“林哥,你喝酒,別開車。你要上哪,我送你……”


    我開著車狂飆一段路程,才想起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我躲在車上給嶽父母逐一打電話,均無法接通。如此看來,周晶晶說的是真的。我又撥了數遍蔡欣的電話,打了不下二十個。終於有個陌生人接通電話,她自稱是長青市第九醫院的醫生,她說病人現在情緒很激動,不適合接電話。我問了具體病房號後,輕輕地掛了手機。我得去醫院看蔡欣。進了第九醫院的人,短時間難以康複,據說有人住了一輩子,死前還以為自己要上天堂了,充滿無限的快樂。民間盛傳的許多關於精神病人的笑話,也都源自那裏。


    我含著眼淚給陳露回了個電話,說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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