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江裏在第一時間衝上來,從殘損的紅蓮手中將喬苓的身體接過,她麵色蒼白,手臂上有明顯的淤青——那是紅蓮握力不均所導致的。江裏立刻喊來了在家中待命的醫生,喬苓的意識有些模糊。


    落地的紅蓮就在這一刻發出了巨大的悲鳴,形狀如同巨型子彈的駕駛艙也在同一時刻被猛地彈出了機身,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慢慢停了下來。在這之後紅蓮才如同緩緩熄滅了燈,然而機甲的身體並沒有消失,他隻是安靜地俯臥在喬家的飛機坪上。


    一陣氣流湧動的聲音響起,駕駛艙的門從內部被開啟,將遲猛烈地咳嗽,俯身跨了出來,在這一瞬將遲也是一怔——他分明記得從前的紅蓮在也會化作一道金色粉末,為什麽紅蓮沒有?


    喬家的護衛手持槍械將他層層圍住,將遲雙手高舉,沉默地望向抱著喬苓的江裏。


    “帶他去查驗身份。”江裏冷聲吩咐,然後抱著喬苓回了屋子。


    喬苓在傍晚時才醒來。


    這時候的將遲已經成為了喬家的座上賓——他將家二少爺的身份一經驗證,便驚動了喬苓的叔父和她的姐姐喬芙,這一晚喬家準備了盛宴來招待這位翩然而至的客人,在喬家的安排下將遲換上了禮服,靜默地坐在空曠的餐廳裏。


    喬苓的父親至今仍未歸家,家中隻有她的繼母,她的姐姐,叔父一家和祖父。此刻眾人都坐在長長的餐桌前,等候著開餐的鈴響。


    “喬苓還沒有醒嗎?”


    坐在將遲斜對麵的一位貴婦微微抬眼,望向江裏。


    江裏欠身,“已經醒了,正在準備。”


    “準備……”那位貴婦人玩味地重複了這兩個字,臉上浮起一陣笑意,這表情讓將遲兀地有些反感。


    “需要去催一催嗎,夫人?”


    “去吧。”那個女人一笑,“家中有客,她怎好怠慢。”


    然而話音一落,將遲卻“謔”地一聲站起來,“我也隨你一道去。”


    這個“你”,自然是指管家江裏。將遲也不顧這些人的目光,徑直跟著江裏的背影離開了這裏,他覺得空氣有些壓抑,讓他覺得不舒服。


    喬苓此刻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天邊的餘暉。她已經梳妝完畢,隻是想起即將前往的地方,多少有些興致缺缺,比起這場晚宴,她更在意為什麽景策到現在都還沒有聯係自己,她用通信水晶給景策發去了短訊,對方卻毫無音信。


    直到身後傳來敲門聲,她才有些如夢初醒,


    “小小姐。”江裏的聲音隔著門也依然溫暖,“到用餐時間了,您收拾好了嗎?”


    “就快好了,稍等。”


    喬苓將水晶藏在自己的手套中,然後便去開了門,淺色的貼身長裙限製了她走路的步伐,一點一點的碎步使她及不習慣——然而這正是一個淑女該有的步姿,隻是這件裙子是無袖的,她肩膀與手臂上的淤青一覽無遺。


    門微微打開一條縫,外麵的光投下來,站在昏暗房間中的喬苓看見將遲也在門外,他一身黑色的禮服,看起來成熟了好幾歲,喬苓邁著小步出門,雙手抱臂。


    “這些……淤青是……”話沒有問完,將遲已經意識到喬苓手臂上的痕跡是怎麽來的,他麵色微紅,帶著歉意迅速解開了自己的上衣,“抱歉。”


    喬苓有些受寵若驚,她連連搖頭,還未來得及推開,將遲已經將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笑起來,“沒事,當時情況緊急,也沒有辦法呀……我們走吧,估計他們也等急了,才會讓江叔來催我。”


    江裏點頭,沉默地轉身走在了將遲和喬苓的前麵,為他二人引路。


    一路上,喬苓好奇地問將遲他衣服是哪來的,以往她帶回家朋友總是會被姐姐和繼母刁難,她擔心將遲也會收到同樣的對待,但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這樣。


    “這是你們家給準備的,”將遲伸直了雙臂,看向喬苓,“你看我穿著是不是還合身?”


    “嗯,挺好的,”喬苓點頭,“你已經見過我姐姐和繼母了?”


    “嗯。”


    “他們……誒,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嗯?”將遲沒有明白喬苓的意思,“能對我怎麽樣?”


    “啊,我的意思是……”喬苓眨了眨眼睛,“要是有……不周的地方,別放在心上。”


    將遲隨即淡然地笑起來,“我不在意這些的,況且,你繼母和姐姐對我都很客氣。”


    喬苓一怔,她不太明白將遲口中的“客氣”究竟是什麽意思。


    “下午你姐姐帶我在你們家的莊園裏轉了轉,很漂亮呢。”將遲誇讚道,“和我家的宅邸完全是兩種風格,不,應該說是要美得多。”


    “帶你……轉了轉?”喬苓的眼睛瞪得老大,這在從前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她難以想象。


    走在二人跟前的江裏帶著一抹微笑轉過身來,他看著喬苓微笑,“小小姐多慮了,這位將少爺來頭不小,是完全被當做賓客對待的。”


    “來頭不小……”喬苓輕聲重複了這句話,再看向將遲的時候,他隻是輕瞥了江裏一眼,並未給予絲毫回應。


    當喬苓披著將遲的外衣出現在餐廳,喬芙的麵色微有些僵硬。她今晚身著一身淺紅色長裙,妝容也經過了精心的打理——將家人從來深居簡出,尋常人很少能夠在外界得到他們的消息,故而能夠在自家與他們一道進餐的機會有多難得,平民不懂,喬芙卻是心中了然的。更何況這一下午她都與將遲獨處,無論怎樣,也已算是有了交情。


    喬苓與將遲的親密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盡管喬芙聽一些下人形容了下午他二人出現在家中飛機坪上的情形,但此刻多少有些吃驚。


    入座後,喬芙笑得有些不自然,“將少爺和苓兒很熟麽?”


    “在七執選拔的時候認識的。”將遲淡淡回答。


    “這樣……”喬芙雙眉微蹙,卻隨即看向喬苓,“嗬嗬,這麽說來,苓兒你得好好謝謝我。”


    喬苓扯了扯嘴角,什麽也沒有說,江裏在這時適時地敲響餐鈴,桌上的眾人一同靜默,閉上了眼睛進行各自的禱告。這是他們故有的用餐禮儀,在大約一分鍾的晚餐禱告結束之後,所有人睜開眼睛,向彼此互道了一聲,“萬古如長夜。”


    “將遲少爺是不是不太習慣?”那個貴婦人又笑著開口了,“您不用像我們這樣,自由一些就好。”


    “沒有,我們家也有餐前禱告的習慣,隻是念的詞不同。”將遲將桌上的白布係在了胸前,已經開始用刀叉切割牛排,他並不著急吃,而是將所有的牛排都切成了等大的小塊,然後在上麵撒上魚子醬,再用一旁的鐵勺攪拌,最後才動叉。他在做這些的時候旁若無人,情態自然。


    喬苓咳了一聲,在喬家的餐桌上,這麽做是失禮的——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吃多少切多少,而且也沒有一口氣撒那麽多魚子醬的道理。


    所有人怔怔地看著將遲的動作,就連那貴婦人也不由得微微顰眉,然而這神態也很快消失,恢複了之前的微笑。緊接著,喬芙向將遲介紹了在座所有人的身份,那個貴婦人就是她的母親,現在喬家的正牌大夫人,也是喬苓的繼母,再一旁是她二叔的一家,分別是叔嬸與他們十三歲的兒子,上座的是喬家的祖父,他渾身都插滿了管子,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不斷有淡藍色的藥液透過那些貫穿了他身體的透明管子進入他的身體,他借此維持生命。


    祖父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事實上他也許真的就是睡著了,喬苓喜歡這祖父,因為在他醒著的時候總是對她很好,是整個家裏除了江裏之外,她最信任的人。


    “說起來,誰曉得我們這族訓的意思?”喬苓的二叔喬易生有些諂媚地看向將遲,“瞧瞧別人家的家訓‘無知即罪惡’,‘逝者永生不死’……什麽的,那句句都是經典,誰像我們家的家訓這麽難懂,萬古如長夜,萬古如長夜,簡直不知道是要表達什麽。”


    將遲一笑,無知即罪惡正是他將家的家訓,他接過喬易生的話,“我倒是很喜歡喬家的家訓,聽起來像是高貴的哲思。”


    “哲思,又有什麽用呢?”喬易生笑起來,“到底還是換不來真金白銀。”


    “也是。”見對方神情愈發謙卑,將遲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我將家世代都是商人,說起黃白之道,這世上也少出其右。”


    喬易生麵色微僵,不再言語——將遲實在不給麵子,這席間的互捧他竟絲毫不買賬。餐桌上的氣氛再次冷下來,喬芙高傲地瞥了喬易生一眼,她早就看不慣二叔那一臉諂笑與討好的摸樣了,將遲的直白在她聽來如同揶揄。


    “喬苓,你這次七執選拔,可有什麽有趣的事情麽?講出來給大家聽聽,也滿足下我們的好奇心?”喬芙微笑方向手中的刀叉,微靠在身後的椅子上,身體卻斜向著將遲的方向。


    “對呀,”繼母孔淇雙眉微挑,帶著幾分譏誚的笑意,“這幾天旁人都在問我,說是你沒有得到自己的ril,不知道是怎麽被推上七執候選人的,哎,我都不曉得怎麽解釋。”


    “……我也不知道。”喬苓低頭喝湯,“就是選上了。”


    “可別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喬易生瞥了喬苓一眼,“我這幾天也是被問,是不是專門給你走了後門,你沒有ril,真是想解釋都解釋不清。”


    “……嗯。”喬苓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布上,一言不發。


    “最開始被選中的人可不是喬苓,是喬芙呀。”孔淇嘴角微提,“要不是那幾天我們家喬芙在生病,是怎麽也不會讓喬苓代替她去的,現在事情搞成了這個樣子,真是麻煩的很,我都不知道怎麽出去見人了。”


    “媽媽,”喬芙歎一口氣,用一個眼神示意母親不要繼續說下去,“你要這麽說,苓兒怎麽過意得去?”


    “媽媽這是為你覺得可惜,多好的機會,就這麽讓給了你妹妹。”


    聽到這對母女的對話,喬苓也是無言,她握著刀叉的手漸漸用力,臉色也慢慢變得有些黑了起來。孔淇和喬芙也是真敢說,當初自己幾乎是被逼無奈才踏上了七執選拔的道路,他們誰也不相信自己能在初場選拔裏活下來,隻當是去送死了,哪裏是什麽好機會。


    “是挺可惜的,”將遲忽然停下了手裏的刀叉,瞥了喬芙一眼。


    喬苓一怔,卻並沒有抬頭,隻是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將遲,你懂什麽,你什麽也不懂。


    “……是嗎?”喬芙雙手交握扶著下頜,笑著看向將遲,“將遲也這麽覺得?”


    “可不是麽,喬苓剛進考場,就和上一屆的首席執行官成了盟友。”將遲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喬苓,笑了起來,“我也是……眼紅得很。”


    “上一屆的……首席執行官!?”喬芙母女與喬易生同時咋舌,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資質比普通人還差的喬苓在這次選拔裏竟然能伴上這麽強大的後援。喬芙的呼吸變得有些艱難,又因為難以置信而微微漲紅了臉,她竭盡全力地保持著微笑,“喬苓,你是怎麽辦到的……?”


    “考生錄入的時候,就是這麽分配的。”喬苓依然沒有抬頭,“如果是姐姐去的話,應該也是這樣吧,因為上飛機的時候,景策就坐在你的座位旁邊。”


    喬芙手中的叉子瞬間掉落在了桌上,她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將遲聳了聳肩,語氣中帶著些許自嘲,“喬苓也確實應該過意不去,多好的機會啊。”


    餐桌上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喬芙母女的臉就像是兩塊被扭曲了的麵團,將遲在一旁神態淡然地嚼牛肉,一派輕鬆。他已經將盤中的牛肉悉數吃掉,一抬頭,卻發現對麵的喬芙母女還有喬易生夫婦幾乎什麽也沒有吃,四個人就那麽坐在對麵,看起來各懷心事。


    將遲端起了身旁的酒杯,緩緩站了起來,“不過這有什麽好說的呢,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來,讓我們舉杯,為了喬苓!”


    他的酒杯高舉,然後又以一道優美的弧線劃過半空,輕輕碰了下一旁喬苓的杯盞,酒杯之間發出清脆的“叮叮”聲,喬苓仰起頭,看見將遲正微笑著看著自己,然後極迅速地眨了一下右眼。


    ……真是拉的一手好仇恨。


    喬苓無可奈何地撓了撓頭,然後端起酒杯,隔空與坐在對麵的親人們一一碰杯。


    深夜,喬苓一個人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晚間晚宴發生的一切此刻都已經被她拋之於腦後。她把景策給她的水晶放在枕邊,然後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剛閉上眼睛,枕邊的水晶忽然震動了一下,喬苓立刻睜開眼睛去看。


    “睡了?”水晶裏浮起這幾個字。


    “沒有……”喬苓小聲說,她的聲音很快轉化為文字傳送過去。


    水晶很快又震動了一下。


    “剛剛看到,我一切平安,不用擔心。”


    喬苓鬆了一口氣,輕哼了一聲,還說有事就用通訊水晶聯係呢,要是照這種效率,他怎麽可能在自己出事的時候及時趕到啊。想了一會兒,她敲開界麵上的輸入鍵盤,在水晶上輸入起文字,“你現在在哪——”還沒有輸完,喬苓又將文字逐個刪去。


    “我們什麽時候見麵——”但很快她又將文字刪除,過了一會兒,喬苓還是決定這麽寫,“那就好,晚安。”


    “晚安。”水晶幾乎是立刻響了起來,喬苓迅速地拿起來看了一眼,景策的回複相當的沒有質量,她歎了口氣,忽然感覺手中的水晶又震動了一下,隻見上麵寫著,“明天見。”


    “哈哈哈,好吧~明天見~”喬苓握著水晶,歡快地在被窩裏翻了個身,隻見水晶忽然閃了一下,喬苓幾乎失聲喊道,“喂喂喂別發過去啊!”


    這種語氣一點也不高冷也不矜持還傻兮兮的!!


    ——可惜已經晚了,隻見水晶的界麵上寫著:


    “哈哈哈~好吧~明天見~”


    “喂喂喂別發過去啊!”


    喬苓緊緊地捂著臉,看著前後完全不同的文字風格,臉漲成了番茄色。


    水晶又震動一下,喬苓緊緊捏著手裏的水晶,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還是忍不住想去看景策回複了什麽。


    “結束語音的時候,記得吩咐一聲over。”


    “over!”喬苓憤憤地將水晶塞到了枕頭底下,她再也不想用這個勞什子了!喬苓把臉埋進枕頭裏,四肢在床上胡亂地敲打起來,天曉得自己在生什麽氣,就是一股沉不下去的鬱悶感。可是在床上胡鬧了半天,喬苓又覺得有點兒心累,又好像有點兒空虛,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啊……她又歎了口氣,把整張臉埋進枕頭裏。


    門外卻在這時忽然想起了敲門聲。


    “喬苓?我是將遲,你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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