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遲的目光霎時凝聚在景策身上,“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他襲擊喬苓。”


    將遲一怔,“這麽說來,喬苓的傷,是菲斯布爾弄的?”


    景策不做聲,權當默認,一旁的將遲捏緊了雙拳,“他怎麽幹得出來,喬苓連自己的ril都沒有,這和攻擊平民有什麽區別?”


    景策的眼神有些深,“……這件事也不要往外傳,旁人問起,你就說什麽也不知道。”


    “為什麽?”將遲不解,卻見景策已經一個人站起來往外走,“喂,你到哪兒去?”


    景策揚了揚手裏的煙盒,“出去抽根煙。”


    當喬苓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她稍稍恢複了意識,喉中就像要著火一樣幹疼,忍不住咳了好幾聲。她四下看了看,病房裏的窗緊緊關著,窗簾緊閉,根本無法判斷出現在是什麽時候。


    “醒了?”身邊裏傳來的又是熟悉的聲音——景策。


    喬苓微怔,皺了皺眉眉,在她剛剛睜開的眼睛裏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景策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溫度正常,他低聲問,“怎了麽?要喝水?”


    喬苓點頭,景策便很快起身。倒來水又扶喬苓坐起,當喬苓握著杯子啜了幾口,很快就感覺喉中的幹疼緩了許多,她定定地看著景策。


    “感覺這幾天……每次醒來第一個看到的都是你。”


    景策一笑,“因為這幾天你總是動不動就暈倒啊。”


    喬苓靜默不言,隻是雙手輕輕敲著杯壁,良久才道,“謝謝。”


    看著她一臉沉重的樣子,景策把椅子挪得離床更近了些,卻忽然發覺喬苓的神色與往常截然不同,“本來還想恭喜你拿到了自己的ril,可你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高興。”


    “ril……”喬苓眼中陡然閃過一道微光,“……菲斯布爾怎麽樣了?我傷他傷得那麽重,可別——”


    “他還好,身體沒事,但精神上恢複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景策道,“已經為他申請了退賽,他不會有事了。”


    喬苓雙目微垂,“你都……看到了?”


    “算是吧。”


    “……”


    “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喬苓搖了搖頭,把杯子重新遞還給景策,自己又重新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回去休息吧,我不會有事的。”她低聲說,當然是說給景策聽的。


    從昨晚到現在,在她閉著眼睛的這段時間裏,她一直在那篇曾經置身過的虛無之境與降苓對峙。


    無邊的黑暗裏,她沉默著席地而坐,懸浮在這片無光之海。麵對著化身幕牆的降苓那幾千雙綠瑩瑩的眼睛,她的心情從開始的焦灼,到痛苦,到平靜,不知已經過了多少時間。


    仿佛在這裏,一切都是凝滯的。


    再一次回到這裏,喬苓凝視著降苓的眼睛,第一次主動開口,“你究竟……要躲我到幾時呢?”


    在她言語剛剛落下之時,這道白色幕牆又幻化成ril的形狀,高大的降苓俯視著她,冷聲道,“我幾時躲過你?”


    喬苓揚起臉,“那你解釋一下那個糟糕的同步率是怎麽回事,就這麽抗拒我嗎?”


    降苓沒有回答,隻是身體緩緩下沉,直到他的眼睛與喬苓平視。


    喬苓覺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要被降苓吸進他的眼睛裏,但仍然緊緊繃著神經,直視他的眼睛。


    說罷,他俯身,在虛空中靠近喬苓的身體,喬苓站定,毫無躲閃,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發覺在降苓的巨大身軀之前,自己是多麽的渺小。當機甲冰冷頭顱靠過來,雙方都感到自己的前額有些發熱。出於某種直覺,喬苓沒有絲毫猶豫,將自己的額頭緊緊貼在了ril的眉心。


    “倒是讓我有些刮目相看。”降苓輕聲道,“這麽快就適應我了嗎。”


    “……如果你的眼睛可以映照出一個人的恐懼和軟弱,那麽直麵你,就是直麵我的倒影。”喬苓的聲音很低,像是呢喃,“所以,我倒是越來越喜歡和你在一起了,降苓。”


    降苓沉默不言,他們的眉心裏一道金色的光芒緩緩溢出,這麽久以來,降苓第一次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那道光芒變得更為明亮,喬苓隱約感到身體正變得溫暖,像是被日光圍繞。


    很快,腦中忽然出現了許多陌生的畫麵……它們在一瞬間大量湧入,讓喬苓根本應接不暇。畫麵是黑白的,呈現出一種老舊的質感,似乎是很早之前的事情。眼前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青年,帶著一點桀驁,氣質與菲斯布爾有幾分相似,喬苓努力地理解著自己的所見,她感到自己非常高大,視野遼闊,睥睨一切如同站在山巔。


    恐怕,這就是ril的視角吧。喬苓安靜地想道。


    畫麵陡然一轉,那青年進入了喬苓的心口——那是駕駛艙的位置,這進一步印證了喬苓向前的猜想。


    ——降苓,這是你的過去?


    降苓沒有回答,靜默中,喬苓隻感到青年正操縱著她的身體,在璀璨星河中飛馳,然而這並不是在戰鬥,而是以極快的速度遠離戰場。


    “為什麽要逃走?”喬苓聽見一個尚顯青澀的聲音,大概初生的機甲都是如此。


    “傻瓜才自己動手啊!讓他們鬥去吧,等到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才會發現,擁有最強機甲的人,是我啊!”


    青年的獰笑有些刺耳,眼前畫麵再度扭轉,喬苓漸漸跟上了降苓呈現的速度,在極快的光影變換中看見了往昔的一切。


    喬苓淡淡地感慨,她很快理解,這是降苓記憶中關於黑色紀年的全貌,那個青年就是降苓的上一個駕駛者。無數的畫麵呈現出他生活的每一個細節,他作為貴族的偽善,作為投機者的狡黠,作為七執候選人時,對位高者的諂媚……正當她對這青年心生反感之時,又一大波畫麵湧入腦際,那青年也曾在黑暗中與機甲交換過去,他幼年時所見的爾虞我詐,他家道中落後的世態炎涼,以及親人逐個離世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憤恨……又一一鋪陳在喬苓的腦海裏。


    ——也是個可憐人。她輕歎。


    最後的畫麵,被反噬的青年翻起了眼白,渾身青筋凸起,青年發出最後的呢喃,“銀翼,連你……也要背叛我嗎……”


    聽到“銀翼”這個名字,喬苓微微一怔。


    這是降苓本來的名字麽?


    隻是來不及問,喬苓便從光芒中蘇醒,方才的金色漸漸消散,喬苓也從ril的意識逐步分離,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降苓方才與她共享了黑色紀年的記憶,喬苓終於理解,為什麽對於一個心地脆弱的駕駛者,他會抱有如此強烈的敵意。此刻喬苓真心實意地感受到被迫遠離戰場、眼睜睜看見陰謀染指勝敗時,機甲的不甘之心。


    臣服在這樣的人手中,很屈辱吧……


    虛無的黑暗之海再次隻剩下喬苓與降苓兩人。


    “我懂了,”喬苓一笑,在消化完這段記憶之後,她的意誌力已經被完完全全地透支,此刻她渾身無力地懸浮在空中。降苓的視線落在身上,她已忍不住徒勞地揚起手去阻擋那擾亂她思考的眼波,更不必說像先前那樣直視著他。喬苓隻好微微低頭,然而一旦放棄與降苓直視,就等同於完全被動地處在他的精神攻擊之下,周身頓時寒意四陷。


    “降苓……”她低聲喚了一聲。


    降苓冷聲打斷,“既已知曉我的名字,為何不喚我‘銀翼’?那是金枝賜予——。”


    喬苓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喬苓聲音漸微,她的臉上帶著略有些醺醉的迷離,“既然那名字帶給你的都是些充滿恥辱的回憶,那徹底拋卻金枝之名又有何妨……難道對你來說,戰鬥的執念,還比不上一個舊日的名諱麽?”


    降苓目光微凝。


    “安心等我睡醒,到時,我還有話……”


    ——還有話,同你說。


    話未說完,一直以來禁錮在肩上的重壓如同春日裏枝椏上倏倏落下的白雪,喬苓仰起頭,才發覺自己已經落在了降苓的掌心。降苓的眼睛依然泛著冷光,卻不再令她膽寒。


    第一次看見與人無害的降苓,她覺得有些珍貴,四目相對雖然隻有一霎,但她還是忍不住想笑,帶著放鬆的神情在他掌中沉睡下去。


    病床上的喬苓微微翻了個身,又恢複成她一貫的蜷臥姿態,將被子卷在了一起。


    恰此時江裏推門而入,便見景策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景策輕聲道,“剛剛醒了,現在又睡了。”


    江裏鬆了口氣,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太好了,醒過來了就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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