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脆的關門聲後,喬苓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楊令元將她帶到一處不知何處的黑色長廊,在進入這裏之後,原本不時發生的戰鬥轟響驟然間變得沉悶,看來楊令元沒有說謊,這裏確實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喬苓跪倒在地上,借用身體的張力試圖從楊令元給她縛上的繩索裏掙脫出來,然而沒有用,它們就像可體隨身的衣服,無法甩脫。


    黑暗裏,喬苓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有些絕望地俯身趴在地上,那一聲一聲如同來自遙遠時空的爆炸聲讓她感到頹靡——就在離她不到百米的地麵上,景策在與來自帝國的背叛者鏖戰,而楊令元,楊令元不知在這地下的城堡裏準備著什麽……


    喬苓閉上了眼睛,幾乎就要哭了出來,“金枝……我要怎麽做……?”


    一陣莫名的溫暖隨即將她包裹起來,喬苓恍然間感到被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充盈,如同被母親環抱。


    四下裏金屑飛舞,困住她四肢的繩索在霎時溶解——而那一陣莫名的溫暖也如浪潮漸漸退去,長廊裏重新變得黑暗寒冷,但喬苓已重獲了自由。


    她起身站立,鬆了鬆方才被捆綁的手腕,望著前後都不見盡頭的幽深道路,忽然像明白了什麽似的,大步奔跑起來——


    是金枝送自己來到這裏的。


    長廊裏吹來微熱的風,喬苓隨著風去往的方向奔向了城堡的深處,奔向楊令元試圖阻止她前往的地方。她依然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那就是楊令元並沒有背叛自己,也沒有背叛金枝,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哀傷而堅決的眼睛根本就不是一個陰謀者會有的樣子,而像是某種意誌決絕的殉道者。


    奇怪的是,越往深處,溫度反而開始了詭譎的回升——這裏比靠近地麵的地方還要熱。


    楊令元顯然不知道,他送喬苓去的那條長廊會貫通整個地下城堡,甚至避開他還要費力區分的那些岔道,直接送喬苓進入整座城堡的核心。長廊盡頭,喬苓停了下來,那兒有一道隻有半人才能通過的石門,她佝下身,手腳並用地通過那裏,地麵的岩石有些發燙,她的汗水落在地上,很快升騰起輕微的白霧。


    穿過幽暗的甬道,她在地下的中心看見了熟悉的影子,楊令元站在六根巨大的圓柱所撐起的大廳中央,地板上有詭異的圖文石刻,那距離喬苓所在的地方恐怕還有四五十米深,喬苓順著環形的石階飛速接近,她的腳步聲在這裏激起了清晰的回響,可是聽力一向敏銳的楊令元卻毫無覺察。


    喬苓下到楊令元所在的地麵,二人相距約三十米,她停下了步伐。這時候喬苓才看清了楊令元的處境——在整個幽暗的地麵上布滿了如同巨蟒的藤蔓,它們緩慢地在整個石盤上匍匐環繞,纏繞著楊令元的雙膝,還在緩慢地向上延展。


    楊令元神情依然帶著些許恐懼,看得出他在強壓著自己想要逃離的心情,強迫自己繼續站在這裏。他再一次抬頭,目光陡然撞見了喬苓的身影,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別過來,”楊令元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喬苓,不要靠近。”


    整個地下城堡已經行將就木,不斷有巨岩跌落,這裏恐怕根本撐不了多久了,如果不盡快從那個長廊出去,他們能否活著離開這裏恐怕真的很難說,然而當喬苓還要走近的時候,那些地上的巨藤突然飛速向她襲來,她緊緊抓住了其中一枝,狠狠地將它摔向一旁,更多的枝葉隨即奔湧而起,如同樹妖的爪牙。


    喬苓認真地看著站在圓廳中間的楊令元,“你在做什麽?”


    大地突然開始了劇烈的搖晃,喬苓跌進了那些地上藤蔓裏,整個身體隨即就被纏繞得死死的,藤蔓像是有生命意識,從一開始就緊緊束住了她的胸腔,隨著她每一次呼吸就纏繞得更緊一些,喬苓的雙臂負隅頑抗——但並沒有什麽用。


    楊令元站在巨藤的中心,看見喬苓的處境,如同下定決心一般閉上了雙眼——周遭的藤蔓像是有所感知,突然加速了原有的動作,樹藤的暗綠色滲透進他的皮膚,一點點覆蓋他的整個身體。


    這個場景讓喬苓感到無比熟悉,她忽然意識到,不久前,她做過一樣的事。


    “楊……令元……”喬苓已經覺得有些窒息,“不要……做……傻事……”


    但一切已經太遲了,楊令元的眸子泛起妖冶的綠光,他的左臂浮起深紅色的圖騰,紅得像灼燒的烙鐵。滿地的藤蔓在這一瞬有所收斂,喬苓趁機掙脫開樹藤的糾纏,在幽暗的石廳裏飛躍而起,向著楊令元撲去。


    萬千藤蔓暴擊而起,然而喬苓已經捉住了楊令元的左臂,楊令元一怔,整個人的神智這才有幾分稍稍回到現實,看見喬苓的接近本能地揚手去接,卻因為過大的衝擊力不由得向後仰跌。


    “喬苓你——”


    喬苓沒有猶豫,向著楊令元的左臂,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沒有猜錯,剛才的一切,是一場契約的簽訂——就像她和降苓曾經做過的那樣。


    但這個場景不管怎麽看都太過可疑!


    喬苓用身體壓著楊令元,她想要把楊令元用以獻祭的鮮血吸出來,口腔中傳來濃重的血腥味,卻又帶著淺淺的木植清香。


    “來不及了的……”楊令元沒有掙紮,他的右手輕輕護住喬苓的頭,整個城堡終於在這時候開始了全麵的崩塌,一切如地裂山崩,四下激起一片塵埃。楊令元緊緊抱住懷裏的喬苓,周圍的樹藤將他們緊緊圍繞。


    喬苓仰著頭,聲音帶著無可挽回的傷感,“為什麽……為什麽要把自己的身體……押給ril之外的東西……?”


    “噓。”


    楊令元沒有回答,抱著喬苓的雙臂卻收得更緊了些。


    活了這麽久,他第一次感受到「平衡」是怎樣的感覺——來自ril的原力此刻在他體內與這些木靈的力量相互抗衡激蕩,他第一次嚐試引入外力來壓製自身的力量,顯然,一切都成功了。


    “謝謝你來……”在城堡轟塌的巨響中,楊令元將雙手緊緊按在了喬苓的耳朵上,“謝謝你,喬……”


    喬苓抬頭,隻能看見他的口唇張合,表情安和。


    那張臉上現在沒有了驚恐、慌張,取而代之的是安靜而自信的迷之微笑。


    她覺得有些困惑,楊令元的變化令她不解。喬苓不知道的是,當他們踏入這莊園的時候,楊令元就已經聽見了這來自地底的聲音。帝國皇室的圖騰:密涅瓦——這隻在黃昏起飛的貓頭鷹所棲息的城堡,本身就有著巨大的力量。這已經不是楊令元第一次聽見草木的意誌,隻是如果不是將遲遇險,可能楊令元根本做不到去主動接近這裏的木靈。


    事實上,他半路確實打了退堂鼓,停在通向城堡更深處的路上,被恐懼攝取了心魄——他不知所措地呢喃起喬苓的名字,哪裏知道下一刻喬苓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不能逃……楊令元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已經呈現,他無法拒絕,這當然是冒險,然而他沒有選擇。這一瞬,楊令元忽然想起了過去的許多情景,譬如在高塔親手砍下比佐雙臂,譬如在試煉場因為受到驚嚇,而去襲擊了一個無辜的候選者,甚至殘忍地將對方的ril齊整切割解體……楊令元皺起了眉,他在心底暗暗起誓,今後這副身體再也不會輕易被恐懼裹挾。


    喬苓的契約讓她獲得了對降苓的絕對控製,而他的契約,則讓他的血肉之軀獲得了足以與ril抗衡的能力。


    此刻的地麵已是一片狼藉,在聯邦也加入了這場戰役之後,戰局已經取得了一邊倒的情勢。


    帝國的軍隊節節敗退,這是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了七執真正的實力,見識到這七位執行官除了外交手段外的強硬手腕,如果不是實戰,他們不會明白,ril仿機與真正的ril之間的差別。


    在戰鬥還在進行中的時候,比佐就已經意識到,在這場戰鬥過後,他有必要給自己的小組中幸存下的成員進行一次心理危機幹預——那架代號伏羲的黑色ril會成為他們所有人的夢魘,隱在ril之後的景策,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魔,他的精準而高效的殺戮行為裏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所有高效率的作戰明確地指向唯一目的——全殲自己的所在建製。


    在這種實力的碾壓下,所有先前想過的作戰方案全部失效,唯一的可選路徑就隻剩下一個字——逃。


    女王陛下和朗斯洛公爵早已撤離,比佐按下了城堡的自毀裝置,於是不止城堡,方圓數千公裏的曠野都燃起了耀眼的火光,一切都在崩塌。


    這一晚,七執踏平了維爾京,並於次日將全麵接管帝國運作的消息傳達全境,原皇室若幹成員則成為了帝國曆史上第一個有著正規血統的流亡政府。


    塵埃散去,景策很快注意到城堡深不見底的底端仍有異樣。他駕著伏羲,舉起槍小心接近,卻在看清了那裏情形的瞬間慌了神。


    ——喬苓與楊令元在城堡地底的亂石塊中無聲地站著,她的臉就像她的衣裙一樣蒼白而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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