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黎無故失蹤一下午,回去之後自然是被師姐們好好的斥責了一番,隨後又被罰了一大堆瑣事,讓她不由感傷――她每天的時間都被安排的滿滿的,什麽時候才有空去找唐煙兒啊?


    晚上好不容易躺在床上了,往日她是沾了枕頭就睡,今天因為練了一下午的內功,又做了一大堆的雜活兒,原本應該更累,卻不知道為何睜著眼睡不著。


    不大的屋子裏靠牆擺了八張小床,此刻除了月光,就隻剩下師姐們的呼嚕聲,磨牙聲,夢話聲還在驚擾。薑黎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她小心的坐起來,揭開被子,所有人都睡得很熟。因為灰衣弟子們多半年紀較小,所以做不了什麽事,門內雜事大多都壓在了青衣弟子們的頭上,晚上當然所有人都很累。


    薑黎又穿好衣服和鞋,想了想,把枕頭塞進被子裏原樣蓋好,看上去就像裏麵有個人一樣。剛走一步就踢到誰的鞋,鞋底在地麵摩擦的聲響不大,在夜裏聽來,尤其是此刻的薑黎耳中卻讓她驚出冷汗。


    定了定神,見無人察覺,她重又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悄悄打開門溜了出去。


    門外月色正好,如碎銀鋪滿了地,看得薑黎頗為心動。


    夜風微涼,掠過樹梢,偶有夜梟遠遠鳴叫。草木茂盛的氣味和露水的清新讓人神清氣爽,薑黎壓下心中的興奮,向著玉衡殿跑去。


    青陽派即使夜間也有人值夜,但是一則後山弟子居所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二則也不是什麽特殊時候,少有人打青陽派什麽主意,因此值夜也就顯得流於形式。


    薑黎亦是青衣,自然參與過巡夜,對於巡夜的時間,順序,路徑都比較熟悉,因此非常順利的讓她摸到了玉衡殿。玉衡殿雖是正殿,卻隻有一個朝議集會的作用,夜間也不閉殿,薑黎先是從正門進去,繞到殿後,等待一輪巡夜的弟子過去,這才抬頭望望那月色下泛出寒光的琉璃瓦。


    默運內息,提氣上縱,反複試了幾次都未能成功,她幹脆在殿內找了個角落盤膝運功。


    停嵐院內流雲居,唐煙兒沐浴方畢,帶著一身濕氣滾上床,一邊的景年難免連連皺眉:“煙兒,還不快把頭發擦擦,再打兩個滾兒整張床都濕了!”


    “濕了就濕了嘛……”唐煙兒懶懶散散的說,回眼去看,等著某個愛操心的保父拿布巾來給她擦。


    她六歲父母雙亡,是景年把她從黃口稚兒拉扯成了婷婷少女,中間多少辛苦波折,景年又為她操了多少心,勞了多少力,這麽多年她看在眼裏,景年對她而言就像是另一個父親,就算要她叫景年一聲“爹”,也是毫無心理障礙的。


    果然是多年積習難改,景年忍不住拿了布巾上前,唐煙兒卻扭頭:“不用擦,內力烘一烘就幹了嘛。”


    景年臉綠:“胡鬧,內力是給你這麽用的嗎?”


    “不是嗎?”唐煙兒反問:“爹爹就是這麽用的啊,而且……你也這麽用過嘛。”


    景年被堵得啞口無言,隻好忿忿道:“都是你那個好爹爹教出來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麽你也是被我爹爹帶壞了?”她笑得小狐狸一樣得意,讓景年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曾經的老狐狸,隻能無奈道:“早就被他帶壞了……”


    “對了,我日前於朝陽峰上得了一件東西,樂正老頭兒說是爹爹當年藏在上麵的,爹爹以前還來過青陽派?”唐煙兒仰臉來問,景年一愣:“你爹爹……是來過。”


    “他來幹嘛?”唐煙兒絕口不提她找到的那個盒子,反倒問起景年。每當她提到唐昀風那些往事的時候,景年麵上就會出現踟躕又懷念的神色,彷如明知觸之將痛,卻依然忍不住要去觸碰。


    “他……來玩。”他笑笑:“他跟你一樣,哪裏都想去,什麽都想知道,我說來自青陽,他便說想要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於是你就帶他來了?可是他一個外人有這麽容易帶上來嗎?何況,他不是名聲不好?”


    “是名聲不好……”景年笑道:“所以上山來時頗費周折,好在師父疼我,破例讓他留下,隻是……”


    唐煙兒看他神色就知道最後沒什麽好事,懂事的不再追問下去,轉而說在天樞殿找到的盒子:“那是什麽?”她拿出盒子來,盒子檀木質地,顏色深沉可見名貴,上麵上著一把玉鎖,似乎是整玉雕成,也不知道如何鎖上去,整個鎖渾然一體嚴絲合縫,如果要開鎖隻能將玉弄碎。


    也就是說,這盒子隻能開一次。


    景年見那盒子突然神色溫柔的笑起來:“還在啊……”


    “你知道啊?”


    “嗯,是他藏的不錯,你爹爹有多無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要我去找,我懶得,就這麽……就這麽忘了,沒想到還在。”他接過那個盒子細細撫看。唐煙兒翹著腳丫趴在床上,眼睛一轉,細聲細氣問:“師父,裏麵是什麽呀?”


    “什麽也沒有。”


    “騙人!什麽也沒有,何須去藏?便是銅板也得有一兩枚吧!”


    景年笑得更甚:“騙你也沒成就感啊,說了沒有麽,不信你打開看啊。”他說著坦然將盒子遞來,唐煙兒接了卻為難,這盒子一旦打開就無法再鎖上,她再是沒心沒肺,這也好歹是亡父遺物,唐昀風留給她的東西不多,她看著那小巧的玉鎖,左右下不了手。


    景年像是算準了她的心思,含笑看著,唐煙兒不死心問:“真的什麽也沒有?”


    “我哄你做什麽?要有什麽的話……便是一握月光罷――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唐煙兒眼神黯了黯,滿心不甘的放下盒子兀自嘟囔道:“我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呢……算了,沒有就沒有,還你。”她瞪了景年一眼:“總不會是給我的,要送月光,也是送給你。”


    景年失笑將盒子推給她:“給你吧,我已經不需要了。”


    抬手把唐煙兒撈起來好好安放在床上,用內力替她烘幹頭發,令她伏趴在床,持著一柄犀角篦細細梳理。唐煙兒享受的很,眯著眼睛任由師父伺候,口中幽幽道:“景年,我想喝峨眉的竹葉青了……”


    她本是天涯浪跡,無根浮萍,何曾在一個地方被如此拘束過?青陽山上兩三月,也該是把她困得煩了。


    隻是……景年此時卻走不開,蹙眉間卻不好對愛徒開口,他每覺唐昀風與他虧負煙兒良多,總想多補償她,多寵愛她,十幾年舍不得說一句重話,何時如此委屈過她?


    此番無言間,唐煙兒睜開眼對他笑笑:“無妨的,我就說說,如今有薑黎陪我,還不算頂無聊,如是不方便就算了。”她越是一副懂事模樣景年就越不舒服,正咬咬牙要答,那丫頭卻又鬼靈精般笑說:“不過之後我要是忍不住了找你討回來,你可要放我出去,不許耍賴的!”


    她佯作精明般算計:“呐呐,到時候竹葉青我要雙倍的,你可不許再跟我搶!”


    景年撒手丟開一頭青絲,乜她一眼:“……睡你的覺!”


    雖然唐煙兒懶惰貪睡,但其實以她的功力修為遠不用似常人一般非得睡上四五個時辰,便是三個時辰就足夠她精神奕奕了。清早起來便去找薑黎,她親自上門來要人,管人的師姐抹不開麵子,隻好放了薑黎假,讓她跟唐煙兒去。


    唐煙兒又帶著薑黎去回楓閣練功,日日如此,最後白芷院的大師姐幹脆跟玉衡殿的掌殿說了,請把薑黎調出白芷院去。薑黎接連幾日都被唐煙兒拉出去,所有人都在做工隻她一人偷懶自然是得不到好臉色的,她卻礙於唐煙兒也是好意而不好拒絕,況且,她是真的很想學那些武功的。


    唐煙兒在這青陽派裏是最最惹眼的人物,她走到哪裏都少不得被人議論一番,因此她和薑黎走得近的消息幾乎全派上下無人不知,連最偏遠的朝陽峰上都知道。白芷院的請求一報上去,玉衡殿的那位掌殿穆先就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轉腳就報告了掌門,大概意思就是,您要把人調來陪您的小徒弟就直接調吧,何必為難人家青衣弟子們呢?


    景年聽了笑了笑,一揮手把薑黎調到了停嵐院流雲居去。


    流雲居主人就是唐煙兒,這就好比把人安排成了唐煙兒的親隨,於是薑黎就平白無故的升了級。


    等到薑黎傍晚時回到白芷院,她那點可憐的家當已經被扔在了門口,她傻眼一問,屋裏的師姐酸不溜秋的冷笑一聲:“還沒恭賀薑黎你升入停嵐院呢,往後我們該管你叫師姐才是,畢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前途無量啊,就是不知以後穿了白衣,該算在哪個師父門下?”


    “就是,這樣大的事情也不告訴姐妹們,不告訴就不告訴吧,您是富貴命,咱們高攀不起。”


    薑黎傻傻站在門口,半晌低下身去撿起自己的東西,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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