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渾身是血打馬進城,那場麵別提有多壯觀慘烈了。(.無彈窗廣告)路上行人紛紛避讓,驚叫低呼此起彼伏,熱鬧的街上全部為這一行人讓路。進城的時候差點就進不來,唐煙兒一身煞氣踹翻了兩個守門兵,這才衝進來,進城直尋醫館,招呼了好幾家醫館的大夫過來,一一安頓,這時帶著兵的軍爺也候在門外了。


    有琴徵照顧著眾多傷員,秦奏凱也是昏迷不醒,指望不上別人,唐煙兒在有琴徵那裏得了保證,這才放下薑黎出門去應付官員。


    他們這般大張旗鼓,高調張揚,原本就和江湖人士低調行走的作風不符,雖然本朝開國君主定下以文治國,以武安邦的規矩,並不過分打壓民間尚武風氣,但是終究官是官,民是民。江湖人士高調到能跟官府叫板的,也有限得很。


    縱然武功再高也不能勝過國家機器,但是要滅數十上百人卻並非不可能,等在門外那位武官應該也是相當明白這個道理,雖然身後兩隊士兵披甲執劍,他也是杵在門口不曾擅自往裏踏一步。


    笑話,光是看那群人衝進來的陣仗就夠嚇人了,他一個府衛軍統領,拿什麽去跟那些身懷絕世武功的江湖人拚?再說,他們也沒幹什麽,最多就是擾民罷了。


    看著一行人在醫館裏忙碌一番,他的視線在幾個看上去比較靠譜的人身上遊移,卻不想竟是一個小姑娘向他走來。


    “軍爺見諒。”人未走到,小姑娘就抬手一揖,統領一愣,隨即訕訕回禮,傳聞江湖中人女兒豪爽猶似男子,今日一見……果然啊。那小姑娘不僅男子禮數行的熟練自然,身上也穿著一身箭袖男裝,腳蹬胡靴,發束高冠,華美衣衫濺著斑斑血跡,她方才草草擦了一下臉手,露出皎然生輝的容顏。


    “勞軍爺久等,敢請軍爺去那邊坐坐?”小姑娘很上道,指了指對麵的酒肆,入城時臉若寒霜凝結,人似玉麵羅刹,笑起來又是粲然靈動,翦水雙瞳有魔力一般,看得人心神蕩漾。


    “好說好說,這位……小女俠,如何稱呼?”


    唐煙兒權當沒聽到他不倫不類的打趣,禮數周全道:“小女子姓唐,名暮煙,江湖子弟沒那麽多規矩,大人但可直呼無妨。”


    “哦,這樣……唐姑娘。我看你一行浴血而來,入我城擾得百姓惶惶不安,你看是不是該給個說法?”統領道,這自然是極客氣的了,唐煙兒笑著點點頭:“這是自然,不過大人公務累身,各位大哥也久等了,不如先休息休息?”說罷掏出銀子來叫小二清場,包下了整座酒肆,叫上好酒送給那些士兵。


    統領點了點頭,士兵們便高高興興的走進酒肆坐下休息,他對唐煙兒道謝:“勞煩姑娘破財,怎麽好得?”


    “大人不必客氣,我一行乃是河南青陽山上青陽派弟子,師門是名門正道,因聞江南等地有邪魔外道作亂,蠱惑百姓,做下惡事,特地派我等弟子下山查看。不想我等在鬆州一帶就發現了邪教身影,自然不可坐視不理,與之對敵,因為對方人多勢眾才不敵受傷。大人明鑒,我們在城外決戰,並無傷及無辜,也未曾擾民傷財。”唐煙兒誠懇道。


    那統領哪裏那麽清楚這些江湖事,但青陽派威名顯赫,又確實知道是名門正道,心下就放鬆了不少。唐煙兒敬了統領一杯:“大人,家師便是青陽派掌門。大人如有疑慮不妨遣人探問,我等還要在貴寶地盤桓二日,若有不妥,大人隨時來找我。”悄悄遞了個小荷包過去:“隻是,我等尋醫問藥之類,卻是少不得的,保證不給大人添麻煩,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統領接了荷包,一掂那分量,頓時喜笑顏開:“隻要是正派人士,不做那擾民傷人的事情,旁的我也不會多管閑事。探問就不必了,我相信姑娘!”


    醫館裏人滿為患,不僅是本醫館的大夫,還有其他幾個醫館的大夫都被請了過來,同行相忌,手忙腳亂,雞飛狗跳,七嘴八舌。有琴徵煞白一張臉,手上傷口裹著白布用心為薑黎施針,旁邊躺著的那人一身黑衣染成血衣,她硬是強迫自己看都不看一眼。


    眼前薑黎受傷最重,竹青劍上的毒若是不立即除了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便是看上去最可怖的竹青,也還可以交給其他大夫,先治外傷保命,內傷可以容後再說,可是薑黎的毒,卻不是這些尋常大夫能解的。


    況且,傷了薑黎的是竹青,於有琴徵而言,這與自己親手傷了薑黎並無區別,心中愧疚焦急。加上唐煙兒如此看重薑黎,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薑黎出了什麽好歹,自己是否還能從唐煙兒手下保住竹青一條命。


    汗水滾過額頭,此刻救薑黎便是救竹青,她須得逼迫自己全力以赴,一定要令薑黎完好如初。而身邊,那些大夫還在嘰嘰喳喳的為了兩味效用差不多的藥爭來吵去,為了要不要加那張辛涼解表的方子吹胡子瞪眼。


    有琴徵終於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抓藥的長案上:“都給我閉嘴!”


    桌子應聲碎了一地,蒼白若紙的女子氣勢駭人道:“再吵,他們有個什麽不好,或是留下什麽毛病,爾等有如此桌!當務之急是止血清創,生肌去腐,補氣生血先救外傷,先救命再治病,有什麽好吵?!”


    一眾山羊胡子縮了縮脖子,各自抓藥問診去了。


    有琴徵深吸一口氣,才發覺自己渾身發抖。


    運起心法,定下心神,重新走回薑黎床邊。


    “她怎麽樣?”唐煙兒一進門,方才就足夠氣悶的室內更加讓人窒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硬是被她問得暗藏殺機,她傾身去看薑黎的臉色,又把了把脈,探入內息:“呼……”這一口氣鬆出來,那一身鋒芒才斂進去。


    有琴徵臉色很難看,離開了位置去看了看竹青,方才低聲道:“若是她有什麽,你是否真的會殺了竹青?”


    “當然。”唐煙兒毫不猶豫,有琴徵又問:“我呢?”


    “你本不該問。”


    有琴徵緊了緊五指,似乎不敢相信這成天圍著自己叫姐姐的小丫頭竟然當真冷血至此,唐煙兒又無波無瀾的拋來一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絞了帕子擦幹淨薑黎的臉,冷冷問道:“倘若是我或者薑黎,在你麵前殺了她呢?”


    有琴徵閉上眼,這是件連想也不敢去想的事。


    唐煙兒坐在床邊仰麵看著她,雜亂的醫館裏,眾多紛擾也動搖不了那個單薄的女人。她像一片無色的琉璃,毫無存在感,也似乎毫無鋒芒。她像廣寒仙子一般的美麗,她從來淡漠,從來從容,仿佛身在九天之外,不是紅塵中人,從不跟人動氣,從不跟人爭執,什麽也不計較。


    她是脾氣好又溫柔的姐姐,是寬容睿智的大師姐,是優秀出眾又謙遜有禮的弟子,讓人常常忽略了那片琉璃單薄到鋒利。


    “你會殺了我的。”唐煙兒代替她說:“即便明知不能,也不可能罷手,無論是誰,你大概都無法勸說自己放棄。要豁達到什麽地步才能把自己的心也一並放棄呢?那不是豁達,那才是冷血。”


    “歸根究底,你跟我,是一樣的。”


    她說完回頭去看薑黎,薑黎的創口已經清洗好了,還敞著。銀針把毒逼到傷口附近,沒有讓它擴散蔓延,唐煙兒凝神將內力送入薑黎經脈裏。


    有琴徵張開五指伸向竹青的手,記憶裏,那隻手上並沒有這樣多的傷痕,也沒有這樣厚的繭。她的指頭摸到對方幹燥的皮膚,之前看見她衝到自己麵前時就緊緊抱住了她。深怕那是幻影,連怎麽回事也沒有搞清楚,就抱住了她。


    那是多年以來啃心噬骨的午夜夢回,是追悔莫及的失而複得。


    那種狂喜更像是一種恐懼,讓她除了做出挽留的姿態以外別無他法,而此刻,才算是真的觸摸她。


    不知何時就淚流滿麵,她低身蹲在地上,把頭靠著床上的身體,捂著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有唐煙兒一個人,看見她的眼淚傾巢洶湧,漫過手指滴落下去。


    她看著都覺得那很痛,有琴徵和竹青,都讓人覺得很痛。


    她專心把視線放回薑黎身上,毒被逼出來,黑紅的膿血從傷口流出來,直到血變成鮮豔的紅色,唐煙兒才住手,叫來大夫來為她重新清洗傷口。


    “大概是之前下大雨,把她劍上的毒給洗掉了不少。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沒機會碰自己的劍,沒有機會保養,也沒有機會重新上毒。”唐煙兒歎了口氣,實屬不幸中的萬幸。


    “為什麽……”有琴徵顫聲問道:“她為什麽會成了殺手?”


    “我也無從得知啊,我隻知道她是森羅堂的頂尖殺手,森羅堂的十條毒蛇你知道吧?你看她的劍。”


    有琴徵起身拿過竹青的劍,雙劍吞口上翠綠的蛇身精巧盤繞,顏色鮮豔美麗,栩栩如生:“竹葉青……”


    “是的,她親口承認,她是十毒之一的竹葉青。”唐煙兒這時才問:“你與她……”她本想問你與她是怎麽回事,又覺得不妥,改口道:“你原本以為,她該是誰?”


    “或者說,她原本是誰?”


    “她叫竹青。”有琴徵小心翼翼的撫摸竹青的臉:“原本……是我的師妹。”


    唐煙兒挑眉,原來如此……怪不得,竹青聽到她們是青陽派弟子時會是那種反應了。


    故人,故地,傷心舊事。原來如此。


    “我去看看其他人。”把這裏留給有琴徵,唐煙兒歎了口氣,現下沒人介意她的年齡了,所有的事情都得她一肩挑起。有琴羽隻是外傷,一處暗器,一處刀傷,傷得都挺深,失血過多,不過已經沒有大礙。反倒是秦奏凱,據說此番頗為英勇,護著如慧和錢銅王大寶等人,身上多處傷口,受傷在前,出城顛簸在後,戰至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白朗讚了他幾聲,又道,也沒大礙。唐煙兒笑問:“那你呢?”


    “我?我皮糙肉厚,些許小傷,算不得什麽!”白朗在屋子裏像座塔一樣,唐煙兒坐在他身邊幾乎要被遮住看不見。拍拍這爽朗漢子的手臂,笑道:“我看也是,你這身皮厚的能當一身皮甲了。”


    白朗受了輕傷,但他本來就被唐煙兒斷去一臂,這才沒多久時間呢,雖然精神還好,但是唐煙兒知道其中必定會留下隱患。囑咐了大夫讓他們好好調養,她又轉回去看薑黎。


    薑黎靜靜的躺在床上,臉色已經褪去了青灰,隻是發白而已,逼出毒血以後再調配合適的解毒劑就能完全解毒,之後稍加調養就沒事了。


    唐煙兒作為唯一一個毫發無傷的人坐在她床邊,垂頭閉目。這一次出來還以為是一件挺輕鬆的任務,去揚州調查些事情,順便遊山玩水,因而才帶上薑黎出來散散心長長見識,她本不知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目前的棘手程度已經超出她的預期。阿薩辛聖教,森羅堂,都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是她相信既然卷進來了,就沒有無辜。武林之中哪得那麽多無辜?真是無辜之人就不該入這江湖。


    紅衣教餘孽竟然發展到這樣的程度,鬆州離青陽山也不遠,這無異於是讓虎狼欺近了家門前,可是青陽原先竟然一無所知。赤霞山莊離青陽也近,與青陽世代交好,不知他們是否得知什麽?


    不會,赤霞山莊莊主與景年也是舊識,倘若真的知情不會隱瞞,畢竟是這樣大的事情,赤霞山莊向來與青陽派站在一邊,如果青陽派倒了赤霞山莊也沒好處。


    是誰扶植了阿薩辛聖教?打算用來幹什麽呢?揚州的事情與這個有沒有關係?如果揚州之事當真是蒼鬆或烈刀所為,那麽阿薩辛聖教的事情呢?


    不對……冒充青陽弟子隻是小打小鬧,阿薩辛聖教卻是……難道,是一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那麽森羅堂……


    唐煙兒越想越煩,隻覺得這些事情彎彎繞繞攪做一團,撲朔迷離不知真假,想的頭疼。


    又想到景年還坐在那個眾矢之的的位子上,更覺得一陣心焦。


    做什麽要接下這樣的麻煩呢?還如以前一般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不好麽?什麽也不管,萬事不勞心,今宵有酒今宵醉,這武林江湖正道邪道與他們又有什麽關係?


    誰是誰非,誰死誰活與他們何幹?


    甩手一走,遠去千裏,管他天下誰主。


    她私心如此,卻知強求不得。這是景年的心結,他年少時背叛了青陽,多年以來一直覺得愧對師父,聞人秋臨去之前把青陽托付給他,他是死也要護得青陽周全的。


    可是自己呢?她苦笑,青陽如何,江湖如何,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但是,她隻剩景年一個親人了,不幫他,不陪他,又能怎麽樣呢?


    縱然她一個人去逍遙快活,這輩子孤苦伶仃又有什麽意思?


    思慮之間,更覺天地之大,唯她無處可歸。便如薑黎所言,走遍了天下,她又該去哪裏呢?


    側臉看看渾然不知的薑黎,苦笑更甚。


    伸手與她手掌交疊,掌心間溫度傳遞,勉強維持著一份牽連。


    唐煙兒心累如此,隻想得一個安慰,可是現在她覺得唯一能安慰她,也肯被她接受的人正昏迷不醒。她隻得這樣握握她的手,企望能從這點接觸中找到一點力量。


    不知不覺竟然倒在薑黎身上睡了過去,意識迷離之間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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