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徵慣來勤勉自律,不知怎的,這天一直到中午都沒出房門,隻推說身體不適。奇哉怪也,竹青也是,兩人畢竟共住一間,薑黎不禁浮想聯翩,幾番去看有琴羽的臉色。


    有琴羽看上去一臉無辜,待被她看得煩了,皺皺眉:“我什麽也不知道。”


    等到中午,大家都在一起吃飯,唐煙兒親自去請那兩尊大神,過一會兒,神色怪異的回來了。身後是竹青和有琴徵,有琴徵換了個發式,額前垂下些許劉海兒遮住了額頭,微微抿著唇,低頭走來。那竹青也低著頭,隻是她慣來挽著最簡單的男子發髻,額前一覽無餘,竟然看到一塊青紫,不知是上哪兒去撞的?


    再看唇色鮮豔飽滿,竟然有些怪異,唐煙兒細致入微卻也沒往那方麵去想,她畢竟未嚐人事,所知有限。餘下的,可不是小孩子,秦奏凱的臉色當時就綠了,他本來就不喜歡在這個半路冒出來的可疑女人,再加上竹青出現以後有琴徵始終和她廝混在一起,要不起疑也太難了。


    不知他是否猜到些什麽,反正臉色不太好看,有琴羽和白朗倒是視若無睹,一桌人坐下吃飯,除了竹青二人吃飯時小心翼翼不時皺眉以外別無異樣。


    唐煙兒看不出來,難道薑黎也看不出來?兩人唇上的口子一個疊一個,吃飯當然疼,真不知這兩人昨夜是幹了什麽搞成這個樣子,可惜,看她們臉色,還是不要去問的好。


    “八方聚會開始在即,秀水坊日前已經派人前來登記參與者姓名和參加少年戰,豪俠戰的人的名字,煙兒,這帖子如何回複?”薑黎問煙兒,唐煙兒這人胡鬧歸胡鬧遇著正事倒是馬上就正經起來,沉吟片刻:“參與者把大家名字都寫上,竹青登記成青陽派人,白朗登記成……”她有些為難,抬頭去看白朗,白朗爽快一笑:“登記成你的隨從侍衛什麽的就成,無妨,大老爺們不在乎這個。”


    “那好,薑黎你將白朗登記成隨從,少年戰寫我與有琴羽,如慧,王大寶的名字,還有你自己,你也要去。”她吩咐道,薑黎一驚:“我也要去?”顯然是對自己沒什麽信心,有琴徵笑道:“煙兒這是要你去與各方對手對戰吸取經驗,須知,此類比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機會,與生死搏殺又有不同,畢竟是你單打獨鬥。”


    薑黎隻好點點頭:“好吧。那師姐他們呢?過了年紀,是否要參加豪俠戰?”


    “有琴姐姐就不用了,她是瑤光殿大師姐,江湖上早有名聲,又是女子,去與各種粗漢混在一起打架沒的掉了身份。倒是錢銅,你可以去,不求有什麽成績,隻求能鍛煉一下。”


    錢銅不妨唐煙兒連自己也考慮在內,當下感激道:“是,自當全力以赴!”


    “竹青身份問題就不要出場了,白朗也是,免得遇上阿薩辛聖教的人惹來麻煩。”這番安排以後,薑黎自去回複了秀水坊的信函,心下亦有欣喜緊張,打定主意要加緊練功,定不可在少年戰上丟人。


    未過幾日,所有名單都確定了,秀水坊便送來聚會日程安排和初賽對戰名單,以及入場信物。


    八方聚會的場地定在秀水坊,一行人來到渡口,早有秀水坊弟子等在那裏接應。年輕靚麗的女子身著統一的白底朱紅鑲邊的衫子,精神又颯爽,在水邊登記好姓名,便安排上船,送到秀水坊去。


    秀水坊是三座島嶼組成的,據說島上十分漂亮,但是唐煙兒此前也沒有來過,這也是頭一次。因為秀水坊弟子全是女子的緣故,外人自然不好上島,此番八方聚會是特地將其中一個島九蓮島給騰了出來作為會場的。


    九蓮島與重水島,三星島各自獨立,又距離最遠,對於秀水坊而言自然是最安全的。


    與會期間各大門派都有分派院落居住,但是無門無派或是小門小派的散人就隻能天黑之前回到揚州,次日再來了。


    還未登岸就遠遠望見一片山水錦繡之色,待得上岸,綠茵茵的草地如地毯柔軟鋪陳腳下,繁花似錦點綴其中,花團錦簇列道兩旁,倒不像是特地打理成這樣,而仿佛這座島本來就是這些奇花異草的天下,他們才是叨擾寧靜的闖入者。


    色彩斑斕的蝴蝶競相追逐,各色花瓣隨風飄飛,空氣中全是甜蜜的花香,一片醉人的姿態。


    “好美啊……!”眾人紛紛讚歎,尤其是女子,簡直心花怒放,流連忘返,不住的往花叢深處去,個個都是滿麵桃李色,道是人比花嬌,果然不假。


    那些秀水坊弟子自豪的向來賓介紹島上風光和大會安排,一路相引,倒是比花兒還要好看。唐煙兒這廝壞得很,一路看遍了美女還要去看別派弟子的窘態,拉著薑黎低聲說個不停:“你看你看,那些無極宮弟子是沒見過女人嗎?還是長年待在昆侖山下給凍傻了?一個個口水都快流出來。還有那邊,那個是獨龍山人的弟子吧?從下船就開始打噴嚏,她打少年戰的時候想靠噴嚏把人家吹下去嗎哈哈哈哈……”


    薑黎聽她說的好笑,又沒她那麽厚臉皮這麽多人麵前談笑自若,隻好憋著忍著,低頭悶笑不已,此時突然看到一群光頭走過,忙拉了拉唐煙兒的袖子,指指那群和尚。


    “哈……蘭若寺的和尚們連光頭都紅了!也是,難為他們跑到全是女子的秀水坊來參加大會!”


    在九蓮島的中間有個湖,湖上又建人工島,島呈規則的圓形,這就是主會場了,會場周圍搭起了木頭架子以供人觀看。


    唐煙兒一行被安排在二樓南麵的位置上,左邊是赤霞山莊,右邊是東道主秀水坊,對麵二樓坐的是蒼鬆派和烈刀門,東麵是三清教和蘭若寺,西麵是無極宮和唐門,餘下散人三三兩兩進會場。


    主持大會的是秀水坊掌門韓綠,這韓綠雖然年過四旬,看上去卻隻如三十出頭,風韻猶存,雍容美麗。還有協助舉辦本次八方聚會的揚州本地武林豪門方家,林家和池家。另有請來做仲裁的蘭若寺大德玄悲大師,三清教鶴鬆年道長,北方獨行客雪狼陸翊等等前輩。


    慣例的,開場是一眾前輩的場麵話,一個一個說下來聽得薑黎眼皮子打架,和唐煙兒挨在一塊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對各派弟子評頭論足來提神,然後是介紹本次七大派的代表,這就輪到他們了,得站起來行禮示意,還得有琴徵上去講話。


    薑黎道:“難怪你把事情都推給師姐了,這等場麵事你最討厭。”


    “還是薑黎了解我啊……”那人軟趴趴沒骨頭一樣靠在薑黎身上,眼見昏昏欲睡,薑黎趕緊捏著她的臉叫她清醒一點。


    頭一天整整一天,不是這個講話就是那個講話,不是這個發言就是那個發言,一群老頭老太聚在一起敘舊啊什麽的,他們這些小輩無聊得直打哈欠,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宣布結束了,各人才被領去自己的院子裏休息。


    次日開始,一些小門小派就不用去了,七大門派和其他幾個重要門派共聚議事堂,商議一些江湖事。


    先是說吐蕃一帶動蕩不安,不知何時會發生戰事,國之有難江湖人也不能袖手旁觀。又說哪裏哪裏出了飛天大盜,四處行竊還偷了蘭若寺的經書,實乃罪大惡極。唐煙兒心裏嘲笑,不就偷你一本經書麽,這就罪大惡極了?


    還有說殺人狂魔的,魔道最新又崛起了個什麽門派須得多家提防,最後終於說到有人假扮青陽派弟子的事,有琴徵起身拱了拱手:“各位前輩容秉。我一行受師門之命南下參加八方聚會,順便調查此事,然則路上竟遭到襲擊,我們一番查看,竟探知一個驚天秘密,各位前輩,二十年前的紅衣教竟還在活動!”


    她這一句話如同水入滾油,登時炸起聲音無數――


    “無稽之談!那紅衣教早就被剿滅了,當時還是七大派一起行動,怎麽會還在活動!?”


    “姑娘說話可要注意,這等事情豈是兒戲?”


    “紅衣教之事遠在你出生之前,你又是從何處得知?莫要造謠!”


    “各位前輩,稍安勿躁……”角落裏響起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眾人循著聲音找過去,這才看見被擋在同門身後那個嬌小的身影,好似冰雪琉璃雕琢出來的一個人兒,把玩著折扇坐在角落,慢條斯理的抬起眸子微微一笑。


    在場有那年輕人早就感到腦中空白心如擂鼓了,那女孩子慢吞吞的站起來,軟趴趴的拱了拱手,弱不勝衣一般站著,連聲音都像午後的貓兒一樣懶:“在下青陽派掌門親傳弟子唐煙兒,見過各位前輩了。”


    會場頓時一陣恍然大悟的聲音,然後是各種客套,唐煙兒淡淡一擺手,示意安靜:“我師姐所言不假,我們一行十人皆可作證。紅衣教一事與家師有莫大淵源,家師亦曾對我透露,因此我知其事並不為奇。各位想必記得多年前驚鴻劍一戰成名的那一場吧?就是在高州五道口,當時是紅衣教的五道轉運司所在,為家師所破後,武林正道聯手剿滅,終究將紅衣教趕盡殺絕。然則,我等途經五道口之時又見昔日紅衣教打扮的人,且與之交手,其中有一個乃是長老級人物,名叫卡德。我親見之,與之交手者亦我,敢以家師聲名擔保,絕無妄言。”


    “然紅衣教今已改名阿薩辛聖教,又重新妖言惑眾,蠱惑百姓,殘害生靈,我與之交手時卡德手下有一六七歲女娃,悍不畏死,胸口受傷也不死,血為濃黑,必非人也。還望各位重視。”


    她一番說明引起底下喁喁私語,懷疑和審視的目光紛紛投向她身上,她恍若未覺一般悠然自得,蘭若寺玄悲大師合掌一申佛號:“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且聽老衲一言。”


    高僧大德的號召力立刻讓現場安靜下來,玄悲道:“阿薩辛聖教時有耳聞,唐施主所言有理有據,驚鴻劍當年一戰老衲印象深刻猶在眼前,想必親傳弟子亦不會妄語。隻是老衲有一問,恐與在座同――唐施主說那卡德是長老級人物,不知唐施主何以交手對敵?”


    這是在質疑她的能力了,唐煙兒長笑一聲:“大師未免譏我青陽無人!長老級又如何?莫非煙兒當不得?”


    她言罷一揚手,看似輕飄飄的一擺袍袖,卻見一道劍氣空手發出,遠處石壁上驟然多了一道劍痕,在場人士紛紛驚呼而起,爭相探看。玄悲大吃一驚,連忙合掌曰:“老衲冒犯了,如此看來,我等須重審此事。”


    事後一出門到得僻靜無人處唐煙兒就把薑黎拉走了,一頭撲進薑黎懷裏。薑黎本來就奇怪這丫頭不是要扮豬吃老虎嗎?怎麽第一個就跳出去了?摸摸她腦袋要把人從懷裏拉出來:“怎麽了煙兒?”


    唐煙兒懊喪不已把頭埋在薑黎懷裏悶聲道:“我這個白癡,本來不想出頭的,這事全交給姐姐去辦不就好了,我我我……我當時不知道怎麽的熱血一上頭就跳出來了!跳出來不說我我我……我竟然還在那麽多人麵前炫耀實力,這下慘了,我還參加什麽少年戰啊!要是不奪第一才要被人非議呢!我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


    她沮喪得捂著自己臉大叫道,急得臉都紅了,看樣子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


    薑黎心裏笑得翻了天了,還說這丫頭未免太早熟呢,原來還是個孩子嘛,聽不得別人挑釁,熱血一上頭就衝動行事,明明之前計劃得那麽好,到頭來還是給自己搞砸。搞砸了又懊喪不已,欲哭無淚,又要麵子不肯在人前認錯,要把自己拉來這僻靜無人處來安慰她,看看此刻在自己懷裏扭來扭去的,哪裏還有那平日的神氣模樣?


    “哪有,煙兒可聰明了。”無奈得很,薑黎也不是很會安慰人,手忙腳亂,隻好摸狗狗一樣給她順毛,那小家夥跳腳大叫:“你騙我!你騙我!我要真那麽聰明就不會搞砸了!”


    “唔……”薑黎被她鬧得無法,結結巴巴的想話說:“可是……可是煙兒已經很聰明了啊……你看,那麽多事情,旁的人哪裏能想那麽周全,你能想到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也不是聰明就不會搞砸嘛,很多事情畢竟是要經驗閱曆,你還小,浮躁一點很正常啊。”


    “可是預想的一切都沒做到啊!那不是什麽用也沒有!沒有做到的計劃再好有什麽價值?”


    “呃……煙兒對自己太嚴厲了,你還年輕,衝動一點也是難免啊。”她本是安慰她,誰知她卻更氣得眼睛都紅了,半晌才咬著唇委屈道:“那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我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衝動呢?”話裏竟帶著濃濃的鼻音,懵懂天真,薑黎聽得心裏難受不已,連忙把人攬了過來,抱著她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長發,輕聲安慰:“煙兒莫急,會的會的,很快就長大了,煙兒這麽聰明,下次就不會衝動了。”


    “那我要是下次還這麽衝動呢?”


    薑黎被她追問得詞窮,一時哭笑不得:“煙兒……總要一步一步來不是?你著急也沒用的,別氣了,這事還有緩和的餘地,便是你得了少年戰第一又如何,不過些許細節,不值當如此在意的。隻要下次大事上不要糊塗就好,下次我拉著你好吧?你要再衝動我就攔著你,行了吧?別氣了,傻瓜,跟自己也氣成這樣。”


    “嗚……”唐煙兒在她懷裏蹭了蹭,臉紅紅的抬起來:“那……說好了,你下次一定得攔著我,決不能讓我再這樣衝動,壞了大事了。”


    “嗯,我保證,不過煙兒也要聽我的話哦。”


    “嗯!我一定聽話的!”


    總算把人哄好了,兩人回去院子裏,有琴徵果然在等著煙兒給她個交代。唐煙兒老實過去認了錯道了歉,保證下不為例,老實得不得了,有琴徵都無奈了:“煙兒這不是你的錯。”


    那人卻還鼓鼓腮幫子一臉不以為然,薑黎總覺得唐煙兒有時候對自己過於苛刻,想來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在幹什麽呢?不是找借口偷懶不去早課,就是在廚房混吃混喝吧?而每每對比唐煙兒,一麵覺得慚愧不已,一麵……總是對那孩子生出一種疼惜。


    唐煙兒驕傲逞強倔強好勝,薑黎都知道,可是太過認真太過執著,總是讓人為她感到難過。她總是在問,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一麵事故一麵天真,放在心裏好似又疼又癢,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忍心讓她一個人麵對這麽多事情,薑黎心裏長舒一口氣,分明自己是憊懶的性子,不願攙和,不願惹事,不知怎麽的,卻想為了她,盡一份自己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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