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八,聿齎城主的繼位大典。


    整個聿齎城從前幾天就陷入一片狂熱之中,空懸了接近十年的城主之位終於有人繼任,飽受戰亂流離之苦的屬民們就好像看到了未來的希望一樣,把自己的熱情和期待都投注給那位看起來年輕得過分的女子。


    聿齎城並沒有過城主之位隻能傳給男子的風俗和規矩,也沒有對此有年齡限製,若要說唯二的限製,一是城主血脈,二是能者居之。


    有副城主作證親許,新城主的血統毋庸置疑。而這段時間來城中大換血,所有的跡象都在表明這位新城主的勵精圖治。美麗,幹練,精明,強大,除了還太年輕,新城住幾乎符合了所有人的向往與期許,有什麽理由不為這樣一個盛世的開端而慶賀呢?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已經有人上街掃清積雪,屬民們早早起床守在街坊等待著宵禁解除,巡邏的執明衛重盔全甲,騎著馬次序井然的走過。偶爾有腰上係著顏色鮮豔的腰帶的人飛簷走壁抄近路,知道內情的普通城守低聲交頭接耳,討論剛剛飛過去的人是受命去司天台傳話,還是給城主府送東西?


    天邊出現第一線曙光,城中心的鍾塔傳來第一聲鍾聲,隨著鍾聲響起,城中寺院祠堂所有有鍾的地方都依次響起鍾聲。圍繞著聿齎城的鼓樓同時敲響四百八十麵牛皮大鼓,低沉的鼓聲和悠揚的鍾聲一起宣告這一天的到來。


    與此同時,街坊門口敲響門鑼,宣布宵禁解除,坊門打開。屬民們紛紛從街坊中湧出,爭先踴躍想去正街上搶占一個看熱鬧的好位置,觀禮是輪不到他們的,但是如果地勢好的話,說不定能一睹城主芳容?


    據說城主有天人之姿,能一飽眼福也不枉這些天來辛苦等待。


    更多的執明衛列隊跑出來,次第守衛在正街上,如果有人不小心被擠出了路沿兒,就會立刻被那些鐵甲武士狠瞪一眼,要是沒在對方動手之前縮回人堆裏,那麽司刑堂的大牢就是他今晚的歸宿了。


    鍾鼓響到第二遍,城主府前辦公理事的二十四閣打開所有門窗,白玉石砌成的巨大廣場上鋪好紅毯,監兵衛開始巡查清場,接著數量最少而最精銳的孟章衛入場,將整個鳳凰台圍得水泄不通。


    鼓聲響到第三遍,一騎白馬嘶鳴一聲衝出城主府,白馬矯健迅捷,金羈錦鞍,馬上人一身華服,好像一團金紅的火焰,燃燒躍動著飛奔出去,一斜身子姿態漂亮的卷走了祭台上的酒壇子,衝著城外飛奔而去。


    酒壇子下麵有機關,酒壇的重量一消失,鳳凰台上巨大的水漏就開始計時,人們一陣歡呼目送那騎火焰飛奔而去,又扭頭緊張的盯著水漏。一個時辰之內,騎手必須將祭台上的貢酒送到城外草原上的司天台祭天13看網,取走司天台上的青天酒和香燭飛奔至英魂塚拜祭聿齎城逝去的英雄們,在那裏飲過黃泉酒再帶著一件已逝英雄的兵器回到鳳凰台。


    這都是有講究的程序,雖然聿齎城中也有很多夏人,但是這總歸是個從西域而來,有很多外族人的城市,再加上生活的地方非常依賴馬,他們也崇尚騎射。作為一個城主不僅武功要好,騎術和射術也要好才行,這本是每一個城主從小就必須學習的東西,但是唐煙兒缺失了很多年,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補課。


    再者是鳳凰台,聿齎城的屬民很多是在別處過不下去了才來到這裏的,包括最初建城的聿齎城人,他們把這裏看做一個重生之地,所以成為城主,也要浴火重生。金紅的配飾和標誌性的服裝,先祭告天地,再祭告英魂,飲過黃泉酒,寓意從黃泉走一遭,帶著已逝英雄的兵器歸來,是希望新城主能繼承那些為了聿齎城而死的英雄的遺誌和勇氣。


    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這個儀式,才算是一場漂亮的繼位大典!


    可是其實……單從聿齎城到司天台往返就需要大半個時辰,就算是天馬神駒,也來不及再去一趟英魂塚,這個時侯,就需要考驗新城主的功夫了。


    如果走捷徑,直接攀登雪山的話,就能很快到達英魂塚。


    上一任城主就是在離城之後就直接把馬扔在城外,自己輕功跑完全程,再回到城下上馬回城的。雖然有些投機取巧,但幸而屬民們並不反對這樣的偷懶方式,反而相當吃這一套。直到現在還有老人說起上一任城主的小聰明。


    “不知道這一任城主會怎麽辦?”為來者解釋著風俗的老人咧著豁了口的牙,嘿嘿笑著,也不去追究身邊風塵仆仆,用披風和帽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瘦削女子是何來路。


    是何來路都不要緊,聿齎城什麽人都可以接受,隻要有本事,什麽樣的人都能在聿齎城謀到一席之地,這才是自由之城的聲名由來。


    老人家用隻有三根手指的右手指指城門口:“看看,看看,來了!嘿,這才大半個時辰,好樣兒的,我就知道這閨女行!”


    陌生的旅者扭頭看了看大水漏,裏麵的水還有不少,可是遠遠傳來的歡聲雷動已經表明――他們的城主回來了!


    一團刺目耀眼的金紅從眼前飛過,飛揚衣擺和濃黑的發形成鮮明的顏色對比,馬上的人雙臂一振抖落了披在肩頭的罩衣,那一襲火焰從她身上褪下,她內裏是沉厚的絳紅,凝結的血一樣的顏色。


    薄薄的衣衫裹在她的身上,方才還有赫赫威嚴的身子,頓時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劍一樣單薄。


    她舉起手中長戟挽了個花,曆經風雨滄桑的雙耳畫戟在她手中劃出美麗的弧線,最終重重的杵在祭台上,阻止了水漏的計時。


    台下爆發出排山倒海一樣巨大的歡呼聲,每個人都聲嘶力竭的叫喊,被圍困在中間的陌生人隻能遠遠地的踮起腳尖去望。


    望見那個人意氣飛揚,風華無雙的臉。


    紅衣黑發,多麽適合她。


    比那個白衣翩翩的小神仙,還要好看。


    紅得熾烈,黑得妖嬈,眸間全是執掌乾坤的凜然霸氣,唇邊噙著鋒利涼薄的淺笑。


    美到令人覺得危險。


    她真的……還會為自己心疼嗎?


    好像被不知何時又開始落下的雪花給涼了心,陌生人突然沒有了心思繼續觀禮,之後她是如何被授予權利,如何加冠更衣,如何登上高位,她全都記不得了。


    她隻是一路低著頭從人群中擠出去,好像快要窒息了,這座城裏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隻想要離開,為什麽要來?分明沒有收到請柬,為什麽要來?


    披星戴月,千裏夜奔,一路馬不停蹄,人不止步,一路追到了這裏。甚至任性的把一切都拋諸腦後,甩下不管。


    到底是為什麽要來這裏?


    可是她又……為什麽要回去?


    回到哪裏去?回去……還有什麽意義?


    失魂落魄的走著,不知道走到了哪裏,仿佛是離方才的熱鬧遠了,她看見一家酒館前,半新不舊的酒旗飄蕩著,胡人老板籠著袖子喝著酒,紅紅的大鼻子閃閃發光,衝她呲牙笑道:“小娘子,喝酒嗎?我請!”


    “有烈酒嗎?”


    “當然有!我老康的酒肆裏還愁沒有烈酒?!等著,讓你嚐嚐我大舅子剛從海外帶回來的馬姆酒!”


    可是喝酒的人卻好像根本不管他拿什麽酒,燒酒清酒都一口飲幹,紅酒黃酒都來者不拒。帽子從她頭上滑下來,露出年輕女子秀美的臉和白皙的脖子,她是個典型的北方夏人女子,高瘦勻稱,端莊大氣,隻是此刻闃黑的眸子暗暗沉沉,毫無生氣。


    “小娘子為何煩擾啊?你借酒消愁我就不請你喝了,白白浪費了我的好酒!”老板皺著眉頭抱怨,倒是酒肆裏的胡姬善解人意,溫和的為她倒酒,隻是悄悄往酒裏摻了很多水。


    但那位客人仿佛並不勝酒力,終於在他們的追問下砰然倒在桌上,兀自喃喃著:“……你才不會心疼我……你根本就……把我忘了……”


    “……煙兒……煙兒……”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會有人被吃掉哦,猜猜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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