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有時候實在是看不懂這位年輕的城主,她平日裏的浮華浪蕩好像那層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衣裳,她需要它來蔽體,遮蓋自己,卻又可以在任何時候驕傲到不屑一顧的將它脫下。(.無彈窗廣告)


    解憂荒謬的覺得,這個女子即使赤身**大概也能一臉坦然從容的站在任何地方。


    就好像她的心是一麵堅不可摧的盾牆,是一塊萬年凝魄的寒冰。


    而此時,那位城主脫下了她的華裳,隻著一襲白衫和月光,坐在黑暗的室內,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箜篌。


    這種慣為西域藝人所使的樂器在她手上往往能綻放出高貴華麗的音色,端莊典雅比之琴音半點也不遜色。有詩謂之‘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假如能親眼看見她彈奏,便可知道此詩並無言過其實。


    但此刻,她默默的坐在深陷於黑暗的室內,照進來的月光也離她很遠,華麗的寶座黯淡了光芒,她曲著一條腿抱著箜篌,清清冷冷,劃動出寂寞的單音。


    解憂以為,這是該她上場的時刻了。


    “啊!是誰?”好像偶然路過被嚇到一般,她驚叫著跌倒,但那位風流城主並未理會她,依然注視著遙遠的河麵,撥弄著琴弦。


    “城主?啊……城主恕罪,解憂不知城主在此,鬥膽冒犯……”


    “閉嘴。”淡淡的兩個字即刻讓解憂後麵的話全部消音,她敏銳的察覺到,這位年輕的城主此刻沒有半點多餘的耐心,隨著安靜的流水聲,她慢慢的勾動樂弦,解憂聽了片刻,原先不成曲調的悲音漸漸串聯,她對著那人伏身致禮,然後起身,踩著樂點,翩然起舞。


    “曾道那……流水悠悠東去久,麵如芙蓉眉如柳。雲鬢花顏暖紅帳,尋歡共宴春夜遊。若道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一曲清歌,和樂舞罷,那位城主總算稍微收斂了令人膽寒的氣息,停住了手,默然無言。


    解憂再次伏身低首:“解憂冒犯了,聽聞城主所奏似曾相識,此曲原是某朝軼聞,後為人做歌流傳坊巷,原以為城主這般貴人定然不知。”


    “長恨歌……原是這首,昔年我年少時念書曾讀到過,不曾想被改編成了曲樂。”似乎是無意中彈出這首曲子的貴主淡淡道,難得誇獎:“你唱得倒是不錯。”


    “不及城主一曲感人肺腑……”解憂微微抬起頭來:“不知城主是為何悶悶不樂?不妨讓我為您……解憂?”


    唐煙兒眯起眼睛看過去,黯淡的光線下那個名喚解憂的舞女確實有著一張如花容顏,仿似夜色中也蠱惑人心一般,她輕輕笑了笑:“本是無愁,何須解憂。”


    箜篌被推到一邊,她長身而起,意欲離開極品狐妖狠風流。


    但是解憂喚住了那個口稱‘無愁’的人:“主上。主上,不試一試嗎?您肩挑大任,何必讓煩事所擾,解憂若能讓您開懷,有何不好?”


    唐煙兒回身,那個舞女妖嬈跪在地上,修長的脖頸仰向她,美豔逗人,她想了一下招招手讓她起來:“聞說草有忘憂,花有解語,你可是那朵解語花?”


    她伸手撫上解憂的臉龐,入手細膩淡香襲人,當真是麵如芙蓉眉如柳,一番婀娜醉人心。


    “我有心結,你可能解?”


    “主上但說,解憂必定竭盡所能。”


    “……我……我想靠近一個人,可是卻每每將她推得更遠。我害怕傷害她,卻又總是傷害她。我思慕她,卻也記恨她。我恨不能將她奪過來束縛身下,卻又深知假如如此,我們必定情斷義絕。我欲以心寄之,卻不知她是否與我一樣。你說,這番死結,何解?”


    “主上……以解憂來看,您不過自擾罷了。以您之美貌武功,身份地位,若是能得您思慕,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隻要您開口,解憂不信這世上有誰能抗拒。況且,您不問問,怎麽知道?”


    唐煙兒歎氣:“我不知道……我不能問,我知道她必定處處為我著想,即便委屈自己,也定是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她這樣,我想知道她心裏的想法,卻不知如何才能探得。我也想她知道我的,卻不知如何才能讓她明白。我不知如何讓她知道,我不願再有任何人為我犧牲,假如她能似你這般溫馴多好,偏生……本是個泥人兒般的性子,強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


    “但……其實我又怕,這一切都隻是我的妄想。我怕這些年不見,其實她已經變了,就如同我也變了一樣。曾經她待我如同珍寶,那樣的仔細小心,那樣的寵溺放縱,一心為我考慮,隨時都在我這邊,即使我當初丟下她去聿齎城,她也不曾抱怨,但是我怕,如今我已不是那個唐煙兒了,她是否還那樣等我?”


    解憂心中驚訝的看著那名年輕的女子,到這時,她才總算能夠真的將這人當做一個尋常的女子來看了。


    原來那樣美麗強大無所不能的聿齎城主,竟也如懷春少女一般心有千千結,會不知如何是好。那張臉蹙眉凝愁的樣子既惹人憐惜又分外可愛,解憂不知不覺竟露出笑容來,溫言寬慰那位位高權重的女子:“主上不說,對方如何能知道?隻要您說了,就必定能得到答案,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總歸能看清接下來的道路,總好過自個兒愁悶。”


    那位城主凝神看她:“你膽子倒大,是這個理不錯,可是……我就不!”


    解憂錯愕的看著她皺著眉鼓起嘴,揚起下巴哼了一聲驕傲得像隻小公雞一樣大步踱出門去。


    江湖謠傳說聿齎城主少年老成,行事穩重,作風狠辣,幹脆果決,為人冷靜尖銳,做事有雷霆之勢,手段有大將之風,如今來看……果然隻是謠言而已。


    興許是摸清楚了聿齎城主有睡前奏樂的雅興,竹青這晚沒有睡得太早,好整以暇的不知從哪裏摸了好酒好菜來,有琴徵自然知道遭殃的是唐煙兒的酒窖廚房,笑笑而已。信手奪過竹青的杯子道:“不準喝。”


    “為什麽?”竹青瞪大眼抗議。有琴徵一本正經道:“你身上還有蠱呢,又有毒在身,還敢飲酒?”


    “我在聿齎城的時候天天跟唐煙兒喝酒也沒事啊!”竹青嘴一快就說出去了,然後就看見有琴徵壓低了眉沉下臉來:“天天喝酒?竹竹,是誰跟我保證會乖乖養傷的?”


    “我……我不是沒事了嗎?”竹青訕訕的摸摸腦袋,有琴徵坐在她旁邊,一手環住她的腰用力一帶,如今虎落平陽龍遊淺灘的竹青就被拖到了有琴徵的膝蓋上,竹青心裏一緊,怯怯的扶著有琴徵的肩:“你……你幹嘛?”


    “你不是說沒事了嗎?我檢查一下一品夫人-重生金牌財女。”有琴徵這樣說著就解開了竹青的腰帶,竹青不可置信的掙紮要跑:“你做什麽啊?放開我……唔……!”不對吧!那個人麵獸心的大師姐呢?好歹把人皮穿上好嗎這怎麽就直接化身禽獸了?!


    “竹竹你在想什麽呢?”有琴徵不滿的捏了她一下,竹青血湧上臉,悶哼一聲:“我……我在想唐煙兒和薑黎的事呢!”


    沒想到有琴徵還真的停下手來:“嗯……我看她們的樣子有點麻煩。”


    “何止麻煩啊!你不知道唐煙兒這幾年變得有多恐怖!”竹青終於找到了脫身的辦法興致勃勃的開始跟有琴徵講:“她三年前受了傷回去,傷好了就開始閉關,閉關一年出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以前還跟人撒個嬌什麽的,如今看人都是拿下巴看的!”


    有琴徵心想,恐怕是她那幹爹的教育成果吧?


    “不過……她閉關之後武功倒是有進無退,就是不知為何,一大群人天天圍著她轉,調理了三年,她那寒症還是沒見好,反倒是病根深種,雖然她總說沒事沒事,可我怎麽看都覺得那病越來越嚴重了的樣子。”


    “嗯?怎麽回事?”有琴徵不知內情,但她是醫者,心中知道斷無這般道理,且不說聿齎城內名醫妙手,就是以聿齎城的財力和勢力而言,搶個禦醫回去都不是問題,怎麽會任由唐煙兒久病不愈?


    竹青見有琴徵在意,也仔細想了想:“我不太懂這個,聽他們說是三年前墜入寒潭時落下的病根,那時候你清楚啊,她不是受了重傷嗎?失血,內傷再加上那一式‘斬星辰’之後的內力空虛,墜入寒潭時寒氣入骨,入了奇經八脈,壞了身子。回來調理了很久都不見起色,後來她就閉關去了。閉關出來身子看著是好點兒了,可是還是一逢陰雨受寒就渾身骨頭疼,整個人跟塊捂不熱的冰塊兒似的,要是放著她不管就那麽睡一宿準得發燒。”


    有琴徵皺眉:“不至於啊……以煙兒的功底來看,即使有寒症也該消了,她所習武功本就性陽,兩相抵消即使身子差點兒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何況還那麽多人為她調理。”


    竹青搖搖頭也表示不知道:“話說回來,她身子不好之後倒是沒消停,如今聿齎城看著沒什麽大變化,實際上早已被她整合得鐵板一塊,這次去揚州,我看不單純。僅為擴張之事不至於這樣大張旗鼓,多半還是跟那個武林盟有關,她之前就調查過無雙宮的事,況且又對她師父的死耿耿於懷,隻要這仇不報,她絕不會放過烈刀門和雷成義,或許……若是依她的性子,當日圍攻青陽山的門派一個都跑不了。”


    早知唐煙兒就是那個脾氣,但是有琴徵還是止不住擔心:“談何容易……聿齎城再勢大也偏居西南,要與大半個武林正道為敵,還太不自量力了。”


    竹青搖搖頭:“你有所不知呢……聿齎城已在蜀州建立起了副城江州城,整個中心都要東移,等他們完全移入夏國境內,原本就把持江南生意和南方小股勢力的他們還有誰可擋?屆時淮河以南都將是聿齎城一手遮天,可惜飛鐮使殷寰被拔除了,否則就憑這一手棋,連秀水坊也是他們囊中之物。”


    有琴徵大為驚訝:“聿齎城竟然還有這樣的算計?這豈不是多年以前就開始籌劃了?”


    “不錯,這些原本該是唐煙兒的父親部署下來的,因為他英年早逝所以擱置多年,唐煙兒登位城主之後在副城主的輔佐下又重新拾起了這盤舊棋。”


    “棋雖舊,卻步步精妙,他們本來占據著西邊,又是從關外而來,中原勢力原本就最多到隴州為止,再往西至涼州,再往西至出關,甚至再往西到西域,都可謂在他們的掌控之下。聽聞關外響馬多年以來凡見聿齎城車隊均沿路護送,不敢造次,若是再被他們掌握了南方,中原武林危矣!”憑有琴徵的敏銳很快想到了這些。


    竹青騷騷她的手心:“大師姐,你現在可算不得名門正派了,你著急做什麽?”


    她衝有琴徵眨眨眼:“再說了,我如今可是聿齎城的人,你是我的人,自然也是聿齎城的人,你怕什麽?”


    有琴徵聞言驚訝的笑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她把竹青拉到懷裏來,竹青扭不過她,隻強嘴說:“你不是我的人麽?你……”她話未說完便被吃了去,有琴徵按住她雙手吻得她喘不過氣,這才好整以暇笑道:“分明你是我的人才對,竹竹?”她看著竹青眼眸顏色便深了下去:“竹竹,我每每想起我爹娘兄長們去的早,看不到我和阿羽長大成人必定遺憾萬分,隻可惜我此生是不能給他們帶個好女婿回去了,不如……”


    不如什麽?竹青的心跳突然的漏了一拍,她隻覺得此刻的有琴徵和往常不同,似乎是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正經,偏偏又一副不正經的神氣盛寵一婚色纏綿。她既是期待又是害怕,隻聽到有琴徵靠在她耳邊無比溫柔的問:“竹竹……你說,我給他們娶個媳婦回去可好?”


    竹青半羞半怯,半帶驚訝的看著她,那樣子好似一隻小鹿,看得有琴徵砰然心動。


    “竹竹,你說好不好?”


    竹青眼裏閃過慌亂,支支吾吾道:“什麽好不好……你娶媳婦,關我何事?”


    分明心裏已經歡欣雀躍,幸福感滿溢快要抑製不住,可是心裏總是空落落的沒個底,還要故意推開她。


    有琴徵抱緊她低聲道:“竹竹,做我媳婦好不好?”


    終於沒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嬌俏的笑意,竹青一扭頭埋進她肩頭,小小聲的說:“你想什麽呢,怎麽突然想起說這胡話來!”


    “哪裏是胡話?分明是真心話,竹竹,我聽說煙兒那丫頭早早發了願要娶薑黎的,我怎麽也不能被那麽個小丫頭給比下去了呀,我也娶你好不好?”


    竹青捶著她肩笑罵:“呸,好你個浪蕩子,原來是拿我與人比高低?憑什麽要你來娶我?怎麽也該是我娶你啊!”她說著還拿手指頭去挑有琴徵的下巴,有琴徵好脾氣,溫溫柔柔的一笑,有商有量的道:“原來竹竹那麽想娶我啊!”


    “呸呸呸!誰想娶你啦!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竹青真是沒想到這人臉皮竟然這麽厚,紅著臉跳腳罵道。有琴徵看得開心不已,一隻手指點著下巴做苦惱狀:“雖然我也不介意嫁給竹竹,可是……”她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竹青,接著笑出來:“你怎麽看也不是個當新郎官的料啊!”


    竹青還要抗議,卻被某個終於戲耍夠了的人一把拖去了床上,**,抗議無效。


    作者有話要說:注: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李賀《李憑箜篌引》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白居易《長恨歌》


    前麵是長恨歌改編的。


    之前關於箜篌的注解一時偷懶了,補錄於此。


    箜篌是十分古老的彈弦樂器,最初稱“坎侯”或“空侯”,在古代除宮廷雅樂使用外,在民間也廣泛流傳,在古代有臥箜篌、豎箜篌、鳳首箜篌三種形製。從十四世紀後期不再流行,以致慢慢消失,隻能在以前的壁畫和浮雕上看到一些箜篌的圖樣。――百度百科


    鳳首箜篌在東晉時自印度傳入中原,明代後失傳。遠在春秋戰國時楚國就已經有和琴、瑟相像的臥箜篌了。漢代臥箜篌被作為“華夏正聲”的代表樂器列入《清商樂》中,當時有五弦十餘柱,以竹為槽,用水拔彈奏,不僅流行於中原和南方一帶,還流傳到東北和朝鮮。漢代流行這種樂器,在詩詞中亦經常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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