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山上的氣氛比她們預想的要嚴峻,不過這隻是薑黎一個人的想法。唐煙兒看上去就像是懷舊一日遊,沒有絲毫緊張感也對周圍奇怪的目光視而不見,想必比起幾年前,她如今撩撥青陽派門人怒氣的本事更加登峰造極了。


    青陽派中的上層都在為正邪聯盟之事而焦慮,終日眉頭緊皺,麵色難看,往來匆匆,緊張嚴肅。然而下層的弟子們就沒那麽多操心了,他們更多的是聽聞“咦,據說那個會走路的災星回來了!”


    不少便與安寧弟子或者是新進弟子要好久之後才能從別人口中的得知,原來讓青陽弟子們嘴角一撇,兩眼翻白的那個‘魔星’‘災星’就是大名鼎鼎的聿齎城主。


    若是碰上個老資曆的高級弟子,必定要滿臉不屑的曆數那傳奇人物在青陽山當首席弟子時的斑斑劣跡,種種惡行。從什麽廚房裏偷吃東西啦,踩壞藥園的草藥啦,拔了某某教習的胡子啦,放幹了某個池塘裏的水撈魚啦,掀了某座殿的瓦啦一直數到一個人辨得得兩個掌殿五個殿判啞口無言差點背過氣去,五招之內製服六個教習逼人跳進臭水溝裏,趴在樹上用鬆子砸人從當時的掌門景年一直砸到灰衣的打雜小廝,把玉衡殿的兩個女弟子威嚇一頓綁在房梁上吊了一整晚。


    等等之類,不一而足。


    然後那人背後通常就會晃出個白衣勝雪的身影,背著手笑嘻嘻的,眉目如畫,容顏似染,輕飄飄鬼似的來一句:“真的嗎?我有那麽討厭?”


    三天把兩個人嚇得尿了褲子,還有兩個差點嚇破膽,晚上做夢都整夜哭喊。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無知小弟子們通常都滿臉通紅的望著她,剛才師兄師姐說的話一準兒全忘去了九霄雲外。


    這天有急報送給薑黎,薑黎一早起來就去了玉衡殿,唐煙兒懶懶從床上坐起來,那個服飾薑黎的小丫頭依舊滿是敵意的無視她,慢騰騰的收拾著薑黎用過的麵盆手巾,替薑黎將衣服折好收進櫃子裏,仿佛炫耀一般的仔細周到,細致體貼。


    唐煙兒靠著床沿輕輕的笑,也自己起身著衣,慢條斯理的係著衣服帶子,悠悠閑閑的穿著木屐順手拿起薑黎的木梳梳頭,任巧正看著她冷哼,門忽然無聲無息的一開,門口一個沉默的黑臉漢子著熟悉的黑衣黑甲,雙手捧著麵盆手巾半跪門外。


    唐煙兒心情很好的自己動手接過,那漢子立即消失無蹤。


    略微梳洗了一下,她居然就這麽把頭發隨意擰了擰繞成麻花係上,甩在肩頭就出去了。


    聿齎城主先是熟門熟路的晃進玉衡殿後的小廚房,滿堂矚目之下她依靠著窗子笑盈盈的掃視一圈兒,指指那盤熱騰騰剛出爐的水晶菜包子:“我要那個。”站在窗邊的青衣弟子紅著臉瞪著眼,直愣愣的就把盤子遞給她了。她笑嘻嘻接過:“謝謝,我還想吃翡翠白玉粥,有嗎?”


    那弟子怔愣回頭,後麵一個稍微年長點兒的揭開鍋蓋:“早上掌門吩咐了一份……”


    於是她笑得眼睛的都彎了:“謝謝。”


    一大清早拙劍台上就站了好多人,紛紛伸長了脖子仰著頭。薑黎一出殿門就見這場景,她回頭往玉衡殿上一看,那屋脊上架了一張小桌子,某人正翹著腳兒晃著木屐一臉悠閑的吃著早飯。


    “煙兒!”薑黎頓時就黑了臉,屋脊上那人聞聲一笑,朗聲道:“薑黎,上來!”


    薑黎左右看看:“你下來!玉衡殿上豈容你胡鬧,成何體統!”


    上麵那人略微訝異:“我又不是第一次胡鬧了,何必大驚小怪?”她彎著眉眼,仿佛一湖星月都在她眼中:“薑黎,上來嘛。”


    薑黎腳下一動就飛了上去:“煙兒,回去吃閑妻良母。”她剛說著,唐煙兒霍然起身一勺子翡翠白玉粥喂進她嘴裏:“你還沒吃早飯吧,坐下吃。”


    這可不是您的會客廳啊城主!


    薑黎一手把桌上托盤端起,一手攬了唐煙兒的腰,身形一縱就落到後麵去了,遠遠傳來個聲音:“蔚然,去把那桌子收了!”


    李蔚然領命上去,正好看見那位城主攀附在自家掌門身上,下巴枕著掌門的肩,兩眼晶亮看著自己笑。


    李蔚然無端端的打了個寒戰。


    回到流雲居裏,薑黎把唐煙兒跟托盤分別放在院子裏的躺椅和石桌上,然後低身握起她的腳,不出意外的一片冰涼:“怎麽穿著木屐跑出去?”實則這時節若是不太講究禮儀穿著木屐到處跑實在不算什麽事兒,那富貴人家的公子不是照樣踩著木屐風流倜儻?


    然而薑黎皺著眉,把她冰冷得趾甲蓋都泛青的腳捂在掌中,內力流轉很快讓那雙雪白的腳丫恢複本色並且還透出熱乎乎的粉。唐煙兒笑嘻嘻的在她掌心裏掙了掙,說:“薑黎,熱。”


    她笑得那麽天真快樂,薑黎也不由得笑了,連剛才想教訓她的話都忘了。


    任巧進來就看見她的掌門單膝跪在地上,滿心憐惜的捧著那人的腳,而那人一臉被嬌寵的愉悅,乖順得像隻小貓,再無半點飛揚跋扈。


    “掌門。您還沒有用早飯呢,我給您端過來來了。”她說,然後把托盤放在屋內的桌上,薑黎看了看:“你也沒吃吧,自己端去吃,我這裏有。”


    她說罷過來淨手更衣,笑得一如往常的溫柔和藹:“巧兒別管我了,你也忙得很,自己快去吃吧。”


    然後沒有等任巧回答,她就回到了庭院裏,直接端起那人吃剩的一碗翡翠白玉粥,低眸間自然溫潤,張口吃下。


    而那調皮的城主還坐在躺椅上抬腳踩她的大腿,一臉無憂無慮的模樣。


    任巧胸中氣悶,用力閉起眼。


    是不是,很久之前,這裏還沒有她的位置的時候,她們就已經這樣親昵無間,嬉笑纏綿了?


    她快速的端起托盤衝出了屋子。[]


    上了青陽山的第四天,唐煙兒才被引入玉衡殿,她難得給麵子乖乖讓薑黎給梳了個規矩的發型,穿著一身白色薄衫,跟在薑黎身後走進了大殿裏。


    那一瞬間幾乎滿殿的人都以為是時光倒流,仿佛是三四年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神仙,在她師父的高壓下繃著一張一本正經的皮,揣著肚子裏一鍋壞水又要來找他們麻煩了。


    然而時光流轉微妙的感覺亦全然體現在她身上,幾年不見她長高許多,身姿拔長更顯窈窕纖細,五官精致更見精雕細琢,眉目間顧盼生輝的神氣,步履間從容瀟灑的氣度,又仿佛陌生仿佛熟悉。


    薑黎自去主位,她在殿中站定,忽而粲然一笑,明眸皓齒,流光溢彩:“一別經年,諸位可好?”


    豪氣頓生!


    她昂然微笑,仿佛當初仍是青陽山上的首席弟子一般驕傲,然則又低身對樂正,飛籬行了個禮:“煙兒昔日不懂事,不辭而別,令師叔祖和師伯擔憂了,這些年來多謝二位照拂,煙兒感激不盡,請受煙兒一拜!”她說完就彎腰下去,一揖到地。


    滿堂嘩然!


    誰不知道她如今是赫赫威名的聿齎城主!如今這世上還有能叫這人如此禮遇的恐怕一隻手數的出來,而她以往還是青陽首徒的時候也不見得這樣禮貌乖巧,如今身份地位已然不同,卻反倒行此大禮離婚後讀懂男人。


    一時間樂正和飛籬身邊的人快速退開,深怕自己也不小心受了她的禮,聿齎城主的禮可不是誰都受得起。


    樂正和飛籬表情有些複雜,唐煙兒還認他們是長輩,自然是看的景年的麵子,然而他們也確實對唐煙兒一直多有照拂,說來這孩子竟然還是個重情重義之輩。然而那話就有點微妙了,唐煙兒三年前就離開了青陽山,她謝他們照拂,是照拂了誰?


    那話說的不明不白,但明白人心中自然心知肚明。


    薑黎麵色微郝,沒做聲。飛籬看了看薑黎又看看唐煙兒,樂正意味深長的撚了撚白胡子,挑眉輕哼一聲:“你這丫頭,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簡直跟你爹一模一樣!”他見唐煙兒麵有得色笑嘻嘻的看著他,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老夫聽聞,你與掌門訂婚了?”


    唐煙兒精神一振,像是終於等到這個話題了,麵帶喜色當即點頭,一掀衣擺就跪了下去:“是!煙兒莽撞自知私自訂婚有失禮數,然而事出突然未及向青陽提親,是煙兒的錯。薑黎上無高堂,青陽長輩自當代之,煙兒在此賠罪了!”


    薑黎一驚,那家夥完全沒跟她商量過!


    這下殿上的人不止是閃躲了,簡直恨不能爬到房梁上去,連聿齎城主一拜都受不起,誰能受得起她一跪?平白受了她一跪的人恐怕出門就要記掛自己的名字是否寫上了某個魔道門中的追殺令裏。


    連飛籬與樂正都眉頭一皺往旁邊閃去,薑黎自然也推開,滿殿人竟無人敢受她一跪。


    “咳……煙兒如今乃是聿齎城主,魔道魔尊,如此大禮我等受不起,還是快請起來吧。”飛籬說,唐煙兒也不糾纏,權當他們原諒了,笑嘻嘻說:“多謝師伯!多謝師叔祖!”痛痛快快跳起來:“我與薑黎婚事已定,現正邪兩道聯手共除紅衣教和雷成義,待此間事了我再派人補上納征請期之禮。”


    言下之意,竟然是不容更改。


    殿上人臉色均是一沉,薑黎蹙眉別過頭,唐煙兒見她這神色心中便明了,恍做方才察覺的模樣,不知不覺間乖巧盡去,桀驁森然浮現臉上,她淡淡掃了一圈:“怎麽,諸位可是認為,還有何不妥?”


    她問得十分溫柔,卻令許多人不自覺地發出一身汗來。


    這時能在她眼皮子底下開口說個‘不’字的,論身份論資曆都隻有樂正和飛籬兩人,況且唐煙兒擺明了尊重他們。


    旁邊的掌殿和殿判紛紛把目光投向二人,但是飛籬沉吟不語,隻得又去拉樂正的袖子。樂正不耐煩的甩開那個子侄輩的殿判,問唐煙兒:“丫頭,你可是認真的?”


    “當然,終身大事,豈容兒戲!”唐煙兒毫不猶豫,答得落地有聲,眉目間浩然坦蕩,不知情者定然不信這位竟是臭名昭著的魔尊。


    “正是終身大事,不容兒戲,老夫才如此問你!你與掌門俱為女子,若是為了武林大業,自然還有別的方法,如若不是……你可知這是背德之罪!”


    薑黎默默的閉上眼睛,神色卻比任何時候都平和輕鬆,然而她聽見一聲朗笑:“這天下還有可以為我定罪之人嗎?”


    唐煙兒隻是負手站在那裏,便氣勢萬鈞,千軍在陣,萬箭待發。


    她眸間薄色,清明淡薄,分明是沒將這世間任何事放在眼裏,輕輕抬了抬下巴,張開一隻手臂,如同擁盡江山,傲然笑道:“誰……來為我定罪?”


    無人可答,一時默然。


    樂正說:“你有滔天權勢,自可一意孤行,但你是否想過縱然你武功蓋世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這背德之事必將為萬民唾棄,遺臭萬年,掌門如此年輕,身載青陽希望,為你被唾罵一生,世人不恥,值得嗎?”


    “誰敢不恥?”唐煙兒問:“誰敢唾罵?便讓他到我跟前來,不恥給我看,唾罵給我聽重生之絕代妖嬈最新章節。凡我看到聽見,俱都叫他們屍骨無存。凡我在世一日,我看這世間誰敢給我找不痛快?”


    “那你死後呢?”


    唐煙兒哈哈大笑:“我死之後便叫他們來陰間唾罵吧!我一樣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太囂張了!”


    “太狂妄了!”


    殿中沸騰一片,爭議紛紛,樂正皺著眉,看著那位真正的魔尊,忽而他身後走出一個人來。


    薑黎輕輕歎了口氣走到前麵來:“不會的。”


    她抬眼看著樂正和飛籬,輕輕笑道:“二位掌殿放心,煙兒她不會的。”


    “誰說我不會!我會!我會把那些人全殺光!”唐煙兒聽了瞪眼跳腳,方才駭人氣焰瞬間就不見了。


    薑黎安撫一樣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便見那位魔尊在大庭廣眾之下瞪大眼睛,然後不情不願的閉起嘴,悶不吭聲的紅了臉,倔強的低頭扭向一邊。


    “煙兒隻是愛說笑罷了,薑黎向諸位保證,有我在一日,她定不會變成那樣的人。”青陽掌門真誠的眼睛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後落在樂正和飛籬身上。


    “有我與煙兒在一日,我保證正邪兩道都得到約束,和平相處。我保證正邪兩道都將遵守武林規矩道義,互不侵犯,共禦外敵。聿齎城會是我東夏領土,東夏子民,吐蕃再也不能擾亂瀾滄。西域之路將得到保障,中原人能夠安全的出入玉門關至白龍堆一帶。外來的門派勢力不能再入侵中原,紅衣教的殘留勢力永不複燃,正道之中恢複秩序,青陽派也會恢複從前的地位。”


    “而這一切之後,我會退位青陽掌門,與煙兒遠駐蜀中和西域,再不入中原。”


    “哼……”青陽掌門才說完,後麵就有人用一個簡短的音調表示抗議――她才不會遵守呢!


    薑黎沒理她,定定的看著樂正和飛籬。


    半晌,飛籬走上前來,輕聲問她:“薑黎,你可真想好了,你可真是心甘情願?”


    薑黎感激的回握住她的手:“勞您掛心了,薑黎隻此一願,至死不悔。”


    飛籬點了點頭,樂正捋著胡子問:“丫頭,薑黎丫頭的話說的才算中聽,你怎麽說?”


    唐煙兒癟嘴皺眉歪鼻斜眼,樂正仿佛又看見了當日那個滿腹糾結不情願,最後卻還是開口叫自己‘師叔祖’的孩子。


    “我聽薑黎的。”她說。


    難得看見這位魔星吃癟,簡直群情振奮,她翻個白眼深吸一口氣:“可以了吧?”


    說完一把把薑黎拽到身邊來,惡狠狠的說:“再唧唧歪歪我就把她搶走了!”


    得了莫大便宜的眾人自然摸摸鼻子不再言語。


    “好了,那麽談正事吧。”魔尊一撩袍子把薑黎送回主位上,自己毫不客氣的招手飛來一把椅子,就在旁邊坐了,翹起腿靠著椅背:“為了早日如諸位所願讓我滾出中原,我決定把婚事提前,我原本打算五年之內結束這一切的,如今看來……咱們兩年完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抽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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