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佃戶


    眼見兩人談僵,那李主薄便開口緩頰:“柳大人那女孫一向體弱,我等皆知,若是入山修道怕是柳大人也不放心。可否就在家中修行?”


    柳全一聽此話,頓時明白,總是先留在家中再說。順便修習也可查看真偽,若是所習真有靈驗,則這道士便多半並非哄人。到時再退婚不遲,隻須與那程家分說明白便是,想必程家也不會拿自己兒性命來賭氣。


    於是,連忙附和:“正是,我那孫女平素便是體弱。老夫隻有這一個孫女,全家視若珍寶,實在是舍不得讓其離家修道。”


    沉吟片刻,翟南說道:“體弱正是因為不宜居於世俗之故。不過居士愛護孫女之情亦是常理。不如這般,平日裏居於家中,不過每旬必須於我那龍空山上居住五日,你家也可遣人隨著照料。不過我素喜清靜,隨著照料的不可超過兩人。”


    柳全聽了,似乎沒有什麽破綻,又心中自有疑慮孫女真的不宜居於俗世。猶豫良久,便勉強應了。


    此事即了,幾人便權且放下心思,又閑聊了幾句,那三人便告辭而去。臨走前,翟南又將那教典分送與他們,讓其帶回細讀。並與柳全約定,正月十五,由其自行護送孫女到龍空山,翟南隻著人在石豐村候著帶路便是。


    隻有那陳庭郡,拿到那教典後便埋首研讀,尋找破綻,臨走之時還是冷臉而去。但翟南倒覺得從始自終,這道正都沒拿自己的道官身份說事,還算是個修道之人的本色。


    送完眾人,已近午時。那解大等人正在房中困坐。想要出門卻又未得翟南首肯,而那院口又擠滿了人等著看神仙。隻得在房中候著,倒是那三個孩童昨日親見那值日功曹,自然又不同與以往隻是聽村民談論,於是便興奮地纏問不休。那解大和李裕兩人也是首番得見,哪又能說出甚麽?李裕則向道之心愈堅,取出隨身攜帶的教典習讀不止。


    翟南見那院口全是圍觀的人,無奈之下,隻得讓他們自去采買,自己留在房中等候。


    想到這番入城,卻是一波三折。與這等官宦人家打交道,又不同於那錢水廷般土豪。錢家雖然也頗有勢力,卻不似這等官宦,隨手便能扯來官府。就像今日來的李主薄及陳道正,若是談不攏,怕便以官府之力壓來了。


    於這等人家,若是用世俗的力量卻是無法硬抗。即便要對付,也得按士紳的規矩。否則就是與整個統治階層和朝廷為敵了。但個體的人性中總有弱點,恐懼、、對未知的迷惑等等。這便是宗教可以滲透和發展的空間了。


    沒想多久,便聽院外有嚎哭之聲傳來,然後就有人在門外高呼,仙長慈悲雲雲。


    出門一看,卻是一人跪在院中,見翟南出來,便磕頭不止。


    連忙上前將其扶起,那人猶又強磕了幾下,才起身哭訴:“小人乃是那柳老爺家的佃戶。隻因前年妻有病,花了許多錢財治病,終是沒救過來。操辦喪事又是花錢,因此便無力繳那租。拖欠兩年下來,利上滾利,實在無力償還。前幾日,那柳家催逼甚急,將我家女兒強拉去抵債,我那兒與他家爭執,卻被毆打重傷,如今尚在家中,怕是不行了。”


    一番話聽得翟南目瞪口呆,“可是讓我去救治你家兒?”


    “正是!正是!另外,還請仙長將我那女兒救出來。還請仙長憐憫!”說到這,那人又是跪下拚命磕頭,仿佛便如在廟中許願一般。


    圍觀眾人聽了,有那可憐這農夫的,便在旁邊議論:“這柳府此般苛刻,卻是為富不仁。”


    又有人接口:“這豪門哪管你小民死活?將這地佃與你種,便要收租。為這地租,那柳府家丁平素打的人難道還少了?這番卻虧得仙長出手,給柳家一個教訓!”


    聽了這話,眾人便被煽動起情緒,有人便喊:“便請仙長再施神通,打上柳家,便將那女救出來罷!”


    然後又有一書生摸樣地在那喊:“你們這群刁民,卻是目無王法!膽敢煽亂不成?”


    被這一嚇,便少了許多嘈雜。那書生又說到:“種地交租,天經地義!碰到天災卻是自己倒黴。哪能就怪主家收租?今天你有病不交,明日他又因故不交,那主家拿甚吃喝?”


    “就是!租種了地,便該給租!那虧心耍賴不肯交的,自然該打!那柳老爺卻是個好人,每逢到災荒,總是設棚施粥的。”旁邊又有人念起柳府的好來:“這位兄弟的境遇怕是柳老爺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定能緩些時日,不定還能得些湯藥錢!不如去柳府懇求一番,”


    搞清楚狀況的翟南,聽著眾人爭論,不禁一陣頭疼。救治這農夫兒卻是無妨,但要救他女兒出來卻是難辦。這個時代的規矩便是如此,拿到官府去說,欠債不還,拿妻女抵債也是合符法理。


    伸手救這一戶人家不難,無論是自己出錢還是請那柳全賣個人情,都是小事。但卻不合常規,難以改變這種事情的發生。


    終歸還是地租過高,利錢也重。翟南在石豐村便知道,地租往往都是五、六成,畝產又低,佃戶一年到頭勞作,尚需以雜糧野菜方能勉強溫飽。而利錢又在四分以上,若有病急,家破人亡便是常事。


    如今天下太平日久,宋朝又不抑兼並,生產資料卻是集中到了富戶手中。農戶不是淪為雇工,便隻有高租佃地來種。不是這家的地,便是那家的地,卻是沒有不租的自由。


    依法辦事似乎才是翟南的信條,但如今卻又陷入惡法非法的疑問。那傳說中的人民的法律即便千年以後,也不知在何處。


    不及思慮過多,先隨那農戶去家中將那他兒救了。又問明所欠不過十貫,隨手給了些碎銀,讓他自己去贖回女兒便是。臨走又不忘囑咐那農夫不得將贈錢之事外傳,此等事不過因憐憫而偶然為之,若是傳開,怕是就有人故意不交地租然後來懇求一番的。


    國人一向忠厚與狡黠並存,若是能利用別人的善心謀取利益,必然是最終弄到那施善心的宛如吃了蒼蠅般。在這片土地上做善事,從來都是一樁技術活,既需分辨對象是否真的值得施舍,還須分辨那各種名目的機構是否值得信賴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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