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伯特插話道:“老爺,您還想聽他的狡辯嗎?快懲罰這個違反法令的奴隸,這是維護主人的尊嚴,否則的話越來越多的奴隸都會學著他的樣子逾矩,不把您這個主人放在眼裏。”


    還沒等希歐說話,阿蒙抬頭嗬斥道:“你閉嘴,聽伊索把故事講完”他的聲音中有一種奇異的威嚴力量,衝進腦海中讓亨伯特差點沒站穩,就像受到了某種壓製再也說不出話來。而伊索開始講起了畢達哥拉斯的故事——


    畢達哥拉斯是一位神秘的賢者,他是一位大貴族之子,非常富有,卻率領弟子建立了一個團體,集體過著苦行的生活。他還是一位非常高明的醫生,據說也是一位大神術師,甚至有人傳說他見過神靈、通曉神靈的秘密。


    有一次畢達哥拉斯外出購買這個團體的生活物資,由於數量龐大,所以一次支付了一枚神石,打開錢袋時不小心將神石掉在了地上,他身邊的一位奴隸揀了起來。當時也是那位店鋪的老板大聲喊道:“畢達哥拉斯,看看你的奴隸,他的手觸碰了神石,應該被砍掉一根手指我這裏就有刀,可以借給你。”


    畢達哥拉斯接過神石,對那位奴隸嗬斥道:“哥白尼,你怎麽又不小心觸碰了神石,加上這一根手指,你已經欠我多少根了?”


    那位叫哥白尼的奴隸回答:“尊敬的畢達哥拉斯先生,加上這一次,我已經欠您十三根手指。”


    畢達哥拉斯一擺手,叫過隨從道:“給他記上,哥白尼已經欠我十三根手指。”


    店鋪老板驚訝的追問:“畢達哥拉斯,您難道不把他的手指砍下來嗎?”


    畢達哥拉斯淡淡答道:“根據法令,他應該被砍下手指,但同樣根據法令,他是我的財產,並沒有與他人發生糾紛,我可以決定什麽時候砍下他的手指,你沒看見我已經記下來了嗎?”


    店鋪老板大聲道:“可是一個人怎麽會有十三根手指,他隻有十根手指,而你已經記錄到十三根了。”


    畢達哥拉斯冷笑道:“無知而殘暴的人啊,你居然貪婪於對他人的暴虐,這貪暴蒙蔽了真知。從數學上來講沒有什麽不可以,他有十根手指,砍掉十三根,剩下負三根,這僅僅是負數而已。……不明白的話,哥白尼,你來解釋。”


    哥白尼解釋道:“這位掌櫃,假如你有十枚金幣,卻買下了十三枚金幣的東西,那你還剩多少枚金幣?不是一枚都沒有,從數學上來講是負三枚,明白了嗎?”


    伊索的故事到這裏就講完了,最後一句話是:“你明白了嗎?”不知道別人聽明白了沒有,反正阿蒙是明白了,不禁露出了微笑。而希歐眨了眨眼睛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記下來,伊索欠一根手指,我可以決定什麽時候砍”


    同時根據兩條法令的規定,這隻不過是主人放過奴隸很簡單的一個規避技巧,但第一個想出來的人是天才,有樣學樣的人是希歐。伊索行禮道:“多謝老爺的仁慈,伊索是您的財產,手指長在伊索的身上,也是老爺的。”


    商鋪掌櫃的臉有點黑了,想反駁卻說不出什麽話來。阿蒙已經拿到了報酬,希歐處理了善後的事情準備返回夢飛思了,兩人就在這裏分手告別。離去時,阿蒙看見伊索在外麵套車,走過去單獨和他打了聲招呼,感謝他這兩天陪同自己遊玩城邦,最後又問道:“伊索,你剛才講的那個故事,自稱是早年的經曆,你真的見過那位遠方的賢者畢達哥拉斯嗎?”


    伊索很恭敬的點頭道:“是的,我真的見過,那時候我年紀還很小,並不是希歐老爺的奴隸。”


    阿蒙:“你說畢達哥拉斯見過神靈、甚至通曉神靈的秘密,這也是真的嗎?”


    伊索趕緊解釋道:“這些我怎麽會清楚,隻是人們的傳說而已。那位賢者很神秘,身邊也有很多人追隨,還有人傳說他是神靈之子,但傳說隻是傳說。”


    阿蒙哦了一聲,饒有興致的追問道:“那麽這個人,他現在何處?”


    伊索手往北指:“從這裏出發到達海邊,再渡過海洋往北,看見海岸之後往西走,有一個群島環繞的半島,那裏有很多城邦,名叫希頓聯合王國。我最後一次聽到畢達哥拉斯的消息,他率領眾弟子在克羅頓城邦的郊外建立了一座隱居的莊園,就叫做畢達哥拉斯莊園。”


    阿蒙在心中默記下這個地方,將來如果有機會遠遊,可以去那裏一趟設法向畢達哥拉斯請教。記得在都克鎮曾為自己解圍的亞裏士多德也是來自希頓王國,那個地方還真值得去一趟。


    他對伊索說了聲謝謝。伊索反問道:“恩人,隻是問我一句話而已,為何要說謝謝?”


    阿蒙:“因為你說的消息可能對我非常有用。”


    伊索有些好奇的說:“您難道對神靈的秘密感興趣嗎?如果真是這樣,我倒有個建議。”


    阿蒙有些意外:“哦,你有什麽建議?”


    伊索用手一指遠處神殿的尖頂道:“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傳說,包括神靈本身也是傳說,既然如此,您還不如去問神靈本人,如果他們真的出現在人間。……傳說中,神靈也會以各種身份在人間行走,甚至會站在麵前對你說話。”


    阿蒙笑了,突然想起了穆芸化身的牧羊女奴尹南娜,他笑著對伊索道:“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伊索深深的鞠躬道:“是您救了我的命,剛才也是您給了我開口自辨的機會,我還沒有表達謝意,您為何又要對我說謝謝?”


    阿蒙:“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在馬車上朝我大喝,提醒我快躲起來。假如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你那一聲喝會救了我的命。那樣的話,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在你自己性命攸關之時,卻沒有忘記挽救一個無辜路人的生命,所以我要說謝謝……伊索,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請問你內心深處最大的願望是什麽?”


    伊索很認真的答了兩個字:“自由。”


    阿蒙:“自由,你是想擺脫奴隸的身份嗎?”


    伊索:“不完全是這樣,我雖然是一位奴隸,但是仰望星空時,心靈可以插上翅膀自由的飛翔。……身不受物的牽累、心不受欲的束縛,超脫於存在,是我向往中的自由。”


    沒想到一個奴隸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阿蒙微微吃了一驚,笑了笑說道:“你所說的那種自由,恐怕隻有神靈才能體會,我又要對你說謝謝了……伊索,好好保重,也許有一天你會達到自由的彼岸。”


    阿蒙本想把這個奴隸買下來,或許可以設法給他一個自由民的身份,但一方麵希歐未必肯賣,另一方麵他帶著一個奴隸行走在埃居確實不方便,隻得暫時打消了念頭,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告辭之後阿蒙回客棧收拾好東西,直奔城東羅德-迪克的府邸,來到豪華的城主府門前對挺胸昂首的守門人說道:“我來自遠方,有重要的事情求見羅德-迪克大人。”


    府門前站了四個守門人模樣的男子,旁邊還有六名衣甲鮮明的衛士,阿蒙也不知道該找誰,就問了離他最近的那位。那人低頭斜了阿蒙一眼:“有事的話,可以到城邦各署去申請辦理,閑雜人等不要隨意在這裏逗留。有點事都來求見城主大人,大人還幹不幹別的了?”


    這倒是實話,有什麽事就找什麽地方辦,假如都來直接求見羅德-迪克,這位城主大人就算不被煩死恐怕也會被忙死。阿蒙很客氣的解釋道:“我的事情,是公事也私事,城邦各署恐怕辦理不了,必須得見到迪克城主本人,它非常重要,煩勞通報一聲。”


    另外三名守門人也走了過來道:“外鄉人,你懂不懂規矩,城主大人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嗎?迪克大人不在家就算在家的話,也要通報門房讓你等才能等。如果你真有很重要的事,我們也不敢耽誤,請你說清楚,拿出憑證來。”


    另一人小聲提醒道:“我們可以讓你在門外等,家等大人回府後,讓門房的二管家給你通報一聲,如果大人願意見就會叫你進去。……但若是小事騷擾了大人休息,大人一生氣,我們都會被斥責的,總得慰勞慰勞辛苦吧?”


    阿蒙沒有求見羅德-迪克這種大人物的經驗,當然不是來到人家想見就能見到的。如果是貴客的話,一般先請到專門的待客廳休息,通報之後迪克大人才會接待。普通的陌生人來訪,若確實有事就得在門外等著,讓門房去通報。假如無事打擾了大人休息,門房也會受到斥責的,所以那人暗示阿蒙給點賄賂,他們才可以通融。


    也不知道阿蒙聽懂沒有,那人說完這番話正準備伸手,卻發現阿蒙已經轉身走了,不由得在後麵罵了一句:“哪來的野小子?跑到城主大人門前搗亂,尋開心呢”


    阿蒙倒不是舍不得賄賂守門人,而是府門前的遭遇讓他改變了主意,這府宅深深,一旦走進去後果難測啊。他也不敢確定羅德-迪克究竟可不可信,而尼祿的遺物是相當珍貴的,假如那位城主大人起了什麽別的心思,將他連人帶物當場扣下豈不麻煩了?


    以前又不是沒吃過這種虧,幾次意外阿蒙都能對付,但在羅德-迪克的府中,憑他的本事可沒辦法脫身。


    阿蒙轉身去了位於城邦中央的荷魯斯神殿,這幾天他已經打聽清楚了,羅德-迪克身為海岬城邦的主神官,每個月都會主持向神靈獻祭的活動,城邦中的公民可以在神殿大廳之外參觀朝拜,今天正好趕上了。他原本是想在府門外等羅德-迪克回家的,現在打算直接到神殿廣場,當眾把尼祿的法杖取出來。


    阿蒙趕到廣場上時,獻祭活動已經結束,幾位祭司站在台階上,如潮水般的人群正從神殿門前寬敞高大的石柱間走出來。羅德-迪克帶著隨從登上馬車,前麵有儀仗護衛,人群自動退開給城主大人讓出道路,他已經打算回府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高喊道:“羅德-迪克大人,我根據海岬城邦前任主神官尼祿大人的遺言,前來送還大神術師尼祿的法杖與遺物”


    這個聲音很大,就連站在高階上的幾位祭司都聽見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紛紛好奇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還有人小聲的問身邊的圍觀者:“尼祿是誰啊?”


    又有人解釋道:“尼祿是三十多年前城邦的主神官,一位大神術師,據說已為國捐軀。……怎麽回事,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有人送回了尼祿大人的法杖”


    羅德-迪克大人的護衛儀仗之前,人群分開的地方卻有一個年輕人站著沒動,手中高舉著一支法杖,剛才喊話的人就是他。有人攔住車隊舉起法杖,護衛的武士們紛紛抽出了武器戒備,要不是阿蒙剛才喊的那一番話,衛隊此時已經動手拿下他了。


    羅德-迪克的馬車停下了,他挑簾走了下來,身邊還跟著兩個人,都是阿蒙曾經見過的,書記官法約爾-猶大和幕僚亞裏士多德。阿蒙一見羅德-迪克出來了,順勢單膝點地行禮,雙手平端法杖高舉過頭頂,做出進獻的姿勢,衛士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人群分開,形成一片圓形的空地,將羅德-迪克的車隊和阿蒙圍在中間,高階上的幾位神殿祭司也連忙小跑著趕了過來。


    亞裏士多德一眼看見阿蒙就覺得很眼熟,卻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並不是這位年輕的賢者記性不好,這兩年來阿蒙的樣子改變了太多,五官棱角依稀還有當初的影子,但已經完全長大成人了。


    羅德-迪克正要走過去細問,法約爾-猶大卻拉了他一把道:“大人小心,先弄清楚狀況,萬一是刺客呢?”


    亞裏士多德一牽長袍的下擺,分開衛隊走到了阿蒙身前,和顏悅色的問道:“年輕人,你攔在城主大人的車隊前高舉法杖,究竟有什麽事?”


    阿蒙大聲答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根據城邦前任主神官大神術師尼祿的遺言,我來送還他的法杖和遺物,據說這支法杖中還有尼祿大人遺留的信息,請城主迪克大人查驗”


    亞裏士多德伸手拿過了法杖,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怎樣得到尼祿大人的遺物的?”


    阿蒙:“我是深山中的獵人,叫阿蒙,在追趕獵物時發現了寫在洞穴中的字跡,是海岬城邦前任主神官尼祿大神術師所留,他希望有人能夠發現他的遺物並送回海岬城邦,將法杖交還給神殿,將遺物送還給家族,並許諾了酬謝。我千裏迢迢穿越深山與沙漠而來,為了完成逝者的遺願”


    “阿蒙?你叫阿蒙?”亞裏士多德微微一怔,似是想起了什麽,卻沒有多說,拿著法杖轉身走了回去。


    幾位神殿祭司已經跑下長階來到羅德-迪克的身邊,一位年長的祭司看著亞裏士多德手中的法杖,激動的聲音都發顫:“這、這、這真是海岬城邦主神官的法杖三十年前尼祿大人帶著它一去不回,真沒想到還能再見”


    這支法杖以黃褐色的木材為手柄,質地十分堅固耐久,一點沒有朽壞的跡象。其頂端鑲嵌的是一枚大地之瞳,也不知是用什麽手法製作的,這枚大地之瞳就似天然生長在木紋中被包裹著,隻露出了幾個尖角。


    圍觀的人群都看的很清楚,隻要是見過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它確實就是尼祿曾用過的那支法杖,這位千裏迢迢趕來的外鄉人果然沒有撒謊。羅德-迪克拿過法杖,也不禁激動的雙手微顫,這支法杖是海岬城邦神殿之物,隻有曆任主神官才有資格持有。


    尼祿失蹤後法杖也失去了,下一任主神官是羅德-迪克的父親老迪克,幾年前羅德-迪克又繼任了主神官,雖然另尋能工巧匠打造了法杖,但當然不如曆代相傳的這支法杖珍貴,萬沒想到它今天又回來了,難道是神靈的恩賜嗎?


    它被一個外鄉人千裏迢迢送還海岬城邦,羅德-迪克在萬眾麵前親手接過,就在這神殿門前,其象征意義是無比重要的


    羅德-迪克久居官場,反應相當快,拿過法杖隨即雙手舉過頭頂,轉身朝著神殿的方向下跪行禮道:“感謝荷魯斯感謝偉大的神靈在您的指引下,曆代主神官的法杖回到了城邦”


    城主大人一跪下,所有人都跟著轉身跪下了,片刻間偌大的廣場上再沒有一個站著的人。人們都在感謝神靈,萬千人的聲音合在一起同如山呼海嘯一般。看見這一幕,阿蒙知道自己完全做對了,在這種場合當眾交還法杖是最佳的選擇。


    但聽見萬眾感謝神靈的呼聲,他的感覺不禁有些滑稽,這些人到底是在感謝荷魯斯還是在感謝他阿蒙呢?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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