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政殿一如往常肅穆莊嚴。雖然它的主人,大楚朝皇帝陛下臥病在床。


    楚帝現在說話已經沒有了障礙,身體卻隻能動半邊,太醫院院判張大人結束了每日的針灸,收拾醫箱退下。


    胡春來悄沒聲息的走近,對著楚帝耳語幾句。楚帝一怔,道:“帶他們進來。”又眼神示意四下。胡春來意會,將殿中侍奉的內侍宮女屏退。


    恒親王領著林若拙進殿,髒兮兮的衣服,亂糟糟的頭發,灰撲撲的臉,唯有一雙眼睛晶瑩透亮。


    楚帝不禁有些感慨,自己挑的兒媳婦們還真是什麽樣的都有。老三家的就夠彪悍了,這位書香文臣家的出來的竟也不弱。甭管她靠了什麽,能從那血腥之夜全身而退,本身就是一種本事。不過也到底是文臣家出來的,全身而退還能再度歸來不離不棄,可見錚錚風骨。


    想到這裏,他的麵容又和煦了幾分。


    “老七家的,回來就好。”


    林若拙輕呼一口氣。賭對了。楚帝再怎麽不滿意這群盯著他屁股下椅子的皇子,那也是親兒子。自己可以厭惡,卻容不得外人嫌棄。為人父親的,誰不樂意看見兒媳婦對自家兒子不離不棄?哪怕是心裏有了膈應的兒子也一樣。


    林若拙便磕頭謝恩:“兒媳謝父皇隆恩。”


    楚帝又問:“能得安然歸來,想是吃了不少苦吧。”


    林若拙知道這是問自己的經曆,輕言:“不敢欺瞞父皇。兒媳能平安歸來,實是受了故人相助。那夜,兒媳因住的偏遠,得忠仆報信,僥幸從後門逃出。茫然走到外城,天已透亮。兒媳與兩個婢女無處可去,卻不想遇見了德慶班的袁大家。”說到這裏,她看了恒親王一眼。


    恒親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楚帝見他表情有趣,問:“怎麽,你認識?”


    恒親王尷尬的咳了一聲:“這個,陛下。臣弟愛聽袁清波的戲,常請了來府裏唱堂會。京中人,大多知曉。”


    楚帝顯然也知道恒親王的老毛病,啼笑皆非。又不好當著小輩的麵教訓,隻哼了一聲。道:“那袁清波如何助的你?”


    林若拙忙認真道:“兒媳幼年時與袁大家在王叔府中有過舊識。袁大家身份雖低下,品性卻仗義。他有一處閑置不用的宅子。與街坊說我主仆三人是來京中尋親的外鄉人,故年有舊交。故而將宅子借用。袁大家並不常來,隻打探了林家消息後告之兒媳。平日便有往來,也是托了他的小徒弟上門。”


    楚帝沉默片刻,道:“為何不去林家?”


    林若拙道:“兒媳當日不知為何有亂。但見靖王府、朱雀街都保不住。便想,怕是林家也自顧不暇。不願連累家人。故而隻往外城而去。”


    楚帝神色莫辨,又道:“然後你就一直躲在那裏。直到現在歸來?”


    林若拙頓了頓,澀然道:“不然。王叔重定京城治安後,兒媳想著,再住下去怕連累袁大家,便離開了那所宅子。雖兒媳清白可鑒,無愧於心。然世人卻總有那等齷蹉心思,不敢心存僥幸。袁大家於危難中救我,不能報恩已是遺憾,反將災禍加之,豈非無情無義之輩?若拙雖一女子,不敢以君子自比,卻也不能連一樂籍之人都不如。兒媳後來……”


    她聲音低下去,咬牙,以極端難堪的音量道:“兒媳遇見了一群不講理的家丁,非說兒媳是他們家逃走的娘子。兒媳搶奪了馬匹逃跑,遇見了王叔。”


    這一段她說的極為含糊,楚帝倒也沒計較。一個單身貌美的女人獨自在外,遇上拐子或者什麽想趁火打劫的那是太正常了。林若拙有勇氣說出來已經很難得。沒必要逼她講的詳細。皇家現在這狀況不能有醜聞,那些人處理幹淨也就是了。


    恒親王趁勢補充:“臣弟也看見了那幾人,京兆伊已經派人去盯著了。隻是有不少路人圍觀。”


    楚帝又點點頭。道:“不要緊,就說那些人是路邊偶遇,驟然起了貪念。這事且到此為止。以後就隻說老七家的在你的一處宅子裏躲藏了幾天。這便罷了。”


    恒親王應答:“是。臣弟遵命。”


    大boss通過,後麵就基本沒什麽問題了。在楚帝看來,七兒媳歸來固然好,卻也不是什麽大事。讓胡春來送了她去赫連熙住處,轉頭吩咐恒親王:“那丫頭的事就你去抹平吧。我記得你一直挺喜歡她的。”


    恒親王笑嘻嘻回道:“那是,從小我就看出她長大了定是個美人。琢磨著留給阿瑜當媳婦呢。誰知給您搶了先。”


    楚帝笑罵:“沒出息的。你府裏還缺美人?”


    恒親王笑道:“不缺歸不缺。年紀大了,看到好東西可不就想著要留給兒子。人之常情,這是當爹的心嘛。”


    最後一句話觸動了楚帝心思,想想碩果僅存的四個兒子,現今的局勢,自己的身體。也感慨的長歎:“當爹的,都不容易啊。”


    赫連熙被軟禁的地方就是他幼年的住所,宮中單獨辟出來給十歲以上皇子居住的蕉青園怡然居,園子另一頭的滄浪居裏住著老八。整所蕉青園就關了這兩人。外頭有守衛的禁軍,裏頭有直接聽命於楚帝的太監宮女。


    蕉青園的位置較遠,林若拙跟著胡春來一路走,就見前方遠遠走來一個華服女人,身邊圍著一群宮女。


    走近一看,卻是臨川公主。林若拙嚇一跳。這位的臉色非常之差,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泛青的眼角。兩路人馬靠近,她瞅一眼林若拙的粗布衣衫,高傲的一扭頭過去了。竟是連個招呼也不曾打。


    胡春來輕聲解釋:“國公夫人的病看著有些不大好,司徒將軍正往京中趕。還有將軍夫人和小公子都找到了。一塊兒往京城來呢。”


    林若拙理解了臨川心情不好的原因。心道這位也夠奇葩。死活就吊在司徒十一這一棵樹上。正牌老公丟在一旁。難怪司徒九那般……咳咳,不說了,司徒九婚姻生活再不和諧也不關她的事。那是有婦之夫!


    抵達蕉青園怡然居,赫連熙聽到動靜迎出來,一見,頓時愣住。


    胡春來笑的討喜:“七殿下,您看誰來了?”


    赫連熙怔了好半天,才淡淡而笑,拱手:“多謝胡總管。父皇可有什麽吩咐?”


    胡春來笑道:“陛下憐憫王妃娘娘辛苦,又讚她不離不棄難能可貴。七殿下好福氣。”


    赫連熙嘴角**兩下,作笑:“胡總管進來吃杯茶吧。”


    胡春來自然謝絕,又囑咐怡然居一眾宮婢,不得怠慢王妃娘娘。然後告辭。


    林若拙抱著她的大包裹跨進大門,環顧了一下四周,徑自發問:“哪兒是休息的地方?我累了,想洗漱歇會兒。”


    唯二的宮女互相對視一眼,年紀較大的那個上前答話:“娘娘且等等,奴婢這就吩咐燒水去。”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隻是這裏沒有娘娘的換洗衣物。您看……”


    林若拙道:“不要緊,我包裹裏有幹淨的。你叫什麽?”


    那宮女答道:“奴婢柳亭。”


    “你是這裏管事的?”林若拙又問。


    柳亭搖頭。看了赫連熙一眼,輕聲道:“娘娘可要認一認這裏服侍的人?”


    “好。”林若拙欣然點頭,“七殿下大約是認全你們了,我還兩眼一抹黑呢,勞煩你了。”


    柳亭低聲道不敢,喚了幾個人過來給她認。因為之前隻住了赫連熙一個,故而怡然居裏宮女隻有兩人。太監倒是不少,有四個。管事的叫孫路。


    林若拙一一認過,道:“我以前並不曾在宮中住過,閑暇時也來的少。有什麽做的不周到的還望諸位提醒。”然後,從懷裏摸出一片金葉子遞給孫路:“虧得還剩了一點,別嫌少,拿去分了當零用吧。”


    孫路頓時一喜,似他們這種宮婢,都是沒關係沒背景才被發配到這地方。一不能升遷,二不能撈油水。偏怎麽說赫連熙都是楚帝的親兒子。還不能怠慢了。


    誰料今天來的這位靖王妃居然有錢財打賞,可謂意外之喜。喜笑顏開的接過,語氣也討好熱絡了不少:“娘娘,小的再去催催下頭,熱水馬上就送來。”又道,“柳亭方亭兩個就跟在娘娘身邊伺候吧,您看可好?”


    林若拙笑著點頭:“你安排的很好,就這麽辦。”


    赫連熙冷哼了一聲:“行了,話說完了就下去!別杵在這兒!”


    “是,是!”孫路訕笑了笑,領著人退下。


    空蕩蕩的房間裏隻剩下夫妻二人。林若拙安之若素的尋了椅子坐下,又見盤中有點心,一口一個。折騰了一夜帶一個上午,餓死她了。


    赫連熙好整以暇的在她對麵坐下,見她吃了約莫有半盤,冷不丁開口:“這段時間你都躲哪兒了。”


    林若拙咽下口中點心,喝了一大口茶水:“我都告訴父皇了,你想知道,問他去!”


    赫連熙一滯,再道:“為何不能與我說?”


    “麻煩!”林若拙毫不客氣的回應,“左一遍右一遍,我又不是說書的。”


    赫連熙給氣笑了:“我好心問你,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說書?莫非你說的話都是編排來的?”


    林若拙不理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啜飲。


    赫連熙等了一會兒,發現她徹底沒回答的意思,又是驚又是怒:“怎麽不回話!”


    林若拙慢吞吞的放下杯子,忽而露齒一笑:“傻了吧。我現在一不靠你吃飯,二不靠你活命。幹嘛對你言聽計從。我愛就回,不愛回就不回。你管得著麽。”


    赫連熙被她調侃的表情激的大怒,渾身發抖:“林若拙,你!你!好,很好!”氣了片刻,冷冷道:“狐狸尾巴到底是露出來了。”


    “切——”林若拙不屑一顧,“赫連熙,你以為你是什麽好人?段娉婷死了吧,丁善善死了吧,那什麽幾個姬妾都死了吧。啊,對了。還有你親愛的大兒子、二兒子都死了吧。我怎麽聽說王府長史那晚平安無事的逃了出去呢?你若氣不過,不妨當做我也死過一回,又從鬼門關爬了回來。現在已經沒什麽人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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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麵關於大年三十晚上沒有月亮的失誤已經改過。感謝親們提醒。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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