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批物資,銀鉤的嫁妝總算豐厚了起來。過完平淡寂寞的新年。承平一朝正式終結。新帝啟用年號:嘉平。


    嘉平元年二月,銀鉤出嫁。她本就有放良文書,登記改換戶籍很快辦好。新婚一月後,仍舊回莊裏當差。改為朝九晚五製,早出晚歸。若是王顯貴軍中值守,便不回去。王顯貴是個好性子,又因為沒有長輩。對銀鉤此舉並無二話。如此一來,兩人到有些像現代社會小家庭,夫妻雙職工。


    守陵軍營隸屬兵部,每月有邸報送至。銀鉤成親後,便時常給大家帶來些新消息。


    這一回她得了大消息,臉色不愉道:“竟有禦史上奏,參皇後娘娘婦德有虧。”


    事情是這樣的。宮中一位采女有孕,三個月後小產。又有一位更衣有喜,四個月後同樣小產。然後便有禦史來參了,這位矛頭直指皇後,指出,是皇後不賢,才造成後宮妃嬪頻頻小產,是為婦德有虧。聽起來很可笑,也很辛酸。


    林若拙第一個冷笑:“吃飽了撐死的家夥。這種人就該終身不舉!”


    銀鉤汗一個:“夫人!”


    林若拙還在詛咒:“就是舉,也隻配半盞茶的功夫。啊不對,是四分之一盞茶時間。”


    畫船羞紅了臉,趕緊換話題:“皇後娘娘不會有事吧。”


    銀鉤立刻接著說:“當然沒事。陛下訓斥了那禦史。當庭責杖二十呢!可惜皇後娘娘還是氣的生病了。”


    還好,嘉平帝的表現尚可安慰。三個女人又罵了幾句那禦史,聊開下一個話題。


    晚間閑聊時間,林若拙忍不住又將這事拿出來教導赫連暮晴:“……所以說女人最容易吃虧。一定要學著多為自己打算。”


    赫連熙在一旁皺眉:“不對,此事有蹊蹺。”


    不是人人都和林若拙一樣,對‘絕後’二字麻木不仁。三嫂潘氏是皇後,更加不可能意氣用事。一個采女,一個更衣,八九品低階。怎麽看都是生子的好人選。潘氏絕不會這麽傻。相反,為了和司徒青蔻抗衡,保住這兩個孩子才是上策。


    不是潘氏動的手,難道是司徒青蔻?


    也不像。司徒青蔻至今未有懷孕。這麽做一樣得不償失。


    那會是誰?以嘉平帝的能耐和急需子嗣的現狀,這一塊應是嚴加防守才對。還有那個上奏的禦史,不長眼的也太奇怪了些。更像是一種試探……


    見他冒出一句‘事有蹊蹺’就再無他言,皺眉沉思良久。林若拙忍不住了:“你這是什麽意思。好歹把下文說出來呀。”


    赫連熙便順口道:“我在想,或許沒人作祟,是那兩個妃嬪自己倒黴,不小心。”


    “這可有可能。”林若拙想不到他那麽多,隻是直覺上反對潘氏會對孕婦下手。還從腦海裏搜了些依據:“孕婦太過緊張,或者體質過差都有可能造成胎兒先天性小產。換句話說,胎兒本身就不健康。小產,是大自然的一種優勝劣汰,淘汰了不合格的生命。”


    赫連熙眼睛一亮,瞬間看著她:“這說法,是從那本醫術上看到的?”


    林若拙含糊過去:“記不得了。總之有這個說法。”


    赫連熙直覺眼前豁然開朗,好些想不通的地方立時通暢。假設林若拙所說確有其事,那麽,不健康的種子即便種在優質的土地上,也無法孕育成幼苗出土。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解釋了。愣頭青的禦史被做了筏子,替人投石問路。已經有人開始懷疑,皇嗣的問題出在新帝身上。


    如果老三不孕,老三不孕……


    赫連熙被這異常刺激的猜測弄的精神亢奮。再看看胡春來,更有了幾分希望。


    幸好他是經曆過兩次失敗的人。心理素質十分到位,壓了又壓,最終平靜。


    慢慢來,不急。


    平靜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從邸報得知,選秀活動轟轟烈烈的開始,圓滿結束。嘉平帝沒有選擇任何一位高門貴女。所有當選者,皆是家世不顯,父祖官職低位之人。這種特殊的表現被有心人宣傳為對潘皇後的體貼。嘉平帝名聲大好的對立麵就是——潘皇後壓力巨大。


    好在這位是鮮血中殺出來的皇後。直白的說,她有救駕之功。就憑這一點,再多的流言也動不了筋骨。


    後/宮充盈,接著便是萬眾期待的皇嗣孕育。遺憾的是,從秋風乍起直到冬雪飄零,宮中妃嬪連個身孕的影子都沒有。


    嘉平帝後/宮何人能孕育第一子。一時間,這成了京中最熱門的話題。


    定莊裏也有人在八卦這些。林若拙聽見,忽想起一事。某人不是說要借腹生子的嘛,怎麽到這會兒還不見動靜?


    尋了個時間,她隱晦的提了。赫連熙的表情很耐人尋味:“尚未有富餘之資行此事。”


    沒錢?林若拙瞬間給囧了。這還真是個光棍的理由。再一想,赫連熙可不是沒錢。現在定莊最有錢的是她林若拙!什麽夥食費、服裝費、針線費都貼出去不少了。胡春來、董行書、小何子,哪一個不是她給發月錢。每月定例那些衣料,主子的還好,下人全是粗布,還不是她出錢給換了的。赫連熙也就能養活他自己罷了。這家大半都是她在養著呢。


    看來赫連熙還是有點羞恥心的,知道不能用老婆的錢去找別的女人。她點頭理解:“那你慢慢攢吧。什麽時候攢夠了要開始告訴我一聲。我好配合。”


    赫連熙目色古怪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慢吞吞開口:“冬日下雪,書房榻上寒涼,夜不成寐。”


    林若拙‘哦’了一聲,不假思索:“冷啊,那讓董行書多給你點兩個火盆。”


    “火盆煙太大。”赫連熙說罷,還應景的咳嗽了兩聲。


    定陵在山區,附近荒涼,冬日比京城陰冷。當地人家家戶戶盤炕。山上有的是木頭,冬日取暖既省錢又方便。定莊自然也不例外。幾間屋子都有火炕。偏偏赫連熙的書房,當初講究,按照最正規不過的擺放來布置。自然尋了間沒炕的、光線明亮的屋子。一到冬天,缺點就顯現出來了。


    去年便是點了好些火盆。因用的是尋常碳,煙氣很大。又要窗戶常開了縫透氣。赫連熙住的確實憋屈。


    林若拙想想家中格局,道:“暮晴和我睡。把她那間屋子挪出來給你使。先混過今冬再說。明年天暖和了,重新給你收拾個屋子出來。”


    赫連熙看了她一會兒,道:“林若拙,你是否避我如蛇蠍?”


    林若拙一愣:“沒有啊,何出此言?”


    近一年來,定莊的生活很是平靜。舉案齊眉是沒有,但互不幹擾,心平氣和絕對沒問題。白日各自忙各自的事,見麵點個頭。晚飯後閑談雖然延續了唇槍舌戰,但也是就事論事,學術探討。說完就罷。她和他,就如兩個搭夥過日子的男女,清醒,理智。


    林若拙個人是對這種現狀很滿意的。


    赫連熙道:“既如此,又何必另收拾房間。還是說,你不打算再認我為夫。”


    林若拙怔住。


    赫連熙的眼神很認真。他不僅僅是在提出丈夫的合理待遇。而其實是在詢問她打算如何安置這段夫妻關係。


    想想,她決定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他:“赫連熙,你看,我們都已經到這種境地了。過往事情大家都知曉,你是什麽樣的我清楚,我什麽脾氣你也明白。說實話,都活到這份上了,我是不打算再受委屈的。”


    赫連熙平靜的道:“做我的妻子,你很委屈?”


    “不是針對你。”林若拙搖頭,淡淡一笑,語氣有些說不出的味道:“換一個男人,我也一樣覺得委屈。這不是你的問題。當然,這也不是我的問題。是世道,我生錯了時代。我和這個世道格格不入。”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具體解釋起來很囉嗦,也很無聊。你要聽?”


    赫連熙擺出一個長談的姿勢:“閑著也是閑著。”


    林若拙便整理了一下思緒:“這得從頭說了。我上頭有五個姐姐,到了年紀,她們一個個出嫁,離家。有一天,母親也談及了我的婚事,問我有何想法。我那時便覺煩悶,女子,一定要出嫁麽?為何一定要尋個男人才能過活。母親便道,女兒家都要出嫁成家,此乃天地人倫。可我不想,因我覺得,女人過的太過憋屈、卑微。幼時在家中也罷了,受人撫養,便得循人規矩。可成年了,若能自己養活自己,又為何還要卑微、憋屈的活著?”


    赫連熙輕輕的笑:“我竟不知,靖王妃這身份,居然是卑微的。”


    林若拙也笑:“靖王妃當然高貴,可那是對著外麵。在婚姻中,夫妻關係的不對等,造成了大部分妻子在丈夫麵前,都是卑微的。”


    赫連熙張了張嘴,又閉上。半晌,嗬嗬而笑,頗帶幾分嘲弄:“你倒是心大,要和男人一樣對等。‘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女誡》,你沒學過麽?”


    林若拙也嘲諷的一笑:“班昭那個女人是神經病。或者,她癡癲症發作,胡亂寫了一篇東西作戲耍。被一群無知者當做典籍供奉,教女育人,更是有病。”


    赫連熙輕笑:“你這可是將先賢罵了。”


    “先賢?”林若拙嗤笑,“孔子也是先賢。你怎的沒聽他聖人言,忠君愛國,長幼有序。偏妄想那把龍椅呢。”


    赫連熙笑出聲:“伶牙俐齒。”


    林若拙淡淡道:“你肚子裏明明白白。隻不肯說出來罷了。還有一些女人,她們心裏也明白,可她們也不說。她們曲折蜿繞,作盡萬般思量,最終迂回達到目的。‘曲從’‘示之以弱’,善學善用,遊刃有餘。可我不,一時的示弱、迂回我做的來。可要我一生示弱、萬事都以迂回達到目的。我做不到。生性如此,無法改變。”


    赫連熙接口:“頭破血流、性命難保也不改?”


    “命啊。”林若拙笑了笑:“人生總有些東西值得堅持。迂回是路,坦蕩也是路。大道三千,皆可成聖。誰又能說我的道錯了。”又道,“你活了兩輩子,還不是一心要坐上那位置。便是現在的你,難道就甘於平淡了?”


    赫連熙眉峰高挑:“原來,我還看輕了你。”


    林若拙搖頭:“你沒看輕。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麽,也不知道你正在做些什麽。我隻是直覺,直覺到你的心沒死,也沒有臣服。”


    赫連熙發出一陣低低的笑:“林若拙,這可麻煩了,我若有幸成了,你可不是又沒好日子過。還不趕緊想法阻止?”


    林若拙一攤手:“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以前那是沾了夢境的光。先知沒了,我比靖王府裏最低位的姬妾還笨呢。我想過了,活一天賺一天。這回你是低到絕境,想要再翻身哪那麽容易。好不好來個十年八年的。若有個二十年,我都靠五十的人了。便是一命嗚呼也夠了本。這輩子不虧。”


    話說開,心情暢快了許多:“總之我就這樣了。你愛怎麽辦怎麽辦吧。”


    推開房門而去。


    赫連熙在書房坐了很久,晚飯前打開門,吩咐董行書:“把我的東西,搬到臥房去。”


    董行書揣摩了一下,道:“可是夫人那裏?”


    “當然。”赫連熙看了他一眼。


    董行書拱手:“是。”


    於是晚間,林若拙驚訝的發現,她的床被人占了。


    赫連熙一臉淡然:“誠如你所說,我如今失勢到底,翻身不易。想來這十年八年間,你是受不到委屈的。”


    林若拙沉默,良久後問:“一定要這樣?”


    赫連熙反問:“我現在何嚐敢給你氣受?”


    林若拙再度沉默,這回時間更久。久到赫連熙以為她不會再說話,她開口了:“你的計劃裏。是否包含了與我‘保持正常的夫妻關係’一項?”


    赫連熙丟下手裏的書,歎氣:“你這個人,該機靈時不機靈,該笨拙時偏又出奇的聰慧。看那麽明白做什麽?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無妨。”林若拙輕籲一口氣,“清醒的痛苦與無知的幸福,我選擇前者。既然你下定決心,我也便告訴你底線。你若要碰我,便不得近別的女人身。若有,我另居它處。說到做到。”


    赫連熙奇道:“以前怎不見你介意?”


    林若拙冷笑:“我介意!一直都介意!以前我是沒資格反對。現在,此一時彼一時!”說完,又意味深長的補充,“其實換個角度想想,若是我死前給你帶個七八頂綠帽,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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