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覺著自己是做了一場大夢。


    夢裏她仿佛又是從前的模樣,穿著白裙子,散著一把長發,就這樣素素淨淨地走在春風裏,都會吸引來路人的回眸凝望。


    不時有騎著單車掠過身畔的少年,一邊飛車而過一邊還要轉頭來望她,一不小心便會跟前麵的單車撞上,一片人仰馬翻裏,她隻能裝作不知道一般地垂首含笑走過去,刻意不去看那些少年尷尬的目光。


    一抬頭,就能看見天空中流光飛舞,陽光穿過綠葉化作點點金珠,仿佛輕易便可采擷下來,串成珠鏈,妝扮她的頸項。


    這是她少女時代,唯一可以驕傲的資本辶。


    可惜,她的美麗並不能成為她的底氣,在表麵的美好背後卻總是掩藏著她自己不想被人窺知的隱秘。於是她不敢輕易接受任何一個少年的示好,不敢輕易跟任何人太過親近,隻因為她怕他們從最初的戀慕之後,終究會變成後來的平淡,甚至輕視。


    有她那樣的家庭、那樣的爹,又有哪個真正出身良好的少年能夠真正接受呢?


    退一萬步說,就算那少年自己可以接受,那人家的家庭又豈能接受澌?


    在中國就是中國,一樁婚姻永遠不隻是兩個人的事,總歸是兩個家庭的結合,甚至要追論起遺傳基因會不會影響下一代……


    所以她早早就知道,自己其實被分割成了兩個人——表麵的那個尹若,白裙黑發、柔軟美麗,總是含著嬌羞的笑,仿佛與世無爭;而內心裏的那個尹若,總是披著黑色的衣裳,瑟縮在漆黑的角落裏,絕望又掙紮地望向人世,看人家披滿一身的陽光,坦然走在人世間。(.無彈窗廣告)


    她便會自卑得連骨頭都跟著顫抖起來。


    於是她小心地跟任何人都拉開距離,小心地隻讓外人看見她唯美的表麵,不讓人輕易走近她的內心。就是朋友,她也選擇了蘭溪和蜘蛛這樣的女生,她們的相貌平庸、性子又不討喜,隻有跟這樣的朋友在一起,她才會覺得安全,找出一點點甜的感覺。


    可是時光怎麽一下子說變就變了呢,變得她措手不及。原來假小子似的杜蘭溪,不知不覺就長大了。就像經過了冬天的柳樹,緩緩抽出了新芽,柔軟的枝條在風裏悄然地擺動起來。雖然還不及她的美麗,但是也漸漸地吸引了一些男孩子的注意;那些原本隻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男孩子啊,也開始留意到了她身邊那個原本就跟不存在一樣的人。(.無彈窗廣告)


    她開始還安慰自己,覺得這一切都不算什麽,因為蘭溪就算長大了,有了少女的模樣,可是跟她比起來終歸還是相差甚遠,她不用擔心的;可是一切的一切就在小天出現的時候,全都變得麵目全非了起來。


    小天,那個少年實則她是早就見過的。那本性就是飛揚桀驁的少年,無論在何時何地,從來都不遮掩自己天生的光芒。即便立在人群裏,即便隔著遠遠的距離,她都能一眼就看見他。


    而許多個看似不經意的瞬間,她也清楚地看見那桀驁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藏住心內的歡喜,低低垂下頭去,抑製住心頭鹿撞。她知道她不用著急,那個少年一定會主動走到她眼前,說“喜歡”。


    可是她沒想到,那個少年卻是先去找了杜蘭溪。


    那天是夏日的午後,困倦如操場上漫卷起來的塵,襲上她的神智,讓她不能不也跟著溜號,轉頭去望窗外的操場。


    蜘蛛給她傳來紙條,笑說蘭溪又逃跑了。她回頭看蘭溪那個空了的座位,心中隻覺羨慕——這樣活活烤死人的盛夏午後,任誰都不想這樣不動聲色地坐在教室裏,裝作埋頭苦讀的樣子吧。她也有蘭溪那樣的心思,隻是她不敢,於是蘭溪的桀驁與勇敢便成為她永遠都無法擁有的風景。


    她轉頭望窗外,下意識用眼睛去尋找蘭溪的身影。蘭溪那宛如一朵行走的蒲公英的身影,縱然在人群中也是很好認的。


    然後她就找見了蘭溪,也看見了——跟蘭溪對峙著的小天。


    她便愣了。


    蘭溪在外頭耽擱了許久才回來,她小心翼翼問蘭溪去做什麽了,蘭溪竟然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


    沒什麽,哈,沒什麽!


    就算後來蘭溪還是將小天想要追求她的意思,告訴了給她聽,可是也許是因為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她反倒並不覺得怎麽高興了。


    再後來……再後來,杜蘭溪就仿佛變成了一道陰影,總是出現在她跟小天之間。就算她千方百計明示暗示過了,不希望有人打擾她與小天的獨處,可是杜蘭溪就是裝聾作啞地一直橫插在她和小天中間。


    就算是姐妹,也不可以當電燈泡的,是不是?更何況是杜蘭溪這樣的,根本不是不小心當了電燈泡,而是隨時要對她跟小天之間的事情指手畫腳……


    她跟小天之間怎麽了,用得著一個外人來管麽?就算是姐妹,可是在情侶的關係麵前,也該是外人不是麽?


    更讓她越來越不能忍受的是,小天雖然是跟她在一起,可是目光和注意力分明都放在杜蘭溪的身上。兩人看似一直在鬥嘴,可是分明是將她這個女主角晾在一邊,他們兩個鬥嘴能從頭鬥到尾,仿佛當她一直都不存在。


    有時候她自己都不能不恍惚,那個不合時宜地總出現的電燈泡,究竟是杜蘭溪,還是她自己?


    如果不是這樣,如果不是杜蘭溪的搗亂,可能她也不會接受龐家樹。


    龐家樹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早就能看得出來。龐家樹與小天相比,萬樣都不行,隻是有一宗——至少跟龐家樹在一起的時候,龐家樹的目光和心思都隻放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龐家樹身邊也有小嘍囉,也有女孩子,可是隻要是龐家樹跟她在一起,他一定是毫不猶豫將那群跟班全都趕走,給了她在小天那裏從沒得到過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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