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被月色星光照著,卻照不亮。遠遠近近,濃濃淡淡,像是宣紙上的墨色。隻可惜,那兩個人的撕搏破壞了畫麵的意境,讓此時眼前的情景看起來不可能是平和悠遠的中國畫了,充其量隻能算作是以中國傳統文化為背景的那些砍砍殺殺的頁遊。


    月明樓被蘭溪騎在底下,小心地伸胳膊護著腦袋,其餘就任她打。他的臉躲在胳膊後頭,一臉的笑。


    他當然不是受/虐狂,他是開心蘭溪的情緒終於爆發開。


    眼前這樣的人兒,不是長大後凡事小心翼翼的杜蘭溪,而又是從前那個蒲公英了——可是話說回來,他這輩子隻被她一個人這麽騎著揍過;而她也是隻這麽對他一個人這樣撒潑過。


    蘭溪跟女武鬆似的,騎著他揍了幾拳,怒氣過了,才想起這樣的動作不合宜。蘭溪尷尬停住拳頭,身子一歪,滾下來,又是尷尬又是羞憤,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頭就落了眼淚辶。


    月明樓歎了口氣,坐起身來,顧不上看看自己挨那幾下子有沒有紅腫,隻伸臂抱住蘭溪的頭,將她的懊惱和糾結都攬過來,在月光下之下擁她入懷。


    “你又幹什麽?放開我!”負氣又糾結,蘭溪頭被他攬住,隻能伸腳去踹。


    他歎息,再伸手將她兩腳並攏放好。這才映著月光,將她的麵頰從她一頭因為哭泣和揍人而變得蓬亂了的短發中撈出來,小心地捧起來,讓她的容顏都被月光照亮,“哭過鬧過,心情好一點了嗎?澌”


    蘭溪狼狽地別過臉去,手腳都被他控製,便豁出去地將眼淚都蹭在肩頭上。抽噎了幾聲,讓自己平靜下來,問,“說!手鐲的事——你還沒回答我呢!”


    他隻能搖頭而笑。原來她還記著。


    “好,我坦白,你也答應我別哭了。”他雙手替她撩開蓬亂了的短發,再用指尖親自擦幹她頰邊的眼淚,“我給你的手鐲,不是你以為的那一隻。”


    “嗯?”蘭溪沒聽明白,“什麽叫不是我以為的那一隻?難道你手裏還有另外一隻?”


    “就是另外一隻。”他輕笑。


    “什麽?”蘭溪徹底傻了。


    手鐲當然是有一對,可是這對手鐲的另外一隻卻已經不應該再存在了,因為它是在車禍中被撞碎了,所以蘭溪從來沒想過另外那隻的事兒。


    提到另外那隻手鐲,月明樓閉了閉眼睛,“另外那隻手鐲撞碎了,我當年發了瘋地跑下山崖去,跪在我媽身畔,將那斷裂了的手鐲一塊一塊拾回來。”


    往事讓人疼痛,蘭溪明白,那一刻撞碎了的不隻是那個手鐲,更有彼時那個少年天鉤的心——雖然他對當年的事情現場不願多說,但是蘭溪也大約明白,車禍過後月潮生並未立時死去,還被救到醫院去,所以後來才會有已經說不出話來的月潮生將月明樓的手交到月慕白的掌心,是最後將他的獨生兒子托付給月慕白……


    而溫玉顏,以及同車的章荊南,則在當場就已經身亡。


    所以可以想象當時月明樓是在什麽樣的情形之下,跪倒在已經失去了生命的母親身邊,一塊一塊去撿拾起那破碎了的翡翠手鐲……


    蘭溪不自覺的,眼淚已經爬滿了臉頰,“你該不是說,你送給我的這一隻就是你母親當年撞碎了的那一隻吧?它都已經碎了,又怎麽還能這樣?”


    “笨。”他又笑了,“虧你還到玉器鋪子去染色,怎麽就沒聽人家說過翡翠也能修補的?”


    “我當然知道!”蘭溪咬牙,“我就算再不懂玉,也總歸聽過金鑲玉的典故的。不是都說玉器修補要用金子來鑲麽,可是這個也不是啊!如果真的是用金子鑲嵌修補過的,我還至於看不出來麽?”


    他在朦朧月色裏眯著眼睛凝望她,“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修補玉器的技巧也早有更新。現在的環氧樹脂或者聚醋酸乙烯膠結劑來粘連;缺損的地方用環氧樹脂摻入滑石粉等雕塑或者翻模成形……”


    蘭溪不由得驚訝了,抬起手腕來仔細看手腕上的手鐲,“可,可是完全看不出來痕跡啊!”


    他便促狹地又笑了。


    蘭溪大囧,這才想明白,如今玉器市場上造假那麽多,一般人的肉眼哪裏能看得出來的,於是以假亂真完全就不是什麽問題,都怪她沒生出那個火眼金睛來,當然看不出來啦!


    蘭溪別過頭去,讓自己的麵頰上的熱緩緩被夜風吹涼,“……那,那你送這隻碎過的手鐲給我,又是什麽意思?這,這還不如原本那隻呢,那隻至少還是完好的,這個都是碎過的加上造假過的!”


    他就盯著她,直到將她看得自己發毛,扭回頭來瞪他,他這才歎了口氣,“杜蘭溪,你的智商果然還是沒有半點進步——我真想看看,你究竟還能笨到什麽地步去。”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蘭溪惱了,起身就要走,“我是笨,笨到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也是因為我笨,所以你壓根兒什麽都不肯跟我說明白,就讓我自己那麽徒勞地猜”


    “——可是我那麽笨,我怎麽能猜得到你心裏的彎彎繞,所以我隻能被騙過,隻能走錯了方向。到後來,走得太遠都沒辦法再轉身回來……月明樓,你這樣聰明的人跟我這樣笨的人說話,一定很累吧?其實我這樣笨的人,跟你這樣聰明的人在一起說話,也累到不想再說。”


    蘭溪吸入夜風,用力抹了把臉頰,將臉上的淚都抹幹去,然後便使勁去褪手腕上的鐲子,“你不想說便罷了,反正說了我也聽不懂。都說玉有靈性,玉也是識主人的,我看不懂這隻手鐲,我就也不配當它的主人。還是還給你吧,就當今晚的這些話,從沒說過。”


    內心的懊喪像是突然漫開的霧霾,完全不經人同意,便囂張地彌散開。


    “杜蘭溪……”他也立身而起,卻沒伸手攔住她,隻是將雙手插在褲袋裏,身影雕入月光裏,“其實你不是沒看懂,你是怕我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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