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兩個大約六年級的小朋友在討論。男孩說,“誰說不能預知未來,我可以知道幾年後我的孩子叫什麽,你就不行。”聽到這話後,女孩輕蔑的看了男孩一眼說,“那有什麽,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我可以知道我的孩子一定是我的,你的是不是你的,你就未必知道了。”


    這時車內附近的大人們聽著兩個依然稚嫩的孩童對話,有的忍不住笑了出來,有的卻露出一臉凝重。然而不管是笑出聲的還是凝重深慮的,在這擁擠的公車內,經過了走走停停的擁擠,以及搖搖晃晃的前搖後擺之後,又不得不感歎如今社會的現實,那些先富起來的人們並沒有像預想的那樣帶動後來的人富起來,不過卻催熟了兒童的天真,催熱了攀比拜金的風潮。


    而此時在這輛路過安營市第一醫院的十一路公交車上,坐在角落裏的朱立新久久的凝視著窗外的過往。或許是太久沒有坐過公交車了,身邊的擁擠讓他有些難以適應,堅硬的朔料座椅又硌的腰酸腿麻,但漸漸的窗外那走馬觀花的熙攘卻分散了他身上諸多的不適應。曾幾何時這些的所有又何嚐不是每天的伴隨著他進入政府大門的呢,然而隨著老領導的升遷,作為老領導身邊第一秘書的他也開始了正式的仕途生涯。


    雖然曾經也幻想過有一天可以自己揮毫寫下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然後裝裱在自己辦公室的頭頂。但是當真正了解了所謂的官場哲學之後,他甚至不屑自己當初的那個可笑且幼稚的想法。官官相護一詞並非字麵這麽簡單而已,偌大的官場存在著不同的派係,猶如一座座金字塔般聳立著。站在塔尖上的人用所謂的恩澤來還換取他萬人之上的風光,而塔尖下的人則向下遞減著恩澤來吸取足夠供給塔尖上人所需的一切,於是各種風光的政績之後,隱藏的多是些不堪入目的肮髒。可這些人卻又冠冕堂皇的給這些肮髒取了一個體麵的名字,他們叫它為“政治”。可政治又是什麽呢?於是有人給出了一個字麵的解釋,政治是各種集團進行集體決策的一個過程,也是各種集團或個人為了各自的利益所結成的特定關係,尤指對於某一政治實體的統治。


    “利益嗎?除了利益我還有什麽追求嗎?”公車上的朱立新腦子裏又一次的回想起這句他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疑問。也許兩個月來,從安營的那次爆炸之後,親自守在現場看著那些悲痛欲絕的家長,看著那些被抬出來的幼小軀體,看著自己女兒的重傷昏迷,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被一群幹著肮髒交易的人所恭敬的無能之人。麵對著眼前的混亂,麵對著眼前的鮮血,他也隻能無能的站在媒體的麵前去作秀,麵對自己的女兒深陷廢墟也隻能無能的站在外麵等待。


    直到那一刻他才突然的醒悟過來,他的一生究竟是在追求什麽,錢嗎?他不缺,雖然賬戶上沒有數不過來的零,但是依然夠他以及他的家人跟上時代的潮流。權嗎?或許是吧,年過半百的他在上麵放話打算讓他去黨校學習的時候,已經花白了頭發的他依然亢奮到徹夜未眠,而如今當手握大權的他,眼睜睜的看著女兒深陷險境的時候,這半生所追求的東西居然屁用沒有。於是他禁不住要問自己,“利益嗎?除了利益我還有什麽追求嗎?”


    兩個月來他一直為這個問題所困惱,一直到今天他才終於得到了一個回答。“報複!對,是報複!”為自己的女兒報複,為那些本不該死去的亡靈而報複。兩個月裏,除了每天的去麵對自己的煩惱之外,朱立新想的最多的就是那次爆炸前後的諸多不合理,以及老領導對他的欺瞞。是的,他知道那天會有一場騷亂,而他之所以去參加海鮮節的開幕式也是為了增加那場騷亂的籌碼,因為這些都是老領導的安排,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等著他的那場騷亂居然還伴隨著一聲巨響,一些欺騙。


    雖然事後他得到老領導的解釋,不過對於他來說,什麽樣的解釋都無法撫平他心中的重創,血與淚的畫麵以及淒慘的悲泣聲並不是一個解釋便可抹去。可這些他除了沉默之外別無選擇,隻是那天他在醫院忽然想通了些什麽,然後與李易翔發生了一次絕密的對話。但那些依然還是他的一個想法,以至於當天得到了李易翔的回應之後,他還是覺得那隻是自己的一個大膽的想法而已。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昏迷的女兒仍然的不見轉醒,調查組走過場般的進住以及離開,賠償金的遲而不發,發不夠數。這些都在刺激著他的神經,都在刺激著他心底那份上尚未丟失的良知。終於在飽受了兩個月的無盡煎熬之後今天,他得知了從醫院傳來的女兒轉醒的消息。


    然而命運視乎並沒有就此解除掉他身上忍受的煎熬,當他急匆匆的步入病房的時候,聽見的卻是那日夜煎熬守在女兒身邊妻子的哭聲。接著看見的是一個個低頭沉默不語的醫院領導,以及他們臉上那種一眼便可識破的虛假悲切。於是他走到了女兒的身邊,看著病床上睜開眼睛,但眼神中卻滿是疑惑與驚恐的女兒,然後他聽到妻子哽咽的哭訴。


    “老...老朱,倩倩...倩倩她失憶了,她...她不記得我們了...嗚嗚.....”


    聽完的那一刻朱立新的心終於的怒了,拍了拍妻子的肩頭,這一刻兩個月來心中所有的忍受終於爆發。再次的拍了拍妻子的肩頭,他深深的吸了口氣,想平靜下心中滔天的怒火,於是對著床上望向自己警惕的女兒慈愛的笑了笑。然後趁著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消散的時候,毅然的轉身離開了病房,並吩咐身後的人不要跟著他。走在走廊上,他大口的呼吸著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可盡管如此,心中那怒火依然無法熄滅。最後他來到了李易翔的病房,推門而入丟下一句隻有他們兩人明白的話,繼而再次的快步離開。離開這滿是消毒水味道的地方,離開這讓他無法壓抑住憤怒的地方。


    此刻當公交車駛入終點站的時候,平靜下來的朱立新看著車內離去的人們,他想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所擁有的一切將將不再擁有,甚至也許連坐公交車的機會也不再擁有。想到這他笑了,緊緊的皺著眉頭終於舒展開。於是他最後一個走下了車,然後又從新的站到了站點排隊的人群後。


    “再坐最後一次吧。”下定了決心的朱立新在心裏默默的對自己說道,可嘴角卻露出了一種解脫後的欣慰。


    今天是李易翔出院的日子,十月裏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雖然已經步入深秋,但沿海城市卻沒有內陸那樣的氣溫低下。在醫院裏躺了兩個多月的他終於盼到了這天,並且就在他與病房裏幫他收拾東西的藍靜說笑的時候,後進來的秦欣然又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朱倩醒來了。這讓即將出院的李易翔心情更加的開朗起來,雖然他還沒想好該如何去的麵對醒來的朱倩。但是這份好心情卻並沒有持續太久,朱立新的突然闖入,以及他丟下的那句話讓一時忘了外麵那些恩怨的李易翔漸漸的收起了笑容。


    靜靜的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凝視著窗外黃了的樹葉,李易翔最後還是決定去看一眼醒來後的朱倩。是的,這一刻的他已經知道了秦欣然口中的那個壞消息,那就是朱倩失憶了。於是沉默了許久他最終做下了去看看朱倩的決定,然而就在他要邁出病房的時候,他突然的回過身看向藍靜問道:“靜兒,還記得我進來醫院時手上戴著的那塊腕表嗎?”


    “謝謝。”李易翔接過藍靜給他翻出的腕表,對著她笑了笑,後者報以一個同樣的溫柔笑臉。出了病房後李易翔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腕表,雖然整隻表磨損不堪,但時針卻依然準確的跳動著。輕輕的撫了撫表麵,他將手表戴上,抬頭時卻看見不遠處沈微正在凝視著他。


    “我要見朱倩。”李易翔走到了沈微的身邊後輕輕的說道。


    沈微雙手抱在胸前,身穿一身成套的深色運動服,右肩斜靠在牆壁上,賽過花朵的容顏此時顯得暗淡了許多。聽到了李易翔的話後,她將視線從李易翔的身上移到那隻剛剛被他戴上的腕表上,沉默了十幾秒後直到李易翔再次的說要見朱倩,她才抬起頭看向李易翔,打量著他憂愁的麵容,聲音中帶著些許沙啞的說道:“小倩失憶了。”


    “我知道,所以我要見她,希望這次你不要攔著我。”看著沈微疲憊的樣子,以及她說出朱倩失憶時紅起的雙眼,李易翔的心隱隱的痛了起來。


    “我恨你!”沈微輕啟雙齒,鬆開為了忍住淚水而咬紅的下唇,狠狠的瞪著李易翔的雙眼接著說道:“我知道小倩一定也恨你,不然她不會將所有的事情都忘記!所以我不會讓你去看她的,哪怕是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你,可我還是不允許你去見他,因為你帶給她的隻有傷害!”


    李易翔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還是沒有忍住淚水的沈微哀求道:“求你了,沈微,我隻想見見她,即便是躲在一邊,可以嗎?”


    “不可以!今天我就會陪著她離開這裏,離開這個帶給她傷心的地方,而你最好以後永遠也不要去打擾她!”沈微站直了身體,雙手用力的推搡了幾下李易翔的身軀,一步,兩步,直到李易翔踉蹌的向後退了五六步之後,朱倩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大聲的哭喊道:“醫生說她也許永遠也想不起我們了!永遠!永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過河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如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如若並收藏過河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