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閣樓上,毛升天跪在床沿,愣愣地看著似是睡熟了的李毅,一言不發。眼眸中已經失去了焦點,他雙手緊握,指尖入肉,用這疼痛刻意地壓製著內心的悲慟。


    人世間,唯一的親人就這樣離開了嗎?二爺爺,爹娘,玄德星君,玉蘭奶奶都走了,現在連外公也走了……我真的是天煞孤星,是那克死身邊親人的不祥之人嗎?呂翔天和自己的一幹弟子們,也沒有得到好的結束,難道自己離開人間界深入異界從根本上說,是錯的嗎?


    當初是自己實力不濟未能保護爹娘,可是如今,自己已然站在了靈修界的強者一列,還是不能保護自己的親人嗎?命運為什麽如此殘酷?是誰在跟自己作對?賊老天?!毛升天痛苦地抖動著雙肩。我要這麽強悍的實力有什麽用?我締造的這一切有什麽用?


    力纜狂瀾,匡扶正義,挽救人類於水火,可是誰來救救我的外公,我的親人?百年前茅山宗的悲劇就要在這玲瓏閣上演嗎?救得了亂世,卻不能拯救自己的親人……毛升天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而這一絲懷疑隨著他內心的悲慟越來越劇烈。


    往事一幕幕從心頭閃過,走馬燈一般充盈毛升天的雙眸,使那冰冷地眸子越發的寒氣逼人。縱使有一座冰山,也不及毛升天眼中的三分寒。


    木門外,玲瓏閣各方勢力的執牛耳之人此刻全都焦急地聚在這裏,沒有人敢敲門而進,去安慰門內應該是痛哭流涕,或者是悲憤莫名的毛閣主,不舍也不願。方才返回玲瓏閣時,羅通玄已經將他們在異界的所見所聞和毛升天的驚天猜想跟大家全盤說了,眾人初聞之時,臉上也是驚駭的沒有血色。


    而現在,所有人的主心骨,玲瓏閣的當家人毛升天,已經在這件閣樓中足足待了一個時辰,沒有聲音也沒有見任何人,一群心裏沒有著落的靈修們隻能焦急地等在門口,等待著毛升天從悲痛中走出來,帶領他們應對那隱藏在四界深處的浩劫根本。


    五行獸得以從太極守護中走出來,雖然因為消耗過盛而臉色蒼白,但是此刻他們卻沒有休息,安靜地守在了門口。他們早就從羅通玄口中知道了毛毅的動向,所以他們並不擔心,憑借著主人比他們還要強悍的力量前去萬獸山脈,自然是不會遇到危險,隻要主人到了萬獸山脈憑借著他的獸王威壓,萬千靈獸無不臣服。如果異族想他的主意,那就要踏過千萬靈獸的屍體,不易於登天攬月,升天誅神。


    皺著眉來回走來走去的人,自然是羅通玄。他明白毛升天此刻是個怎樣的心情,因為他也是剛知道自己的爺爺已經戰死,那種親人離開的痛楚,還能有誰比此刻的他更能體會?所以,一邊思念著故去的爺爺,一邊想著如何安慰變了一個人似的毛升天,一顆心分兩半感覺,難為的他淚流滿麵,汗流浹背。


    “哭啊,哭出來就好了,為什麽聽不到哭聲……”羅銘搓著手,小聲嘀咕著。


    眾靈修也是長籲短歎,想起自己的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死去的同門師兄弟,也是悲從中來,傷懷的情愫溢於言表,濕潤著每一個人的眼眸。毛升天僅剩的五個徒弟,此刻早已是淚流如河,哭得不能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一對著白衣的女子纏著一個腰係白布的老人,伴著拐杖點擊木板的聲音,從樓梯上走了出來。見到毛升天的兩個妻子纏著董建出現,眾人的神情才逐漸回暖,也許隻有他們此刻才能安慰毛升天的悲傷吧。眾靈修紛紛讓開,將三人送到門前。


    董建一一抱拳示意,輕推開木門,帶著兩個梨花帶雨的孫女兒,走了進去。


    死者已矣,生者仍在。毛升天早一點從悲傷中走出來,就早一些時間來應對滅世危機。所有人的心都像飛進這間屋子,可是誰能穿越毛升天的神識封鎖,窺視他的悲傷呢?誰都不能。所以,所有守在門外的人,此刻又緊張起來,等待著毛升天放開心扉的痛哭聲傳來。


    “你們不必勸我,我沒事。”毛升天背對著三人,冷冷地說道。那壓抑在心底的悲傷,此刻誰都能聽得出來。更何況深諳世事的董建。


    “我隻是來看看老朋友。”董建掙脫開孫女兒的攙扶,緩緩地走向床沿。看著床上安詳的躺在那裏身著染血戰甲的老友李毅,董建的神色黯然至極,清了清嗓子,董建低沉的絮叨起來:“老友啊,你為什麽那麽倔?哎……將軍百戰死,萬民劫後生。這也算是你死得其所了……”


    “你躍馬征戰一生,此刻有外孫送終,也當是一件幸事。如今也隻能願你一路走好,魂歸極樂。你在那邊等著我,老董我還要找你下棋喝茶,絕不會讓你等太久。老家夥,你是個臭棋簍子,我還要跟你再戰三百回合,下一次可不能再偷奸耍滑,偷走我的車馬了……”董建慘淡微笑,一時間老淚縱橫。


    “人固有一死,生死離合,我們這些老東西已經看淡,能在走之前為後人做些什麽,你比我要幸福。你的孫兒和孫媳婦兒都守著你呢,你也別覺得孤單,什麽時候覺得沒趣了,隨時來叫我就好,我董建還怕你不成?走好啊,老家夥。隻是你走的太快,沒有等我這個老夥計……”說著這裏,董建猛烈地咳嗽起來,身子搖搖欲墜幾欲昏倒。董玲朝姐妹,趕緊扶住了白發蒼蒼的董建,直至此刻她們才看到董建已是淚流滿麵,哭濕了自己的胸襟。


    “你是不是又要嘲笑我一介布衣哭天惱地?你總說你身經百戰看慣了生死,可是你還是走在了我前邊,是不是不甘心?老夥計啊,我也想走在你前邊,讓你個珍惜將軍淚的老東西,為我留些鹹豆子。這不是沒出息,是……是我替你高興啊老夥計。戰死沙場,皮革裹屍,本就是你的宿命,也是你最好的歸宿不是嗎?這一仗,是你大得最漂亮的一場。你不用再吹牛說你多厲害,我信,我董老兒信你了。”


    “生死離別苦,李將軍一路走好,走好……”董建掙脫開董玲朝的攙扶,拄著杖悲慟地高聲喊道。喊完,董建喘了一會兒,輕輕對毛升天說了一句:“節哀順變,孩子……”


    毛升天身子猛一顫抖,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


    董建看著李毅,顫抖地長出一口氣,便緩步退了出來,將董玲霞姐妹留在了屋子裏,自己拄著杖緩緩地向門口走去,老人內心的傷懷再也壓抑不住,化成渾濁的老淚肆無忌憚的流淌著,卻沒有再發出一絲聲息。


    吱呀一聲門開了,眾靈修近前攙扶住這個淚流滿麵的老人,在那即將關閉的門口看到了三道跪在床前的身影。門關,那三襲白衣便也消失在人眼前。


    過了許久,毛升天低聲問了一句:“外公離開時,痛苦嗎?”


    董玲朝看著頹廢的毛升天心裏痛苦至極,慘笑著搖了搖頭:“外公走時,我們都守在他的身邊,就像你看到,外公走的很安詳,很淡然……”


    “外公說他最想再見你一麵,他見到了,所以沒有遺憾。外公說,他走之前,最想再見你一麵……”董玲霞捂著嘴,哭得不能自已。


    “生與死是一個輪回,沒有人能跳出去是嗎?”毛升天看著李毅的麵容,淒然一笑。


    “生是死的開始,死是生的結束。相公,千萬不要因為外公的離世,而傷了心扉,你,還有我們……”董玲朝跪著向前走了兩步,雙手放在了毛升天肩頭,毛升天為之一振。我還有她們,我還有親人在嗎?


    董玲霞直接撲進了毛升天懷中,臉埋在毛升天的胸前,再也不管不顧,放縱地哭著。董玲朝也是克製不住了,伏在毛升天背上,哭訴道:“你還有我們,相公,你還有我們,你要是有什麽想不開,我們該怎麽辦?”


    毛升天冰冷的心猛烈地一顫,本以為古井無波的心境,蕩出了滔天的情感波動。此刻再沒有玲瓏閣閣主、出世靈修第一人、煉器煉丹比武三冠王、沒有眾靈修主心骨,隻有一個外公過世,跪在靈前,身邊有兩個妻子需要照顧的人,毛俊兒。


    毛升天展開了雙臂,鬆開了雙手,將兩個哭成淚人的妻子抱在了懷裏,心底的堅冰此刻一一化開,真正接受了這兩個愛慕自己,自己內心深處也心怡的娘子。


    “如果有一天,你們因我而死,會不會怪我……”毛升天顫抖著低聲問道。


    姐妹兩搖著頭,抱緊了毛升天。


    蓄滿了淚水的大壩此刻土崩瓦解,淚水再無阻隔,肆意的流淌開來。毛升天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他緊緊抱住自己懷中的妻子。“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我的親人,縱使是這蒼天,我也要踏破蒼天誅滅漫天神佛,為你們血戰到底。我要用最強的實力戰勝這天煞孤星的宿命,我要用參破生死的力量,護你們周全。娘子,娘子,原諒我,原諒我之前的謹慎,我怕我會傷害你們。從現在起,我要為了你們,為了所有需要我守護的人,逆天改命。那麽此刻,讓我為外公痛快的哭一場吧。”


    董玲朝、董玲霞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她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毛升天真正接受了她們,她們成為了毛升天的親人。看著床榻上,那安詳的老人,兩姐妹頓時又悲慟萬分地哭了起來。生前,李毅給了她們陪伴毛升天的機會。而這位把她們當自家孫女疼愛的老人,用他的死解開了毛升天的心結,給了她們完完整整的幸福。感傷所致,怎能不哭的死去活來。


    毛升天的淚水滴落在地板上,滴落在衣襟上,滴落在心扉間。


    “外公走好,接下來就交給孫兒吧,你累了,就好好歇歇。父親,母親,照顧好外公,看兒子為你們頂破這天地!”涕泗橫流間,毛升天堅毅地咬緊了牙關。


    …………


    器塚西岸,東大陸的邊緣,犬牙交錯的山嶽間,一隻呲牙咧嘴的獸人從碎石堆中探出頭來。隨後他歡喜地看著廣袤的森林,發出了一聲獸吼般的歡呼。在他身後,成千上萬的四界兵將,浩浩蕩蕩地從西大陸穿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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