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一章 喜悅滿堂


    兵士送來筆墨,周陽提筆在手,略一沉思,寫了起來。寫好之後,交給李廣他們看過,叫人送往長安。


    “哈哈!”李廣開心不已,端著酒杯,美滋滋的喝著:“我們終於有事做了。”


    “幹!”程不識學起了李廣,高喉嚨大嗓子,吆喝起來。


    眾人興致不錯,舉杯共飲。


    如此美事,景帝焉能不準?一定是欣然同意,周陽他們等著出兵就是了。


    如今,匈奴新敗,若是漢軍趁機出兵,河套之地很有可能拿下來。河套之地的重要『性』,已經不需要多說。一旦漢朝拿下河套之地,漢朝無異於把利刃對準了匈奴的胸膛,出兵漠北隻是時間問題。


    前景如此之廣闊,要周陽他們興致不高都難,人人高聲叫嚷著,酒到杯幹,痛快淋漓。


    未央宮,養心殿。


    景帝一身燕居之服,跪坐在矮幾上,一臉的喜意,仿佛叫化子幸運的給餡餅砸進嘴裏般歡喜,大嘴裂著,雙眼眯著,一雙手放在短案上,不時輕敲著,發出輕輕的碰撞聲。


    春陀侍立在側,眼裏全是喜意,一張嘴緊抿著,時不時瞄一眼怡然自得的景帝。


    追隨景帝這麽多年,很少,不,從來沒有見過景帝如此歡喜,就是平定七國之『亂』後,景帝也沒有如此輕鬆自在。


    “哼哼啊啊!”


    景帝腦袋竟然微微晃動,搖搖晃晃的,哼起了曲子。春陀差點笑出聲來,忙以手捂嘴,卻是一臉的笑意。


    “臣竇嬰拜見皇上!”竇嬰進來,向景帝施禮。


    景帝的腦袋不再搖晃,微眯的眼睛猛的睜開,精光四『射』:“竇愛卿,快上前來,與朕說說邊關情由!”


    並沒有要竇嬰平身,而是半唱半說,這是景帝為帝這麽多年的第一遭。


    “這……”竇嬰乍聞之下,給弄糊塗了。景帝為何如此歡喜?心情如此不錯?


    “快!”景帝催促起來。


    “諾!”竇嬰領旨,來到景帝身前,景帝一招手,要他坐下來。


    竇嬰跪坐下來,問道:“皇上何事歡喜?”


    “還不是周陽!”景帝未語先笑:“他太會逗人歡喜了。”


    逗人歡喜,在漢朝那應該是徘優(類似於現在的笑星,隻不過有小醜的意思),周陽身為大將,怎能是徘優?


    “竇嬰,你是知道的,匈奴一直是懸在大漢頭上的巨石,什麽時間砸下來,誰也說不清。周陽這一仗,搬掉了這塊石頭,你說,朕能不歡喜嗎?”景帝笑嗬嗬的解釋起來。


    略一停頓道:“長城大捷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可是,朕的喜悅並沒有減弱,反倒是越想越歡喜。不僅僅是周陽這一仗長了華夏的誌氣,還在於,朕在九泉之下見著高祖,終於有臉相見了。竇嬰,你知道高祖血詔的事嗎?”


    “高祖血詔?”竇嬰眉頭一挑,一臉的『迷』茫。


    “你不知曉,那也很正常。”竇嬰微一點頭:“高祖平城之圍後,不能雪此仇,心情一直不佳,以致後來箭創發作,本來可治,高祖氣怒難平,沒有治,最終駕崩。”


    劉邦平定英布叛『亂』時,為流矢所中,因此得病。呂太後找來良醫,劉邦問可不可以治,良醫說可以治。劉邦不僅沒有治,反倒是破口大罵“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拒絕治療。


    緊接著,劉邦就安排後事,蕭何死後曹參可代為相,曹參之後王陵可為相,王陵『性』直需要陳平輔之,陳平情格稍弱,需要周勃輔助。呂後問陳平之後誰為相,劉邦說他不知道了。


    後來的曆史發展完全和他的預料相同,呂後死後,陳平周勃聯手誅殺呂氏一脈,重安劉氏,才有漢文帝登基。


    這事,朝野皆知,沒想到竟是和匈奴有關,竇嬰大是意外。


    景帝打量他一眼道:“高祖起於細微,誅滅暴秦,平定天下,雖屢敗於項王之手,高祖『性』豁如,也未放在心上。獨對平城之恥放之不下,一直引以為恨。高祖曾言,自趙武靈王起,華夏對匈奴作戰,趙武靈王、李牧、蒙恬,無不是打得匈奴大敗而逃,獨高祖被圍平城,差點為冒頓所擒,豈不是遺臭千年的笑柄?高祖每每思之,難以釋懷,氣怒難已之下,不治箭創而崩。高祖駕崩前,用指血寫下一詔,傳於惠帝。惠帝之後呂後得之,誅呂之後先帝得之,先帝駕崩前傳於朕。”


    說到此處,略一停頓,一臉肅穆:“朕從先帝那裏繼承的不僅僅是江山社稷,還有仇恨和恥辱。如今,長城大捷,平城之恥終於洗刷,高祖在天之靈有知,必將大慰。”


    匈奴和中國是世仇,打了數百年,中國處於上風。唯有漢朝初期屈居下風,最倒黴的就要算劉邦了,差點成了冒頓的俘虜。劉邦『性』格通達之人,『性』豁如,一生的敗仗很多,韓信譏笑他不善將兵,隻善將將,對此事也是耿耿於懷,這的確是人生莫大的恥辱,千年笑柄。


    若不是漢武帝擊破匈奴,洗刷了平城之恥,劉邦真的會成為千年笑柄,會遺臭萬年。


    對於皇帝來說,遺臭萬年,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之一了,是以,依劉邦那麽豁達的『性』格,也是不能接受。


    “皇上,臣可得觀否?”竇嬰懷然心動。


    “要是在以前,這隻能是皇帝知道的事兒,如今,平城之恥已雪,可以昭告天下了。”景帝衝春陀示意。春陀送來錦盒,景帝打開,取出一束絹帛,遞給竇嬰。


    竇嬰跪在地上,以大禮接過,展開一瞧之下,雙手一顫,絹帛差點掉在地上。驚愕萬分,結結巴巴的道:“這這這……”


    景帝濃眉一挑,一把奪過來,一雙虎目盯著絹帛,猛的瞪圓了,結巴道:“這這這……朕在高廟時,不是這樣的。那時的字跡鮮活如血,雖然數十年過去了,卻如初寫之時。如今,竟然暗淡了。”


    血詔上的字跡依然在,隻是『色』彩與那日在高廟所見大為不同。那時的血詔,字字如血,仿若剛剛寫就。如今,有些發黑,早已不再是那般奪目。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竇嬰衝景帝叩頭。


    “哦!”景帝微覺奇怪。


    “皇上,必是高祖在天之靈知曉平城之恥已雪。先前字跡鮮活如血,那是高祖精氣所化,如今,平城之恥已雪,高祖了無遺恨,字跡當複舊觀。”竇嬰解釋起來。


    用鮮血寫字,過一段時間就會發黑,眼下字跡才是正常的。景帝先是一愕,繼而就是歡喜不已,笑道:“竇嬰起來吧。”


    竇嬰謝過恩,跪坐下來,道:“高祖至死不忘平城之恥,留此血詔,大漢若是不能破匈奴,必成千古笑柄!”


    “這話極是!”景帝臉『色』一肅,道:“竇嬰,你到邊關,把你所見所聞說與朕知道。雖然周陽的奏章裏寫了,可是,哪能與你親眼所見相比呢。”


    奏章再好,文辭再漂亮,也是及不上親眼所見那般生動、翔實。


    竇嬰應一聲,略一整理思路,開始說起來。這一說就是好長時間,吃了好幾盞茶,方才說完。他口才好,一一道來,娓娓動聽,讓人如臨其境。


    景帝聽到高興處,忍不住叫好;聽到悲傷處,熱淚盈眶;聽到激奮處,緊握著拳頭……


    “竟然如此悲壯!如此悲壯!”景帝含著熱淚,緊握著雙手,用力過度,手背發青:“這個周陽也是,怎麽不在奏章裏說呢?要不是竇嬰你說與朕知,朕哪裏知道將士們是如此的舍生忘死。”


    “皇上,奏章隻能寫重要的事情,這些事哪能寫在上麵呢。”竇嬰為周陽開脫。


    景帝的埋怨實在沒有道理,不過,那些熱血事跡很能震憾人心,不期然就埋怨上了。微一沉『吟』,景帝道:“竇嬰,長城大捷,數十年未有。朕決心,要好好慶賀一番,對周陽、李廣、程不識、公孫賀、公孫建、馮敬、秦無悔這些有功將士大加封賞!”


    這是應該的,竇嬰沒有異議。


    “你熟知典章禮儀,就由你來『操』辦。”景帝濃眉一軒。


    “諾!”如此盛事,那是莫大的榮幸,竇嬰興奮不已。


    未央宮,宣室殿。


    群臣肅立,竇嬰、張鷗、莊青翟、許昌這些重臣站在前列。其餘大臣站在他們身後,濟濟一堂,卻沒有往日那般的肅穆氣氛。


    大臣們臉上帶著喜『色』,不論文臣還是武將,總是笑嗬嗬的,胸膛挺起,頭顱昂著。


    這都是長城大捷鬧的。漢朝在匈奴麵前,數十載抬不起頭,一提到匈奴二字,群臣總不免氣矮三分。象如今這般,昂頭挺胸,笑臉相向,還是頭一遭。


    勝利的滋味不品不知道,一品忘不了!


    竟是如此的讓人難以忘卻!


    雖然長城大捷過了一段時間了,群臣仍是沉浸在喜悅當中。


    就是莊青翟,他對周陽很是忌恨,也是高昂著頭顱,挺起了胸脯,喜悅的滋味如此悠長,耐人品啊!


    莊青翟是萬分慶幸,他沒有莽撞,沒有跟許昌一道去彈劾周陽,算是明智之舉。許昌撞到南牆上了,在朝中威望大降,他就失去了一個對手,這相位離自己更近一步了。他是喜上加喜,一張嘴裂成了荷花。


    唯一不爽的就是許昌了,長城大捷讓他威信掃地不說,去了一趟邊關,丟盡了臉麵。當著那麽多將士的臉麵磕頭認錯,這是人生的恥辱啊,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了。


    一想起這事,他就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鑽了進去,可是,置身在群臣皆笑的朝堂之上,他隻有把不爽暫抑,陪起笑臉。他笑得非常親切,好象他彈劾周陽、在邊關丟人的事情根本就沒發生過似的。


    “皇上駕到,列位臣工早朝!”


    春陀尖細的聲音響起。


    景帝身著皇袍,頭戴通天冠,大袖飄飄而來。腳步輕盈如風,瞧景帝走路那架勢,那不是在走,是在飄,好象風一般輕快,就飄到了禦座前。


    景帝站定,麵朝群臣,一雙虎目在群臣身上掃過。


    “參見皇上!”群臣見禮。


    “平身!”景帝右手一揮,袍袖生風,呼呼作響,極有威勢。


    “謝皇上!”群臣謝過恩,站了起來。


    “都坐下吧!”景帝站著,並沒有坐。他不坐,群臣也不敢坐。他開了金口,就是恩旨,群臣謝過,坐了下來。


    群臣跪坐在矮幾上,打量著景帝,隻見景帝與以往大不相同,渾身透著一股輕鬆勁頭,長城大捷的喜悅仍在。


    “朕看,你們人人帶著笑臉,一張嘴樂嗬嗬的,跟那盛開的百花差不多。”景帝調侃起來了,話裏透著輕鬆。


    “嗬嗬!”群臣一陣轟笑。


    “這都是周陽鬧的吧?”景帝盯著群臣,笑道:“打了勝仗與打了敗仗,就是不一樣。以往,一聽到匈奴犯邊,擄掠屠戮,你們一個個的,臉就白了,張口閉口,說什麽匈奴來去如風,今日在東,明日在西。”


    文臣們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而武將們卻是高昂著頭顱。


    “你們中還有人說,與匈奴作戰,就是與影子作戰,即使大漢壯如牛,能打得著影子嗎?”景帝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在許昌身上一掃而過:“今日,你們還有誰這麽認為的?說呀!”


    文臣們的目光匯聚在許昌身上,而武將們卻是笑道:“匈奴不是影子嘛!”


    幸災樂禍之意非常濃烈了,許昌恨不得出現一條地縫,立時鑽了進去。以前,聽別人引用自己這話來論戰,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是,如今聽來,卻是讓人刺耳,讓人羞愧,讓人無地自容……


    景帝略一停頓,接著道:“你們樂也樂了,歡喜也歡喜了。你們也該做點事了。你們所知道的勝利,不過是奏章上的,不過是鴻翎急報上的,與實戰相差太遠。今日,我們君臣不說他事,專言此戰之悲壯。竇嬰!”


    “臣在!”竇嬰應道。


    “你把你在邊關看到的,聽到的,都說給他們知道。”景帝大手一揮,坐了下來。


    “諾!”竇嬰應一聲,輕咳一聲,略一整理思路,開始講說在邊關的所見所聞。


    他才思敏捷,口齒便給,一一道來,動聽之極,讓人如處戰場,仿佛參與當日之戰似的。


    景帝已經聽過一次了,再次聽到,依然動容,情緒隨著竇嬰的講解而變化,或喜或悲,變化不定。


    群臣的反應就各不相同了,武將聽得熱血如沸,緊緊的握著拳頭,眼裏含著淚花,胸膛急劇起伏,恨不得立時殺上戰場。


    而文臣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有人搖頭歎息,有人不住喃喃低語,有人擺出一副慘不忍睹之樣,有人以手捂麵……表情之豐富,堪稱表情大匯聚了。


    竇嬰見到的當日情景浮現在眼前,越說越激動,等到說完,已是淚流滿麵,泣下沾襟。


    他說完,宣室殿裏沉默了,沒有人說話。


    “許昌,竇嬰所言是否屬實?”久久之後,還是景帝率先打破沉默。


    許昌心頭一跳,景帝如此問,那是要拿他出醜,忙道:“稟皇上,魏其侯所言屬實,大戰之後,邊關慘象,讓人不忍卒睹。”


    不是不忍卒睹,是他膽兒小,嚇得躲到一旁,不敢象竇嬰那般四下裏察看。可是,他好意思說出來嗎?


    “你們或搖首歎息,或喃喃低語,或掩麵而泣,或憤憤然,朕就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景帝的目光落在一眾文臣身上:“你們一定是在想,打仗這麽慘,殺這麽多人,真是殘暴不仁,朕有沒有說錯?”


    漢朝破擊匈奴,是天經地義的一場戰爭。可是,在當時,就有不少讀書人搖唇鼓舌,說那是殘暴不仁,對匈奴應當施以王道教化。漢武帝曾把一個頑固的讀書人派去守邊,要他去教化匈奴。這個讀書人信心滿滿,滿以為可以大施王道教化,結果卻是沒多久就給匈奴砍了腦袋,成為千古笑柄。


    朝中大臣就有不少人如此想,一聞是言,驚疑不定,不知景帝如此說話有何用意。


    “你們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當匈奴砍百姓人頭的時候,你們怎麽不說殘暴不仁呢?”景帝的聲調有些高,眉梢兒一揚:“誰要是還以為這是殘暴不仁,那好啊,匈奴還多的是,還龜縮在漠北呢。朕就派他去大施王道教化,教化匈奴。你們誰願去?”


    王道教化不過是好聽的屁話,對匈奴,刀劍才是最管用的,文臣哪裏敢應承,個個乖覺的閉嘴,低眉順眼。


    以往,一聽提起匈奴,這些文臣就說匈奴如何如何了得,不可戰勝,象今天這鴉雀無聲,還是第一遭,景帝打壓了他們的氣焰,大是欣慰:“朕意已決,要大肆封賞有功將士。傳旨給周陽,要他兩月後,率領有功將士返回長安受封!”


    虎目中精光閃爍,臉上泛著特有的光輝:“傳旨給各郡國:各郡太守、各封國的劉姓王爺、徹侯、關內侯,務必在兩月之內趕到長安,參與大漢盛事!”


    長城大捷,漢朝從未有過之事,景帝自然是要大『操』大辦了,把各地太守、王爺、侯召到長安,這是很大的手筆了。


    也隻有這樣,才對得起漢朝創建以來最大的勝仗!


    當然,漢朝幅員遼闊,各地郡守、王爺、侯趕到長安需要些時間,花費兩個月時間籌備,那是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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