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血染龍城(四)


    “怎麽了?”


    “怎麽不走了?”


    就在軍臣單於驚愕之際,隻聽群臣發出一陣驚呼聲,個個一臉的驚奇之『色』。


    原本隆隆開進的匈奴大軍竟然停了下來。軍令如山,軍臣單於南征的命令已下,匈奴自然是遵行無誤,不敢有絲毫怠慢。更別說,此次南下,匈奴人人興奮不已,早就是日盼夜盼的美事,無不是盼望早點南下,怎麽說停便停了呢?


    這種事情,在匈奴曆史上就從來沒有出現過,是頭一遭。以往,匈奴沒有嚴格的號令,打敗了會作鳥獸散,那也是在打敗了的情形下。眼下是剛剛出發,連漢人的影子都沒有見到,說停就停了,誰能不驚奇?


    停下僅僅是個開始,緊接著,匈奴大軍開始後退了,好象遇到洪水猛獸似的,忙不迭朝後退去。


    “呃!”軍臣單於以及一眾大臣眼睛瞪得滾圓,一臉的難以置信。驚奇過甚,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唯有一陣響亮的磨牙聲。


    “吹號!要他們前進!”軍臣單於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率先清醒過來,大聲吆喝起來。


    “嗚嗚!”兵士得令,立即吹響號角,如咽如訴的號角聲震耳欲聾。


    這是進軍的命令,隻要號角聲響起,匈奴大軍就會不顧一切的南下,馬蹄踏處,必是冰雪飛濺,一幕波瀾壯闊的奇景就會出現。


    然而,讓軍臣單於想不到的是,匈奴大軍不僅沒有前進,反倒是退得更加快了。


    “這個……”


    如此之事,軍臣單於頭一遭遇到,大是不解,一雙虎目中厲芒閃爍,手緊握在刀柄上,恨聲道:“誰敢再退?立時砍了!”


    “大單於,都在後退,砍誰呀?”立時有大臣不識時務的提醒一句。


    軍臣單於一聲令下,六十萬大軍開動,朝南馳去,陣勢整齊,聲威不凡,具有排山倒海的威勢。可是,說停便停了,停了不算,還在後退。這一退,就是數十萬人之眾,就算軍臣單於要軍法辦事,也不可能殺這麽多人。


    這個大臣的話絕對是中肯之話,就是說得太不是時候了,軍臣單於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軍臣單於恨不得立時砍了他的樣兒看在眼裏,不由得一哆嗦,乖覺的閉嘴了。


    “發生什麽事了?他們怎麽會後退?”軍臣單於大聲問道。


    對這個問題,誰能回答?一眾大臣選擇了沉默。


    “大單於,快看!”伊稚斜的目力不錯,率先發現了原委,朝遠處一指。


    軍臣單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不計其數的匈奴牧民好象受驚的兔子般朝龍城湧來。他們築成了一道厚厚的人牆,厚實、密集,是其特征。


    這道人牆猶如驚濤駭浪一般,洶湧澎湃,勢不可擋,以驚濤拍岸的氣勢撞擊在了匈奴大軍的軍陣上,匈奴大軍輕鬆給拍散,引發混『亂』,人喊馬嘶,不住後退。


    前麵的匈奴大軍一退,後麵的匈奴大軍能不後退嗎?


    “牧民怎麽了?他們怎麽如此驚惶?誰刨了他們的祖墳?”軍臣單於就是想破腦袋也是想不明白牧民驚惶的原委。


    匈奴是一個很是矛盾的民族,貴壯賤老,弱肉強食,可以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大打出手,甚至殺害,卻對祖墳極是看重,那是他們的**。若是殺了匈奴的父母,也許匈奴不會當一回事,若是刨了他們的祖墳,匈奴一定會拚命。匈奴牧民那驚惶樣兒,跟他們的祖墳被刨了沒兩樣,軍臣單於這比喻的確恰當。


    群臣一臉的『迷』『惑』,就是中行說也是一臉的『迷』茫,他也是想不明白原委。


    “漢人來了!”


    “可惡的漢軍殺來了!”


    “快逃啊!”


    驚惶之中的牧民『亂』喊『亂』叫,還不時自相殘殺。


    “漢人來了?”軍臣單於瞳孔一縮,旋即冷笑一聲:“危言聳聽!漢人能到龍城來?”


    在上千年的戰爭中,就沒有華夏軍隊出現在龍城,打死軍臣單於也是不信。要讓他相信這是事實,不是難,是很難!比登天還要難!


    不僅軍臣單於不信,就是一眾大臣也是不信,個個一臉的鄙夷之『色』,張嘴大罵起來:“沒用的東西,漢人把你們殺怕了?”


    “胡言『亂』語!”


    就連一向多智的伊稚斜也是不信,一雙明亮的眼裏全是不屑。


    唯有中行說緊擰著眉頭,陷入沉思,一語不發。


    “中行說,你在想什麽?”軍臣單於衝中行說喝問起來。


    “大單於,奴才是想,他們說的怕是真的!”中行說給驚醒過來,吸一口涼氣,鎮定一下心神:“漢軍真的打到龍城來了!”


    “不可能!”一片否決聲把中行說給淹沒了。


    “你這漢狗,到底不是大匈奴的人,危言聳聽,沒安好心!”大臣的喝斥聲響成一片。


    “中行說,你還是沒有忘掉你是漢人,到現在還在長漢人的誌氣!”


    軍臣單於很是不悅,雙眼一翻,精光閃爍:“漢人怎麽來龍城?不要說是在冰天雪地的時節,就是春暖花開時節,漢軍要想殺到龍城來,那也不可能!來得多了,糧草補給不上!來得少了,不夠本單於塞牙縫的呢!”


    “是呀!是呀!”一眾大臣齊聲附和。


    “漢軍威武!”


    就在群臣的附和聲中,漢軍的戰號隱隱約約的傳來。漢軍離冒頓的墳墓還有很遠的距離,可是,漢軍的戰號如雷,吼得山響,數十裏外也能聽見。


    “漢軍真的來了?”


    上自軍臣單於,下至群臣,哪一個不是殺了一輩子的漢人,與漢軍打了輩子的仗,一聽便能聽出來,這絕對是漢軍的戰號,假不了!


    “嗡嗡!”


    一眾君臣仿佛給晴天霹靂轟在腦門上似的,腦中嗡嗡直響。他們日想夜想的,便是如何打進中原,攻入長安,破滅漢朝,進入天堂去享福,就是沒有想過漢軍能不能來龍城。不要說想,他們連這念頭也沒有動過。


    漢軍的戰號是假不了的!而且,漢軍的戰號如此聲威,說明漢軍來的不在少數,至少是二三十萬人。如此之多的漢軍突然來到龍城,那後果還用想嗎?


    漢軍必然是挾憤而來,不把匈奴給全殲了不會罷休。而現在,匈奴給圍在龍城,處於不利境地,要與漢軍打,勝算不高。


    可以說,匈奴曆史上最為嚴重的危機已經到來了!


    後果之嚴重,比起兩次河套之戰,數年前的長城大戰還要嚴重,嚴重得多,匈奴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頭!


    一個不好,匈奴會亡國滅種!


    亡國滅種這事,不要說來臨,就是想想,也是讓人心驚膽跳。


    “咣啷!”軍臣單於手中的黃金權杖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卟嗵!”軍臣單於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適才的得意非凡,成為匈奴曆史上最為偉大的單於的自豪之情『蕩』然無存,有的是一臉的驚懼,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冷汗順著額頭,好象水一般滲出來。


    軍臣單於膽識不錯,一生經曆過的大風大浪不知道有多少,在生死間打過滾,就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他這是發自靈魂的顫栗。


    若隻是他個人的生死,他會笑對,不會如此害怕,當年長城大戰之後,他給李廣追殺,寧死不願投降,就是他們勇氣的最好證明。


    可是,這不是個人生死的事情,是匈奴這個種族能否存在的大問題,關係到無數人的『性』命,關係到匈奴能延續下去的大事。他身為單於,若是匈奴在他手中就此而絕,僅能存在史書中,那他就是千古笑柄,就是匈奴的曆史罪人,這罪責,負不起!


    “卟嗵!卟嗵!”


    砸地聲響成一片,匈奴大臣先後摔在地上,個個驚惶如風中落葉,瑟瑟發抖。


    就是伊稚斜,也是無力的坐在地上,雙手掩麵,一股無力感包裹全身,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


    唯一還能保持鎮定的,隻有中行說了。中行說的鎮定並不是真正的鎮定,是他強撐著的。他才智過人,他深知,此時此刻,應該挽救危局,而不是驚惶失措。在眼下這般情形下,若是驚惶無計,後果會更加嚴重。


    “噝!噝!”


    中行說猛吸涼氣,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迫自己鎮定,可是沒有用。不知道吸了多少口涼氣,這才勉強鎮定下來,顫抖著聲音道:“大單於,眼下不是驚惶的時候,應該想辦法解此危難!”


    他的聲音不住顫抖,還很細微,可是,聽在軍臣單於耳裏,猶如晴天霹靂,讓軍臣單於猛然醒悟。


    “中行說,你說得對!本單於謝謝你!”軍臣單於從地上猛的跳起,衝中行說躬身施禮,極為恭敬。


    中行說才智不凡,在匈奴很得軍臣單於的寵愛,倍得他的禮遇,就從來沒有見軍臣單於如此恭敬過,受寵若驚,忙道:“大單於,奴才受之不起!”


    “不!你受得起!”軍臣單於大聲喝道:“都站起來!大匈奴的勇士,是不會被擊敗的!你瞧瞧你們,漢軍還在十數裏以外,他們的吼聲就把你們嚇壞了?”


    這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即使漢軍還在十數裏以外,其洶洶氣勢,匈奴也能感覺得到。一眾大臣心驚膽顫的站了起來,驚懼的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昂起頭顱,挺起胸膛,就算要死,也不能墮了大匈奴勇士的名頭!也要配得上天之驕子!”軍臣單於手按在刀柄上,大聲喝斥起來:“漢人有一句話說得好:水來土屯,兵來將擋!這沒什麽大不了,就是決戰罷了!”


    他的吼聲如同驚雷一般,在一眾大臣的耳畔轟鳴,也許是受到了感染,一眾大臣垂下的頭顱昂了起來,胸膛也挺了起來。


    對一眾大臣的表現,軍臣單於很是滿意,微一頷首,讚許道:“這才配做天之驕子!這才是大匈奴的勇士!”


    “你們,向中行說致謝!是他提醒了我們!眼下,不是慌『亂』的時候!”軍臣單於大聲下令,其響如雷。


    “謝中行先生!”一眾大臣真的向中行說致謝了。


    這些大臣中,有不少人瞧不起中行說,可是,若不是中行說及時提醒,一眾君臣慌『亂』之下,必然釀成慘禍。他們這是發自內心的感謝,也是中行說來到匈奴這麽多年,第一次得到這麽多匈奴的認可。


    “不敢!不敢!”中行說忙還禮,一臉的喜悅,從此以後,他在匈奴的地位將會更高,不會再有人瞧不起他了。


    “你們說,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危機?”軍臣單於虎目中光芒閃爍,緊緊盯著一眾大臣,開始問計了。


    在匈奴牧民的衝擊下,匈奴大軍已經『亂』了。而且,隨著被衝擊的匈奴軍隊越來越多,混『亂』就象巨石砸出的水波,迅速擴大,六十萬大軍差不多全『亂』了。


    六十萬大軍不僅『亂』了,還給不停的壓縮空間,擠作一團。


    就算是這樣,匈奴牧民仍是不停的朝裏麵衝,恨不衝到最核心的地帶去。


    在如狼似虎的漢軍麵前,匈奴牧民根本就沒有抵擋之力,除了逃還是逃,要他們不往裏麵衝擊都不行。


    望著混『亂』不能成軍的匈奴大軍,一眾大臣的眉頭又擰在一起了。如此『亂』象,他們能有什麽辦法呢?不要說他們,就是起冒頓這個匈奴曆史上最為偉大的單於於地下,也是束手無策。


    “左賢王,你可有妙策?”軍臣單於扯起嗓子,衝伊稚斜問計。


    伊稚斜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默然的搖了搖頭,一臉的黯然之『色』。


    左賢王以多智著稱,連他都沒有計策,還是一臉的惶然之態,這是無解的證明,軍臣單於一顆心直往下沉,一個趔趄,差點又摔在地上。


    戰場上,講的是實力,光有**和不怕死的精神還不夠,還要好的辦法。


    一眾大臣個個呆若木雞,哪能有一丁點辦法。


    軍臣單於無奈之下,隻得朝中行說望去。隻見中行說伸長了脖子,瞪圓了眼睛,正打量著龍城的情勢,雙眉緊擰,正在思索。


    中行說無數次解過軍臣單於的危難,軍臣單於不由得精神一振,大聲問道:“中行說,你可有妙計?”


    中行說沒有說話,仍是在打量,一雙眼珠不住轉動。


    “中行說!”軍臣單於厲喝一聲,仿佛驚雷炸響,群臣不由得一個哆嗦。


    “大單於。”中行說一驚而醒,忙衝軍臣單於施禮。


    “中行說,你可想到計策了?”軍臣單於一臉的期冀之『色』,中行說是他最後的希望,他就象落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


    不僅軍臣單於如此表現,就是伊稚斜,還有一眾大臣,誰個不是如此?


    “大單於,要解眼下危局,並非無策。”中行說的話才一出口,軍臣單於一眾君臣長籲一口氣。他們對中行說是信服的,中行說說有辦法,肯定有辦法。


    “快說!快說!”一片催促聲響起。


    “大單於,你請看。”中行說右手朝山下一指:“中間是我們的大軍,那裏是牧民,漢軍在外麵。周陽用心何其毒辣,他這是把大匈奴的牧民當牛羊一樣驅趕過來……”


    “周陽好狠毒,他竟然要讓大匈奴的子民自相殘殺!”軍臣單於雙手緊握成拳,握得格格響。這種大混『亂』,必然死傷無數,死上幾十萬人不會有問題,軍臣單於盡管殺人如麻,也是忍不住一陣心悸。


    “大單於英明!”中行說讚一句,話鋒一轉,道:“這僅僅是周陽一個不重要的用心,周陽真正的用意便是用大匈奴的牧民來擠占大匈奴勇士的地界。大匈奴的勇士自小生長在馬背上,全是騎兵,要是沒有足夠的地方,就沒法馳騁,就發揮不出威力。”


    騎兵必須要有開闊的地勢,足夠的空間,才能發揮出威力。驅趕匈奴牧民,讓匈奴牧民來擠占匈奴大軍的空間,這絕對是一著妙得不能再妙的高招。


    “格格!”軍臣單於嘴裏發出一陣咬牙聲,問道:“你說,要怎樣才能發揮出大匈奴勇士的威力?”


    “大單於,容奴才講個故事。”中行說微一沉『吟』。


    “講故事?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講故事?”軍臣單於右手按在刀柄上,狠狠的瞪著中行說,都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他竟然還要講故事,誰能不著惱?


    “你真會挑時候!”伊稚斜一向對中行頗多賞識,仍是忍不住喝斥一句。


    “大單於,這故事一說,大單於便知如何做。”


    中行說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埋怨似的,自顧自的道:“在春秋之際,楚國和晉國是天下最強的霸主,兩國經常發生戰爭。楚軍趁著天未亮之機,突然殺到晉軍寨前,列開陣勢,準備大殺一場。晉軍給堵在營地裏,軍隊無法列陣,不能應戰。晉軍把帳幕拆了,把軍士做飯的灶拆了,就有了足夠的地界。晉軍用此奇策,打敗了楚軍。”


    “你這奴才!你心情真好,這時候還講春秋時的舊事……”軍臣單於惱火的斥罵起來,一句話未罵完,倏然住口,額頭上的冷汗象水一樣滲出來。


    “嘀嗒!嘀嗒!”


    冷汗滴在冰雪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軍臣單於臉『色』蒼白,一點血『色』也沒有,壯碩的身軀猶如風中落葉一般,不住顫抖。


    中行說,伊稚斜,還有一眾大臣,冷汗滴下來,發出“嘀嗒”的聲響。


    中行說的計策,就在那個故事裏麵,他們不會不明白。這計策不要說執行,就是想想,也是讓人從骨子眼裏感到冰涼,個個慘白著一張臉,強撐著才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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