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爹!!你看清兒這小臉兒都憋紅了,身上燙得很!”一個包著粗藍布頭巾,穿著洗得快要看不出原來顏色衣衫的婦人半坐在炕上,焦急的搖著懷中小娃娃。


    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簾掀起,走進個同樣穿著漿洗得不知原色的破舊衣服的男人,他上前查看了下婦人懷中小娃娃,聲音同樣焦急:“真是再拖不得了!!”說著,回身扒著窗子往外望了望,露出背後的兩塊青藍布的補丁,綴在漿洗得發白的衣衫上,顯得格外引眼。


    “咋樣兒?”婦人小心的問道。


    男人咬了咬牙,轉身抱過孩子:“院兒裏正沒人呢!你趕緊收拾收拾,找東西把清兒包起來,外頭冷成這樣,包得厚些。再不去找大夫瞧瞧,這小娃兒怕是要頂不住了!”


    “噯!!”婦人得了男人的話兒,立即手腳麻利的收拾起東西來,家裏能用得上的保暖的東西,她與男人的兩件破薄襖,一床舊得露出幾處棉花來的小被,全部都裹在了那發燙的小娃娃身上,末了,又小心的從掉著渣的土胚牆與土炕中間的裂縫中摳出個小手絹包著的什麽東西,揣進懷中,跳下炕來。


    男人又扒在窗上瞧了一眼,才轉身出了裏間兒,對正坐在外間小木凳上撥弄著火爐的小女娃小聲道:“樂雲,你一會兒在家幫嬤嬤和大娘做活兒,我跟你娘去鎮上給你妹妹看病。”


    小女娃才五六歲的模樣,聽見男人說話,抬臉木然的瞧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撥弄起火爐來,也不知是應還是不應


    。


    “快走吧!別再叫她嬤嬤瞧見了,咱們就走不了了!”小樂雲一直都是這樣的性子,婦人在身後催了一聲,兩人便輕手輕腳的開了西廂門,婦人抱著孩子頂著冷風快步走了出去,男人在後麵輕輕將門關了上來。


    雞才剛叫了三遍,天剛蒙蒙亮,院中靜悄悄的,正屋和東廂的門兒都緊緊閉著,冷風在院子裏一圈一圈的打著轉兒,連雞舍跟豬圈在這冷風中都安安靜靜的。小院兒是中規中距的古代農家院構造,主屋,東廂,西廂,東廂邊上蓋了茅廁,西廂邊上是雞舍和小得都轉不過身兒來的豬圈。整個小院兒都是土屋土牆,屋子已破敗得到處掉土渣兒,屋頂頂著一層枯草隨著冷風搖曳。院牆的年歲太長,已被雨水衝刷得隻剩下半截,堪堪能攔到人的腰際,抬眼就能毫無遮礙的看見院子對麵兒張作富家屋後的院牆。


    兩人悄悄出了門兒,低頭往院門處走去,粗布鞋落在地上發出輕輕的‘沙沙’的聲音。才剛走出兩步去,主屋那邊兒便響起開門聲來,吳氏扯著尖嗓子大聲的喊道:“樂雲爹!大清早的,這是要上哪兒呢?”


    “大嫂”樂雲爹身形一頓,心中略有不悅:“清兒燒得厲害,得瞧瞧去。”


    “哦~~”孩子的大伯娘吳氏抄手靠在主屋門框上,回身往屋裏瞥了一旁一臉不悅的張趙氏一眼,故意的拉長了音兒:“那不吃早飯啦?我這兒可剛做好呢!!這若是不吃早飯,一會兒去上工身上可沒勁兒啊!!”今天輪到吳氏做飯,平常樂雲娘藍氏都是早早起了來幫她的,可今兒早這老二媳婦兒耍了懶,竟真真的靠到飯都熟了都未來幫手,這叫她心中甚是不滿,故意喊了這一聲兒,好叫婆婆張趙氏攪了她們兩口兒的事情。


    藍氏知道吳氏是什麽意思,氣得暗暗咬牙。她與吳氏每人一日的輪著做飯,輪到吳氏時,她都要早起幫一把的,可輪到她時,吳氏從來都是懶到飯熟了才起,今兒樂清燒成這樣兒,她起得晚了些,這大嫂就……


    吳氏拉得長長的話音剛落,臉色鐵青的張趙氏已‘呼’的站了起來,走到門邊:“小娃娃家的,哪有不生病的?又不是什麽千金小姐,莊戶人家的丫頭片子,沒這麽嬌貴,三天兩頭的,哪有那麽多錢兒往醫坊裏跑?再說,家裏那麽多活兒還沒忙完呢,樂雲爹,趕緊先去打一抱柴回來,我這正沒柴用了那!!”


    藍氏懷中的小娃娃,張趙氏嘴中的丫頭片子,張樂清,此時艱難的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瞧了正怒氣衝衝站在堂屋中央的張趙氏和興災樂禍的靠在門邊的吳氏一眼


    。三天了,她穿來這個世界已是三天了,也已是渾身滾燙的燒了三天,不管娘親和爹爹說什麽,嬤嬤就是不叫她們抱自已去醫坊,這趟若是再去不成,怕是自已憑空裏撿來的這條第二生命,就要生生的折掉了。


    張樂清的爹張安平雖心疼孩子,可也是個孝順的,若是張趙氏沒看見還好說,此時她瞧見了,又發了話兒,那他是絕走不了了,立在原地尋思了半天,回身輕輕的推了藍氏一把,小聲道:“我是去不成了,你抱著孩子趕緊去吧,家裏有我跟娘說呢,沒事兒!!”


    “孩子爹!”藍氏跺了跺腳,狠狠的咬著牙,瞪一眼張安平,抱著孩子轉身向院門走去。她一動,身後立即傳來了張趙氏嘲爹罵娘的叫罵聲,藍氏充耳不聞,臉頰上帶著兩行清淚,緊緊抱著懷中的小小身軀,快步出了院子。


    “哼,不識抬舉的東西。”吳氏小聲嘟弄著轉身,趁著張趙氏在那兒罵爹罵娘的工夫,手腳麻利的將粥飯都盛好,又在鍋底舀了一碗最稠最厚的粥放在一會兒孩子爹將會坐的地方,一家子人混在一個鍋裏吃飯,家裏的吃食就這麽些,她自然得多為自家的想一想。老二家的……哼哼,她家越不受待見,自家的越能撈得好處,就算是沒有好處可撈,也當是免費看看戲了,白得的樂子,不得白不得。


    看個病而已,嬤嬤為什麽要這般百般刁難?嬤嬤對自已仿佛特別的不待見,若說她是重男輕女而自已是個丫頭片子,可她對大娘家的樂榮和自已的姐姐樂雲也沒這般;若說是因為自已瞧病要花錢,可這錢也不是從家裏出的,是娘從娘家借來的。張樂清往藍氏懷中縮了縮,祈禱著這次看了醫,小身子可快快的好起來吧,她還未來得及看清這個世界,總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去。


    此時冬至已過了五六日,即將進入臘月,天已開始叫九,屋後的小水河結了厚厚的一層冰,正是最冷的時候,寒風毫不留情的刮過藍氏的臉頰,淚水結了冰。她隻著一身舊薄襖,此時凍得瑟瑟發抖動,伸掌抹了抹臉,吸了吸鼻子,又緊了緊懷中的小娃娃,帶著些許委屈,繼續快步往西麵的小石橋方向而去。


    路上靜悄悄的無人,大清早的,大多數村民都在家中吃著熱乎乎的早飯,或是忙著備年,有的家中富足冬日不用外出做工的甚至還沒起。藍氏低頭過了小石橋,往北走了一段,便拐了彎兒,直往東麵鎮子的方向而去。剛走至村頭,遇上了出門倒水的張劉氏。張趙氏大伯家二郎的三女兒嫁在本村,張劉氏便是她婆婆,見著藍氏行色匆匆,臉上似是掛著淚痕,上前拉住她道:“閨女,這是咋了?”


    “嬸子……”無人還好,叫張劉氏這麽一問,藍氏臉上的淚又下來了


    。見這形勢,張劉氏心中已明了大半,拍拍藍氏的肩,安慰道:“閨女,你剛嫁過來沒幾年,再苦再難也暫且熬著吧,等有了兒子或是能硬氣些,終有將來媳婦熬成婆的那日。”


    “嗯。”藍氏吸了吸鼻子,抹了抹臉兒,笑道:“瞧我,盡在這兒丟臉兒。嬸子,我得走了,我家清兒燒得厲害,我得趕緊進鎮子去給她瞧瞧去。”


    “喲,這麽燙喲!”張劉氏聽藍氏這麽說,順手進小被中探了探,觸手一片滾燙駭了她一跳,聲音裏立時帶上了怒意,聲調兒也高了起來:“孩子爹那?娃兒燒成這樣,他咋不跟你一塊兒去?”


    藍氏抬頭瞥了她一眼沒出聲,張劉氏心中頓時明白了事情原由,跺了跺腳:“造孽!!”又道:“即是這般,怕是你身上也沒有幾個錢兒吧?我家大朋在鎮上做短工,剛托人捎了幾個過年錢兒回來,你等著,我去給你取去。”說著,轉身兒進了院子,不一會兒手中拿著個小手絹兒出來,一層層剝開,從裏麵數出四十個大錢兒遞給藍氏:“閨女,馬上要過年關了,我老婆子也就能拿出這麽多,你趕緊去吧。”


    “嬸子,這……”從未向人伸過手兒的藍氏握著手中冰冷的大錢兒咬咬牙:“等從鎮子上回來,我到娘家要了錢,年前一定還上!!”


    “都啥時候了還說這些!!”張劉氏推了推藍氏:“趕緊去吧,娃兒難受著呢!!”


    “噯!!”藍氏回首瞥了一眼不遠處自家的破舊院子,收了心中的苦楚與心酸,抱著懷中的小娃兒抬腳往鎮上走去。


    “娘,誰啊?”張趙氏的伯家侄女子,趙紅梅出了門兒,一邊兜手哈著熱氣一邊向自已的婆婆張劉氏道:“剛聽見說話聲兒了,大清早兒的,誰啊?”


    “你安平嫂子”張劉氏望著藍氏漸行漸運的背影,歎了口氣:“清兒燒得厲害,去鎮上瞧去了,你二姑這個當婆婆的竟還死扒著你安平哥不叫去!!那再不濟,那也是條命啊!!唉,你安平嫂子也不容易,婆婆本就是個愛挑兒的人,她膝下又隻有兩個丫頭片子,偏小女生來便是個不能言的,大女又整日悶頭不言不語……唉,你跟你安平嫂子一向交好,要是得空兒就去開慰開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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