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有間集鎮,登上山地,回頭眺望。站在高處看下去,鎮子***通明,繁華如潮,叫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多年前這裏其實還是一片如眼前黑暗森林一樣的世界。山林裏根本沒有路,我們幾乎貼著樹木在疾速穿行。山地行軍對我來說並不陌生,青年時期我在杭州留下鎮當兵,那時動輒就是一百八十公裏山地急行軍,身上背負幾十公斤重物,沿著山地從錢塘江邊穿到天目山,兩天兩夜不能休眠。後來我又在越南叢林之身作戰,周身到處是敵人,如此經曆把我培養成一個出色的叢林作戰高手,加之今日上天亦是眷顧我們,居然有半輪明月,發出淡淡的青色月光,足夠辨認路途,連手電筒都省去了。


    跑了約莫幾公裏,我與何永進漸漸落下,於是我就減緩速度,等待何永進跟上。我已到而立之年,體力雖然不如青年時期強悍,但是這些年來生活質量極佳,無論營養和休眠都能得到非常充沛的補充,加之注意鍛煉,所以這些年來體力一直沒有落下。倒是何永進與我相反,因為常年過著顛沛流離的流浪漢生涯,性情又是鬱鬱寡歡,不免體格下降。


    過了片刻何永進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一邊跑一邊歎氣:“不行,到底老了,以前這般行軍連個屁也不會多放,哪像現在,嗬嗬……”


    我哈哈大笑,對著何永進暗暗做了一個手勢,使得不免一愣。這個手勢,起碼有十幾年沒有再看到了,它的含義是有人跟蹤!


    何永進頓時吃了一驚,卻沒有回頭確認,這是基本常識,以免打草驚蛇。他眼眸中露出殘忍的神色,問我該如何處置?


    我又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何永進繼續往前走,我則是在此埋伏。


    何永進點點頭,踏著小步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不住說話,仿佛身邊還有一個人似的。黑暗的森林之中,視線範圍有限,語音更能混淆敵人。


    我悄悄伏在地上,爬到一棵高大的喬木下,抓住樹幹,哧溜滑了上去。這便是常年叢林作戰練出來的絕技。


    我像是一隻樹獺一樣緊緊抱住樹幹,渾身密密貼住,我距離地麵有五米,除非是刻意尋找,否則根本不能夠發覺我的存在。我漸聽何永進的說話聲越來越輕,而前方卻傳來嚓嚓山地靴踩在枯葉上發出的響聲。對麵的人並不想隱瞞自己,或者對自己的追蹤技巧極有信心吧。


    那人漸漸地來到這棵喬木下,當初我是設計好的,這裏是必經之路,一旦那人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我猛然跳下來,把那人俯身壓倒。那人來不及反抗,就被我一頓悶拳打倒,然後我把整個人翻了過來。


    這時何永進趕了上來,其實他並沒有走的很遠,隻是一邊走一邊逐漸彎腰並降低嗓音,看似就同慢慢走遠了一般。他打開手電筒,猛然照在那人的臉上,我們咋一見,不免都吃了一驚!


    “郭熙明!”


    來的人,竟然是那個台巴子!


    “不要殺我!”台巴子雙手遮住眼睛,抵抗強光,一邊大聲喊叫。


    我從郭熙明身上站了起來,忍不住踢了一腳罵道:“媽的,你個台巴子來作甚?莫非是李登輝派來的間諜,刺探軍情?”


    郭熙明慌忙否認說道:“不不,我哪有那個膽呢?再說湘西有什麽機密的工程呢?其實,我是見你們兩個半夜裏暗暗出去,以為要挖什麽寶貝,所以就跟了上來,想來點嘴邊食。”


    果然不改奸商本色。


    我問道:“那你怎麽看到我們的,我記得我一直沒有看到你啊。”


    郭熙明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落葉,嘿嘿說道:“其實我也住在有間旅店裏,恰巧你們沒有發現而已。兩位兄弟,讓我也跟去吧。有財大家一起發,好歹我也是一個勞動力!”


    我瞟了一眼何永進,征求其意見。他遲疑地點了一下頭,算是答應了,這畢竟也不是很機密的事情,有別人參與也無所謂。郭熙明大喜,笑道:“多謝兩位!”他轉頭對我說道:“朱先生好厲害,怎麽發現我的,我以為動作夠隱蔽了。”


    “有什麽稀奇,光是一股奇怪的異常,就讓人感覺到了你的存在我倒是奇怪,唉,姓郭的。你怎麽跟上我們的。要知道,我們可都是作戰工兵出身,又在越南打過仗。我們的速度,一般人根本吃不消。”


    郭熙明嗬嗬笑道:“你們是解放軍,我也是國軍出來的啊!”


    原來如此。難怪一直隱隱覺得背後有股殺伐之氣,這是軍人的特色。郭熙明是對麵練出來的,以他的年紀估算,大概也在什麽地方鍛煉過,所以才能發出一股殺人過的特殊氣息。這股氣息久久不散,叫我不寒而栗。怪哉,是這個家夥能夠發散出來的嗎?


    三人繼續前進,之前我呆過的江南丘陵常綠闊葉林和越南熱帶雨林,那兩種林子裏麵的植物都是豐富多彩的,而湘西的森林明顯受到地勢的影響,偏向於高大的溫帶闊葉林,森林受到人類的影響越少,樹木的顏色也越來越單一,顏色深度增加,漸漸化作一片墨黑色,地地道道的黑森林了。全是密密麻麻的覆蓋著的樹木。現在是夏季,樹木長得極為茂森,枝葉如雲,但在高大的喬木下,地麵則是堆滿了枯枝敗葉,一腳踩下去,幾乎有半隻腳會陷入。


    越往前走,森林裏就慢慢冒出了一層氤氳的霧氣,纏繞在腳底。霧氣本是無色,但在青色月光的照耀下,卻發出妖異的藍幽幽,詭異萬分。傳說古代的猿人就是無法忍受森林的黑暗,才從裏麵搬出來,走向草原,進化成人類。現在是夏季,本是蟲獸極多的時候,夜裏更是活動高峰,而眼前連一絲鳥語蟲鳴都沒有,叫我越走越寒心,忍不住問道:“這裏真***邪門啊,好像進了什麽格林童話裏的魔法森林。”


    何永進點點頭說道:“嗯,我看這裏其實就是鬼林子!”


    “鬼林子?好邪門的名字啊!這是為什麽?有鬼嗎?”郭熙明瑟瑟打了一個寒顫。


    何永進拿著登山杖一邊捅捅地麵,一邊說道:“這是是充滿血與詛咒的森林。傳說,這裏就是僰人與明朝大軍最終決戰的地方。”


    那何永進娓娓敘述,因為銀礦遭罪的僰人,最後聚集了十個部落兩萬多人,在此和一萬明軍決戰。盡管僰人占據人數上的優勢,可是他們手裏的武器實在太低劣了,都是粗鐵練就的刀子,哪是擁有精鋼好刀,大炮鳥槍的明軍對手。慘烈的大戰從夜裏開始,在夜裏結束。經過一天一夜的大戰之後,僰人雖然殺死了四千多明軍,但是自身傷亡更是慘重,據說死了一萬多戰士,他們流出來的血染紅了土壤。經此一役,僰人元氣大傷,終於被朝廷大軍給剿滅了。而死在這裏的僰人戰士無人收屍,任由野獸蟲蟻啃食,逐漸腐爛,埋入地下。他們陰魂不散,久久在此徘徊,呼喚家人,後來人們把這裏就叫做鬼林子,一般人是不敢進來的。


    我嚇了一跳,問道:“你怎麽事先沒有告訴我呢?”


    何永進滿麵無辜,說道:“一般人是不敢進來的,但你我是什麽人。在越南戰場上殺人如麻,連活人都不怕,還怕什麽冤鬼呢?不過這裏畢竟死過上萬人,如果走在鬼林子裏,不時會踩到死人的骨頭的。”


    郭熙明戛然止步,我一愣,回頭看他滿麵慘白,說道:“你說什麽,這裏,居然有死人骨頭?難怪我好像踩中了什麽。”


    因為地麵鋪著一層厚厚的氤氳,看不到腳底的情況,郭熙明就抬起了右腳,果然在他的腳上,套了一派死屍的肋骨,黑乎乎的胸口已經被他完全踩穿,於是套到了腳上。


    “大驚小怪……”


    我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奪地一下,冷不防從氤氳之中冒出一根鐵矛,對著我的麵部就惡狠狠地刺過來。我心念來不及轉動,就本能地向後倒退一步,躲開了這一擊,大聲喝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偷襲!”


    氤氳之中像是春天雨後,慢慢冒出一個發黃的蘑菇頭,大概有鋼盔那麽大。我心中正在疑惑,那蘑菇怎麽會發動突襲,但見那蘑菇向上拔了出來,不禁叫我倒吸一口冷氣。


    在蘑菇正下方,有著一雙黑洞洞的眼窩,還有尖利的牙齒。這是一個死人的骷髏頭。但不是一個普通的死人骷髏頭,在黑洞洞的眼窩裏,突然之間,閃出了白光,雙目亮堂堂的骷髏頭,在漆黑的夜裏比原本的樣子恐怖更增加幾分。


    隨著骷髏頭的上升,鐵矛也在移動,從鐵矛露出的柄上可以看到,一隻骷髏的掌骨正握著,也就是說,這是骷髏頭突然發動襲擊要殺我。


    我們老早駭得一動不動,直愣愣地盯著那個骷髏整個兒站了起來,見身上還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藤甲,散發植物腐敗的特有臭味。


    隨著這個骷髏怪的站立,不知從何時起,在我們身邊,陸陸續續地站起了一個個骷髏怪,有的骷髏頭被劈開了一半,腦門上還鑲著一把大刀;有的肢體殘缺,沒了腿腳,隻能坐在地上,卻仍舊不住向我們張牙舞爪;更有一些身上還披著一件完整的棉甲,籠罩在麵具下麵的那張骷髏臉更加陰森恐怖。唯一一點相同的就是它們眼窩中都像放了小電珠一樣,熠熠生輝,在黑暗的森林裏,越發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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